近在咫尺的新婚男女凝视对方,气氛微妙。
余薇目光森冷。
察觉到锦被下有所举动,李湛敏捷按住。余薇奋力挣扎,奈何女子体弱,无法挣脱。
李湛眸中的尴尬被她的抗拒冲散,薄唇轻启,说道:“我不会勉强你。”
余薇压根就不信他的鬼话,因为他最擅长强取豪夺。她再次尝试挣扎,锦被下的手腕被他压制得死死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想起上辈子吃过的亏,余薇强制冷静下来,在李湛再次欲与她亲近时别过脸去。
他只想与她碰碰额头,可是被她嫌弃了。
回想九年夫妻,尽管无数事实告诉他强扭的瓜不甜,却始终执迷不悟。
他渴望与她亲近,贪恋女子馨香,好似中了蛊一般对她情难自禁。
京中那么多贵女,唯独余三娘能拨动他的心弦。
那种滋味很奇妙。
无奈他费尽心机把她讨回家,却成为一对怨偶。
怨偶就怨偶吧。
强扭的瓜不甜,但是解渴。
李湛沉迷地把头埋入她的颈项,轻嗅那缕幽香,是他熟悉的味道。
耳畔灼热的吐息撩人心扉,余薇不敢动,怕他不老实。
他忽地咬她的耳垂,她怕痒缩了缩脖子,皱眉道:“请殿下自重。”
李湛轻哼,“我知道你心里头不痛快,还惦记着周家二郎。”
余薇没有反驳。
李湛目光深沉,凝视她许久,才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是上了皇室玉牒的人,若不想给周家添麻烦,还请三娘收起你曾经的心思。”
这话带着警告的意味。
余薇与他对视,如果是上辈子,她一定会跟他碰得头破血流。
但现在不会了,九年的教训足以让人成长,她不会重蹈覆辙熬死自己。
“三娘虽入了王府,但殿下理亏在先,也请殿下-体恤三娘初为人妇的不易。”
她看着他的眼睛,用“君子”体面逼他知趣。
李湛迟疑了半晌,才松开她的手。
见他有妥协的意思,余薇趁热打铁,说道:“殿下曾说过心悦三娘,这才求娶,想来殿下也是个知冷热的郎君。
“今日大婚,我本该尽心侍奉夫君,可是心中到底忐忑,还请殿下给三娘时日适应如何去做一位贤良淑德的皇家妇。”
这番冠冕堂皇令李湛不屑,起身道:“你的意思是,新婚夜,让我宿到耳房里?”
余薇连忙坐起身,“不敢让殿下委屈。”
她心甘情愿去耳房,只要不同床,干什么都行。
不料李湛把她拦下了,淡淡道:“睡里头去,我不碰你。”
余薇欲言又止,但见他言语果决,不敢硬碰硬,只得老老实实缩了回去。
室内有水,李湛盥洗后,走到床沿迟迟不上榻。
余薇缩在最里侧,背对着他,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伸到她的肩膀处,“把剪子给我。”
余薇:“……”
李湛耐着性子重复,“把剪子给我。”
余薇迟疑了许久,才交了剪子。李湛把它扔得老远,这才上床躺下了。
之后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些许微风从窗外涌入,檐下灯笼随风摇曳。余薇紧绷着身子,随时留意身后男人的动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她稍稍放下心来,以为李湛已经睡熟。
不料一只手冷不防搭到她的腰腹上,把她捞进怀中。
背脊抵到温热的胸膛上,余薇慌乱去掰他的手。那臂弯坚实有力,轻易将她禁锢在怀里,无法挣脱。
身后的男人无耻道:“我怕冷。”
余薇想掐死他的心都有。
李湛厚着脸皮把头埋进她的发中,贪恋嗅她身上的馨香。
这是他的妻,鲜活的,灵动的,充满着生命力,而不是那个缠绵病榻,毫无生气的枯败存在。
他一点都不愿去回想过往,只想看眼前。然而他心中亦明白,这样鲜活的人儿仅仅只能存活九年。
想到这里,李湛心底不由得滋生出些许阴霾。
臂弯加重力道,把她收拢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
余薇犹如待宰羔羊般挣扎,弱声道:“殿下……”
耳边传来男人心绪难平的声音,“唤我七郎。”
余薇不明白他的复杂心思,只得硬着头皮道:“七郎。”
李湛得寸进尺,“唤我夫君。”
余薇:“……”
锦被下的手被他十指紧扣,耳畔传来温热的吐息,男人亲昵诱哄,“唤我夫君。”
余薇心中怪异,不禁对李湛生出几分怀疑。
见她久久不吭声,李湛不痛快道:“三娘还在惦记着周二郎吗?”
这话打消了她的疑虑,别扭道:“夫、夫君。”
李湛彻底舒坦了,在她身后轻声呢喃:“七郎心悦三娘,天地可鉴,日月为证,此生不渝。”
那时他说话的语气低沉,嗓音带着蛊惑人心的缱绻。如果不是经历过九年婚姻,她差点就信了。
他说爱她,他爱的不过是他的征服欲罢了,毕竟像他那般高高在上的权贵,哪能容许女人对他视若无睹呢?
余薇没有回应,她不想再走上一世的老路,她要想办法摆脱他,摆脱这个有精神疾病的男人。
喜帐里的男女虽亲昵相拥,却同床异梦,一个想要把对方牢牢锁在身边,一个则想逃离。
翌日夫妻要进宫谢恩,一早丫鬟婆子就前来伺候。
陪嫁仆妇周妙云担心了一夜,生怕余薇闹出岔子,但见夫妻没有异常,才稍稍放心。
在服侍余薇更衣时,周氏压低声音委婉道:“娘子可有受委屈?”
余薇愣了愣,摇头道:“不曾。”
周氏取来石榴裙伺候她穿上,余薇目不转睛打量她,想起前生的些许过往,心中颇不是滋味。
“周妈妈。”
“娘子怎么了?”
余薇握住她的手,迟疑了片刻,才道:“这条路,让你为难了。”
周氏没听出话外音,还以为她是扼腕与周家的亲事,忙宽慰道:“娘子心里头的苦奴婢都知道,只是事已成定局,总得往前看。”
余薇点头,应道:“我心中有数,不会让阿娘和祖母她们担忧。”
周氏想说什么,却忍下了。
虽说亲王府是诸多贵女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但那周家也不差。
双方知根知底,周闵秀不仅生得俊,也心甘情愿盼着结这门亲。不仅如此,两家长辈也打心眼里欢喜,愿意去心疼小辈。
原以为是一段佳偶天成,哪晓得半道拐了个弯儿,稀里糊涂拐到睿王府来了。
只叹造化弄人。
成了婚,便要梳妇人发髻,时下时兴戴绢花,余薇挑了一支浅粉芍药,圆髻上两支玉簪,脑后反插一把玉梳栉。
桃花妆青春俏丽,石榴裙衬得体态婀娜,一举一动娉婷婉约,自成风流。
周氏满意道:“娘子这身好看,端方不失淑雅。”
余薇打量衣冠镜中的自己,“会不会太过艳丽?”
周氏:“新妇喜庆些也无妨。”
余薇不再多言。
用过早食,汪嬷嬷差人前来请新妇出门。
一众人行至月洞门前,李湛已经在廊下候着了。
那时他一袭宝相纹圆领紫袍衫,高冠束发,玉带缠腰,脚蹬皂靴,正背着手与仆从低声说话。
听到这边的动静,李湛侧头回眸,看余薇的眼神充满着窥探。
余薇回避了他的视线,想起昨晚的总总,心里头有些别扭。
行至李湛跟前,她温顺行礼,唤了一声殿下。
李湛纠正道:“唤我七郎。”
余薇改口:“七郎。”
李湛这才满意了。
暮春朝阳和煦,夫妻并肩而行。
些许阳光映照到两人身上,光影浮动,谁都没有说话,各自沉默着向前。
长廊上悬挂着一盏盏大红灯笼,明明是喜庆颜色,却因夫妻的隔阂变得讽刺。
李湛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二人行至转角处时,他用余光偷瞥,余薇仿佛戴了面具,谁也窥不透内心。
李湛犹豫了许久,才试探地伸出手臂去揽她的细腰。
当胳膊触碰到腰身时,背脊明显紧绷起来,余薇想推开他的手,但身后跟着汪嬷嬷等人,给他留了几分颜面。
原本只用手腕触碰腰身的男人得寸进尺,一点点把手掌搭到了腰肢上,骨节分明的手占有欲十足。
余薇颦眉睇了一眼,李湛抿直的唇线起了少许弧度。
但下一瞬,余薇故意踩了他一脚。
本以为李湛会恼,哪晓得那厮非但不恼,甚至还和颜悦色,“三娘小心脚下,可有硌着?”
余薇:“……”
揽住腰身的手微微加重力道,温热透过春衫传到肌肤上,带着侵犯的意味。
余薇掰他的手,李湛垂眸道:“三娘淘气。”
她想挣脱,却被臂弯收拢,男人轻声诱哄:“别闹。”
余薇又踩了他一脚,李湛看着她笑。
身后的仆人偷偷窥探,觉得夫妻在打情骂俏。
也有婢女心中艳羡,八十六抬聘礼,三媒六聘求娶进门的正妻,且房里没有姬妾,还不用服侍公婆,郎君还生得俊。
这泼天的荣华富贵,谁人不羡?
宽敞的马车早已在府门口等候,见到主人出来,马夫放好杌凳。
李湛体贴搀扶余薇上马车,一举一动无不彰显出疼宠做派。
待二人坐稳后,马车往皇城驶去。
余薇有意保持距离,端坐着好似一尊雕像。
李湛厚颜挪屁股坐到她边上,余薇用余光瞥他,仿若他是一头刺猬,默默往右边挪了挪。
李湛:“……”
他故意靠近了些。
余薇继续往右挪。
李湛瞅着她的小动作,冷不防道:“三娘是嫌弃我身上有脏东西吗?”
余薇皮笑肉不笑道:“殿下多虑了,妾是紧张,毕竟以前从不曾与殿下这般人物共乘过。”
李湛挑眉。
余薇继续道:“妾小门小户,没见过什么世面,恐让殿下见笑了。”
把嫌弃说成自己没见识,他实在挑不出毛病来,存心道:“待到回门日三娘可得多提醒着些,我怕岳丈不习惯换了个女婿。”
这话令余薇懊恼,不客气瞪了他一眼。
李湛装眼瞎,继续道:“三娘可要多护着我,我曾听官媒娘子说,你家养的大黄甚是凶悍,追着她咬,吓煞人也。”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余薇再次生出想掐死他的心。
偏偏李湛不知耻,又涎着脸靠近了些。余薇本想再往右挪,却再无余地,只得隐忍。
她像菩萨一样两手放于膝上端坐着,一脸生人勿近的冷漠。
旁边的李湛亦是如此。
只不过马车颠簸时胳膊会与她的肩膀摩擦。
起初余薇还会别扭避开,后来避了几次便懒得避了,甚至还会往他那边挤了挤。
李湛弯了弯唇角,放于膝上的手开始不老实。
先是小指动了动,而后是无名指。
它们一点点挪动想去触碰她的手,面上却端方雅正,一派君子风范。
察觉到他的小动作,余薇不客气打到手上,他立马缩了回去,规矩不少。
只不过那份规矩并未维持得太久,不安分的手指再次发出试探,好似一只蜗牛用触须去打探对方。
结果自不消说,再次被打了回来。
男人再接再励,明明是正宫,却偷感十足。他一点点试探她的底线,直到被打了六次,才强行捉住了打他的手。
那手白腻如缎,握在掌心软软的,尽管它曾拿刀子扎过他的心窝,也曾挠过他的皮肉留下血痕。
可是那又怎样呢?
他爱极了与她亲近,渴望那双手爱抚肌肤,喜欢与她亲吻,腻腻歪歪贴近,哪怕知道她口是心非,也甘愿沉沦。
被捉住的手想抽回去,却被牢牢握住。她不客气掐他,在掌心留下指甲印,他却当被猫抓,不痛不痒。
余薇挣脱不过,只道:“殿下握疼我了。”
李湛用惩罚的语气道:“三娘若不闹,就不会疼。”
余薇看着他的眼睛,没有答话。
在某一瞬间,前世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偏偏那男人不知趣地握住她的手摩挲,仿若珍宝般爱不释手。
看着他病态沉迷的举动,她不禁想起以前亲密的情形,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人是有病的。
病名叫做肌肤饥渴症。
余薇理解不了他的渴肤心理,但她知道,一但她回应,他势必会星火燎原,狂热占有。
所以最好的抵御便是不要回应,让他求,像狗那样摇尾乞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