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皇城递了牌子,行至内宫门前,内侍刘福前来接迎。
那太监是长春宫徐太后的人,在徐太后还是贵妃时曾参与过夺嫡之争,故而李湛也会给他几分颜面。
刘福生得白净,矮胖矮胖的,躬腰笑眯眯祝福夫妻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李湛心情好,赏了喜钱,宫人们欢欢喜喜谢礼。
一行人去往长春宫,余薇故意落后两步,想与李湛保持距离。
那厮忽地顿身扭头,似笑非笑看她,“三娘初进宫,恐拘谨。”
说罢伸出手。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余薇身上,她只得勉为其难搭上。
刘福在一旁拍马屁,赞二人伉俪情深。
李湛爱听,牵余薇的手向前,体贴缓解她初进宫的紧绷情绪,主动介绍宫中景致。
在外人看来,他处处周到体贴,待她极好。然而只有余薇知道,这些都是表象。
一旦撕开他精心编织的伪装,骨子里便只剩下毫无节制的索取与操控。
那种掌控欲叫人惧怕,他会用余家老小的前程威胁她就范,甚至会连累到周家人性命。
但凡她在乎什么,便会成为扼制她臣服的软肋。而她的前生,便是在这样窒息的环境里熬死的。
一行人抵达长春宫,刘福前去通报。
汪嬷嬷怕她出岔子,提醒礼仪,余薇心不在焉听着,想起了一些旧事。
这桩亲虽是徐太后出面逼天子赐婚,实则徐太后自己也不高兴,因为儿媳妇人选内定的是娘家那边的一位姑娘。
偏偏李湛很有主张,相中五品官家娘子不说,还强娶落下诟病,成为市井百姓谈资。
余薇曾经无法理解,后来一次偶然,她才明白李湛为何娶她。
其一是自污,告诉天子他这个胞弟是感情用事,满脑子情情爱爱没有大局观的人。
其二便是断绝妻家扶持向天子示弱,避免猜忌。
起初余薇不大明白李湛为何费尽心思在婚事上做文章,后来才知道,他上头还有一位同胞的亲兄弟,排行老五,死了。
至于是怎么死的,只有李湛自己清楚。
不一会儿宫人前来请他们进内殿,殿内除了徐太后外,还有一位邹太妃。
徐太后年近半百,着一袭檀色宫装,鹅蛋脸,柳叶眉,目若朗星,笑起来如春日暖阳。
李湛遗传了她的好样貌。
邹太妃则比徐太后年长许多,人生得清瘦,穿得也素净,据说常年疾病缠身。
夫妻跟两位长辈行礼。
徐太后端坐着打量余薇,心中虽不满这桩亲,倒也没有表露出来,很给李湛体面,说道:“新妇生得甚好,难怪七郎心心念念惦记着。”
邹太妃接茬儿道:“可不,我瞧着端方秀丽。”停顿片刻,又问道,“家中可都教了些甚么学识?”
李湛看向余薇,“这位是邹太妃,性情最是温和的,三娘无需紧张,如实回答便是。”
余薇还未答话,徐太后就“啧”了一声,打趣道:“瞧他护着,好似我这个婆母难伺候似的。”
李湛赔笑,“三娘胆子小,没见过什么世面,阿娘莫要吓着她了。”
徐太后看向邹太妃,邹太妃掩嘴笑,和颜悦色道:“我们年纪大了,见着新人总是欢喜不已。”
听着她们你来我往,余薇心中不禁腹诽,两位大佛都是经历过宫廷倾轧过的,她可招惹不起。
她规规矩矩应付,但凡她们问一句便答一句,木讷得很,叫徐太后好生嫌弃。
晚些时候帝后过来问安。
天子排行老二,比李湛年长九岁,他生得魁梧壮硕,着赭黄常服,模样更像先帝,国字脸,浓眉大眼,不怒自威。
一旁的张皇后则显得慈眉善目,银盘脸上眉眼亲和,鼻头有肉,唇饱满丰腴,五官有钝感,看起来雍容大气。
余薇对张皇后颇有几分好感,皆因她有人情味。
只是遗憾,张皇后的结局不太好,死得有点早。
天子李承志似有话要跟李湛说,二人去了偏殿那边。
遣退闲杂人等,李承志背着手,一脸严肃道:“那余三娘也不过如此,竟叫七郎不顾礼义廉耻让我这个阿兄棒打鸳鸯,强拆了人家的姻缘,你呀你,色令智昏。”
李湛露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阿兄疼宠,全了七郎的执念,你想怎么罚都行。”
李承志受不了指了指他,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简直胡闹。”
李湛无耻把脸伸过去让他打,李承志一把推开,不满道:“出息!”又道,“你这般顽劣,日后如何堪用?”
李湛理直气壮道:“背靠大树好乘凉,有阿兄撑腰,七郎做个闲王自是快活。”
李承志被他不要脸的话语气着了,却也没有继续埋汰。
他的这位胞弟一直都本分规矩,结果闹了这一出,惹得满朝文武腹诽。
话又说回来,不过是贪女色罢了,多大点事,便纵着由他荒唐。
待到正午时分,几人在长春宫用午膳。
余薇有宫女伺候,李湛却自作多情给她布菜,不停投喂。
张皇后笑盈盈道:“七郎到是个知冷热的。”
李湛应道:“嫂嫂说笑了,新妇进门,自要多宠着些。”说罢看向李承志,“阿兄,你说是吗?”
李承志“哼”了一声,瞥了一眼张皇后,也顺手给她布菜,说道:“我们老夫老妻,没你那般腻歪。”
这话把众人逗笑了,连李承志自己都笑了起来。
家宴没有那么多规矩,相互间的言语也随和。余薇知晓李湛最讨厌食菠薐,也就是菠菜,却故意回敬。
徐太后自然晓得儿子的喜好,见到余薇的举动,表情微妙。
李湛看向碗里绿油油的菜蔬,旁边的汪嬷嬷欲言又止,余薇则露出期待的眼神儿。
方才他自作多情布下大量荤食,这会儿她回敬一片绿。
也不管他喜不喜欢。
见李湛久久不愿动筷,余薇小心翼翼问:“郎君不喜吗?”
李湛迟疑了半晌,才违心道:“甚好。”
菠菜自带涩味,白水煮的口感粗糙,他生平最讨厌食它。
但见余薇谨小慎微的表情,只得硬着头皮捏着鼻子入口。
涩味在口腔中弥漫,李湛想皱眉,却硬生生忍下了。
余薇当他喜欢,又给他夹了一些。
李湛:“……”
他忽然觉得心里头发苦。
但他很会自我安慰,十六岁的余薇并不了解他的饮食喜好,待时日长些,就会避免这种尴尬了。
哪晓得李承志也来补刀,故意道:“七郎既然爱食菠薐,便多用些。”
说罢差宫人布菜。
李湛的脸有些绿,剜了自家兄长一眼,张皇后掩嘴笑。
徐太后道:“二郎莫要胡闹。”
李承志看着李湛道:“七郎,阿娘护你呢。”
李湛怕余薇把剩余的菠薐都往他碗里添,索性起身分了大半给李承志,哥俩一起绿。
李承志:“……”
被整得有些无语。
这顿家宴在互坑中结束。
饭后小憩,李承志没坐多久就回宫处理政务,徐太后身子乏了要午休,张皇后留下来陪夫妻唠家常。
待到下午申时,二人总算得以打道回府。
余薇有些疲惫,李湛揽肩膀时都没反应。她温顺依偎在他的怀里,想着回门日见娘家人,心中不免期待。
转念一想,如果李湛没有二十九岁的记忆,是不是意味着她以后坑他的机会还有很多?
想到这里,余薇觉得心中舒坦许多。
而被迫用了半碗菠薐的李湛则满脑子都想着这场“意外”,毕竟余薇才进府,又没跟他接触过,岂能知晓他的喜好?
李湛从未料想过怀里的女人其实装着二十五岁的记忆,而那段九年婚姻,则成为了夫妻相互试探对方底线的秘密。
李湛坚信余薇的记忆是十六岁,余薇坚信李湛的记忆是二十岁。
至少目前他们并未怀疑对方。
菠薐一事李湛揭过不提,汪嬷嬷却觉不妥,傍晚特地跟余薇说起李湛的喜好。
余薇故作诧异,随即惶恐道:“嬷嬷,我是不是让郎君生气了?”
汪嬷嬷严肃道:“老奴并非多事,只是娘子初进府,对府里的许多事都不熟悉,老奴提醒着些,也是为了娘子方便。”
余薇忙道:“嬷嬷一片好意,我感激都来不及,断断不敢多想。”又道,“日后三娘有不妥的地方,还望嬷嬷不吝赐教。”
见她态度端正,汪嬷嬷倒也未多说什么。
稍后仆人来喊,汪嬷嬷退下了。
余薇坐到妆台前,翻了个小白眼儿,忽听丁香来报说李湛过来了,赶紧敛容起身出去接迎。
夕阳西下,墙角处的翠竹投下金色光斑,院里的牡丹开得正盛。
余薇站在廊下,戴上得体的面具,唤了一声殿下。
李湛上前,余薇正欲行礼,被他制止了。他自然而然牵过她的手,往室内走去。
余薇偷偷看他,试探道:“上午进宫,妾恐惹殿下生气了。”
李湛:“???”
余薇装傻,露出委屈的表情,小声道:“汪嬷嬷说殿下不喜菠薐,妾并不知情。”
李湛居高临下睇她,“那现在知晓了吗?”
余薇乖巧点头。
李湛和颜悦色道:“三娘初进府,不知者无罪,我的喜好,你日后自会知晓。”
他说话的语气明明很平和,却听着刺耳,因为带着权贵者体恤的高高在上。
在某一刻,余薇不禁同情上一世的自己,那时的心态定是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
如今重走,情绪已经翻不起波澜,因为学会了伪装。
昨日成婚未行夫妻之实,余薇知道李湛并不是一个清心寡欲的男人,但她现在并不想与他同房,便找借口癸水将至,身子不太舒服,恐伺候不了。
李湛没有吭声,只默默坐到榻上。
余薇暗暗观察他的神色,他忽地朝她勾了勾手,她温顺上前。
那男人揽住她的腰身,把她带坐到大腿上。余薇背脊一僵,不敢动弹。
李湛轻嗅她身上的脂粉香。
春衫轻薄,他的掌心温热,捉住胳膊的手带着少许力道摩挲,余薇莫名起了鸡皮疙瘩。
“三娘身子不爽,我自不会勉强。”
余薇垂首,声若蚊蚋,“妾不争气,恐坏了殿下兴致,府里可差通房侍女伺候殿下。”
李湛盯着她垂下的颈脖没有应答,那截肌肤瓷白幼弱,轻易就能将它折断。
温热的吐息在耳畔萦绕,男人附耳轻声道:“昨日才新婚三娘就把夫君往外推,你是怎么想的,嗯?”
余薇忙道:“妾只是……”
剩下的话被食指点到唇上制止了,李湛说道:“我不想听。”
余薇闭嘴。
李湛看着她的眼睛,皮笑肉不笑,“三娘就这般迫不及待想替我纳妾吗?”顿了顿,“还是,忘不了旧情,想为周家郎君守身?”
听到这话,余薇有些无语,她仅仅只是不想跟他睡而已。
“三娘已是他人妇,不敢对其他郎君有非分之想。”
李湛沉默了阵儿,“你可以对我有非分之想。”
余薇:“……”
好想撕烂他的脸。
但话又说回来,他确实有这个本钱,毕竟她曾见过且摸过。
晚上夫妻同床而眠,李湛很有君子风范,如柳下惠般坐怀不乱。
余薇背对着他,身后躺着一条恶狼,哪里睡得着。
李湛同样如此。
温顺的小白兔近在咫尺,却不敢张开血盆大口,怕把她吓着。
他心中醋意翻涌,她定是还惦记着周家二郎,不愿让他近身。
余薇则想着,得给他纳几个妾室分散他的精力,把他掏空,这样他就没有心思在她身上瞎折腾了。
熬死自己和死男人,她选择了后者。
夫妻各怀心思,最终身后的手还是不老实起来,偷偷摸摸伸过去把她捞进怀里。
余薇不客气掐他,李湛吃痛,厚着脸皮把她禁锢在胸间,欢愉道:“此生能与三娘共枕,七郎欢喜。”
余薇愣了愣,默默想着你就欢喜吧,回门日见到周闵秀……气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