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袭九天

    天色乌沉沉的,城墙笼上薄薄的阴翳,远处的野地眇眇忽忽,瞧不真切。

    墙根下卧着无数和衣而眠的平民,皆双眼空洞地望着血红的天空。

    那里如同有一只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待宰的羔羊,优雅地挑选自己翌日即将入口的珍馐。

    城墙上立着一个单弱的身影,血色映照像为她披上一身战甲,又仿若天裂将她整个人劈成两半,一半坚定,一半脆弱。

    “睡不着?”

    她都不必侧身,只听衣角的窸窣便知那人必定是揣着胳膊扬着一袭墨发,笑吟吟地走到她面前。

    时临转到她眼前,些微挡住天空的阴翳,将她拢进自己的影子里。

    含笑的眉眼张扬肆意,像是她第一次在妖界见到的那个乖戾孤僻的烛龙大人。

    可轻巧绕着她尾指的小动作和有意贴近她的脚步都说明,他充分知悉她内心的不安。

    槲月笑了笑:“是啊,还有几个时辰便到约定之时,这些日子闭关太久,闷得慌。”

    裴照雪已经率领万数大军整备在外,只待她与那发信之人汇合。

    时临的眸光转向城墙根下躺卧坐立的平民,负手而立:“阿朝,你害怕吗?”

    槲月沉凝一瞬,已经展现了她的态度。

    在这个时候,无论什么“我会陪着你”的许诺都显得如此苍白。

    自她答应为世人担下这桩事开始,所有的责任都已潜移默化地转嫁在她的身上。

    ——无论她愿不愿意。

    所以她不仅要承担自己的伤悲,还要负担他人的命运。

    时临长长地望着远处暗红的天际,忽而笑道:“没关系,我已经做好准备了,你上天弑神,我就做递刀的,你下地做鬼,我就做摆渡的,你只做你想做的就好。”

    话毕,他扭头望她,亮灼灼的目光像突降尘世的日光,刺得她眼尾发红,情不自禁闭上眼睛。

    “我知道。”良久,她开口,“所以我不怕,即使九死一生,我也不是单刀赴会,我相信你。”

    我充分地相信你,将自己的命交托在你的手上。

    所以我不怕赴这场注定的死亡。

    他长指一伸,穿过她的十指间,牢牢地攥紧了,她也回以更深的紧握。

    他们相交的十指像一把锁。

    仿佛世间再没有任何可以将他们阻隔。

    *

    翌日,寅卯交汇之时,天地变色,漏尽更阑。

    轮回眼被隔断在混沌鼎之上,因而他们必须先行抵达离混沌鼎最近的地方,承受吞噬之痛和怪力炙烤。

    槲月、时临和扶宣修为并未耗费太多,因而先行抵达。

    此处莽莽苍苍,朔漠连片,瞧着荒凉极了。

    扶宣蹙眉:“轮回眼都变成这样了。”

    从前的轮回眼因接受仙界灵力滋养,连水草都比别的地方丰茂些。

    槲月问他:“你方才说发信之人可能是何人?”

    扶宣思忖一瞬,便回道:“轮回眼通着天门,若是我走后几百年仙界没有大的调动,那给我们发信的人……应当是天门守将,按照那几位的性格,最有可能给我们发信的是南澧上神的徒弟——天门守将罗光。”

    “南澧?”槲月下意识反问。

    不待继续交谈,虚空中便猝然浮起一道灵光,起初是一条直线,骤然扭曲成为一个圆圈不断旋转,挛缩又放大。

    光逐渐一沉一浮,向前飘动,向后撤步,仿佛是在邀请访客进入。

    扶宣喜道:“可以进了!”

    槲月和时临都没见过天门,便亦步亦趋跟着扶宣没入光圈之中。

    天旋地转之间,仿佛穿过一道灼烧剧痛的火墙,痛得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我们在穿过混沌鼎了!”扶宣狂喜。

    时临揽住她的肩膀,不动声色地化去她身上混沌鼎灼烫的痕迹。

    须臾他们便在一道凉雾中踏在地上。

    抬眼一瞧,天门二字赫然镌刻其上。

    一神色淡然,眉带冷光之人正端立一侧,见他们进来,神色未变。

    他长得清秀,却因为面部线条过于冷硬,不像少年,只像一尊石像。

    “罗光,真的是你!”扶宣惊喜地向前走了一步。

    罗光却像没看到他一般径直走过,站在槲月面前,问道:“你已受神谕,是不是?”

    槲月迟疑点头。

    罗光眼中光芒一闪而逝,垂眸突兀地笑了笑:“那就说明,她已经解脱了。”

    那一瞬,像有一团清澈的水雾朦朦地笼在他身上,模糊了他冷硬的眉眼,透过轻雾,竟显出几分温和。

    槲月心中疑惑,却见他神色如昙花一现,复归那副冷漠的模样。

    “仙界如今应当已经被相戎所控,你为何还肯冒这么大风险放我们进来?”时临审视着他,直接问道。

    此言算得上不客气,罗光却无所闻般,无机质的声音极其冷静:“我自有我的理由,与你们无关。”

    顿了顿,他望着众人欲言又止的目光道:“此处通道我守着,人妖将士可从此进,里面所有的人都是相戎的拥趸。”

    三人顿时大松了一口气,扶宣忙道:“多谢,罗光。”

    他知道,想要顶住混沌鼎的压力架起一个通道是多么困难的事,若非罗光乃上神首徒,手握无数天材地宝,都未必会有这个能力。

    更遑论他还要坚持甚久。

    众人拾柴火焰高,若真靠他们三个,人海战术也能生生把他们磨死。

    无暇闲聊,罗光回到原地支起通道,他们便轻手轻脚摸入其中。

    白色的石柱接天连地,映亮了整个仙界。

    此处如此亮堂,人间却如炼狱。

    转过一根石柱,便有无数士兵巡逻,严阵以待,肃杀之气蔓延。

    槲月向时临和扶宣使了个眼色,三人不约而同向三个方向静静潜行,槲月掌心一翻,手中现出一把短匕。

    寒光一闪,眸色一厉,血光便倏然喷溅在雪白的石柱上。

    无声游走须臾,便尸横遍野。

    槲月淡声道:“原来仙的血也是红的。”

    相戎已经将整个仙界变成了他的附属,他们无暇考虑是不是会错杀,放过一个就少一分机会。

    几近杀红了眼,槲月才与闻声带兵而来的长渊四目相对。

    无视长渊铁青的脸,槲月率先笑了:“别来无恙啊,长渊。”

    长渊眉宇间满是戾气,手心一翻便握紧了蓝色的弓。

    槲月眸色一深。

    “你们竟从谯明洲活着回来了,还突破了混沌鼎的禁制?”长渊难以置信,又反应过来,“不可能,是谁?是罗光,是不是?”

    “狗吠也太吵了,都污了我的耳朵。”时临收回烧得烈目的火焰,语气懒趴趴的。

    “你——”长渊捏紧了拳,望着尸横遍野,四处狼藉的地面,咬着牙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

    他身后瞬间飞出数十身穿白衣的仙者,杀气飒飒,转瞬便至。

    他自己脚下一转,却陡然向外走去。

    一袭青绿施施然落在他面前,仿佛早知他会去往何处。

    “长渊,缩头乌龟当久了,脑袋伸不出来了是吧。”槲月勾唇笑道,腮边流苏打晃,映得她玉面色若桃李,美的人心神一晃。

    长渊捏紧了手中的弓,强咬牙冷笑道:“你以为你拿到溯业莲,就有资本跟尊上相……”

    话未说完,槲月手中却陡然一动,鬼魅般伸出手一转,电光火石间。

    她已经将他脖颈扼倒在地,他的脸涨成猪肝色,手无意识地松开,去拍打她的手。

    她冷硬的线条在白色石柱映照下,像一面晶莹剔透的镜子,映出他无助的丑态。

    甚至没听完他说的一句话。

    无力,这是他当时唯一的感觉。

    那种瞬间欺身而上、杀气横溢的眩晕感瞬间漫灌进他的大脑。

    背后瞬间蓬起的一层冷汗成为他唯一的反应。

    她怎么会在短短十几天的时间……成长到现在这个地步?

    若说她去谯明洲之前,他与他一战仍算是有来有回,虽说未必取胜,却也不至于在须臾间便被扼住命门。

    那么此刻,他与她的力量悬殊就是高楼与蝼蚁,海洋与水洼。

    他甚至升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唯有恐惧。

    她无视背后厮杀的血战,狰狞的瞳孔中唯有他惊恐到扭曲的脸。

    “长渊,”她呵气如兰,声音如绿草青翠,活泼轻快,“你逃了一辈子,可惜还是没能逃过。”

    “不、不……求求你……”

    一声刺破皮肉的尖锐利响划破了柔软如绸缎的深空,长渊的惊恐怨恨的眼神永远凝固在暴突的眼眶中。

    她下手极其利索,几乎没有犹豫,掌心一翻,握住他的天灵盖向上一抽,一席青烟又从他脑顶飘出,化为一个模糊的形状。

    那形状也被她捏进手心,在冷厉的目光中。

    砰地一声,爆成一团血雾。

    “偿还,就要连本带利。”

    扶宣在浴血之余望去一眼,陡然心惊。

    她竟然……徒手捏碎了长渊的灵魄!

    槲月甩了甩手,凝视着逐渐消散、甚至来不及悲伤的灵魄,无声地笑了笑。

    “懦弱不是你作恶的理由,也不是你将越山全族化为你杀人利器的手段。”

    他终于遗臭万年地死在无名的角落,以他最恐惧的方式。

    沉寂之后,一双腿停在安静躺着的蓝色弓箭旁,伸出手拾了起来。

    时临一掌打飞一个踌躇着扑上来的白衣仙士,轻轻抹去上面的灰尘,沉默着双手递给她。

    槲月接过,望着那盈动光芒的蓝色弓箭,深深吸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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