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下车。”
劳斯莱斯停下后,许宥景对身侧的人催促。
“啊?”
郗冠还没反应过来,但许宥景开口他不好再说什么,开门下车后站在车边又觉得不对,转身却见男人一把捞起外套,长腿一迈,疾步往人群中央走去。
...
耳鸣、刺目、直达胃里的恶心让温淮一时间脑袋发懵。她感觉自己被糊了一脸,眼里刺痛。
陈蓉蓉带着哭腔道:“温姐你人好好。”
温淮蹙了蹙眉,扒开她握着自己的手。
陈蓉蓉想说什么,却想到刚刚的事,识趣闭上了嘴。
夏季夜晚虽气温较高,可路口的小风不断,她本就穿的单薄,油漆又打湿了衬衣湿漉漉地贴在后背,将她窈窕的身材暴露在围观的人前。
她想睁眼,睫毛轻颤着却被额前滴落下的砸中,一瞬刺痛让她马上闭紧。抬手去擦却将那抹黏腻抹开,眼中更加难受。
模糊中,她没了依靠,孤立无援。
正打算揉眼睛,手臂倏地一沉,随后肩头似是被什么包裹住,微凉的冷意触及皮肤。
她听到冰冷到坠入谷底的嗓音,不怒自威的落在耳边。
“蓄意挑衅,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掷地有声,无形压迫着周遭看好戏的众人。
温淮发懵的脑袋终于找回清明,她猜到面前的人是谁,震惊之余本能想去看他的脸,却在挣扎时被低声镇住。
“是我。”
他以为她要挣脱。
“......我知道。”
她怎么会听不出来是他。
一如既往温和的语气,尾音却不免颤抖。
许宥景眸中厉色稍淡,他侧头,终于看清温淮。
巴掌大小的脸被红色油漆糊了将近没有一块干净的皮肤,发稍、脖颈、裙摆,还在滴答着半凝固的红。记忆里,那双笑盈盈的眸子紧闭着,肆意攀爬的红油漆此时映衬在雪白皮肤上,是那么狰狞可怖。
感受他的视线似乎还停留在自己身上,温淮四肢僵硬,果真没再动,任凭男人握着自己的小臂。
相接之处,正在发烫。
“处理下。”
手心被塞进一块柔软。
是他的手帕。
男人已经移开视线,温淮道谢,用手帕擦去眼前的黏腻。
清新的香气削弱了刺鼻的气味,她一时间说不出这是什么味道。像雨后春笋,又像雪山融化的雪水,一尘不染、拒人千里。
好在,油漆是从身后泼的,她闭眼及时,眼睛里除些许刺痛并无大碍。她认出精致的灰色手帕的牌子,值她三个月的工资。
五指将柔软收在掌心,她的心跳也随之加快。
偏头时,勉强看清黑色的衬衣,那枚同色系的纽扣已然彰显主人的冷意。
大着胆子往上看去,衬衣的第一个纽扣未系,她能瞧见他突兀的喉结。
冷淡又禁欲。
再往上,流畅的线条加深锋利。
他薄唇轻抿,极为不耐。
那女人见到许宥景一身名牌便知此人地位不俗,尤其他手腕上的腕表便要七位数,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被气场压制着虽不说嚣张,说话的音量到底比适才小了许多:“我告诉你别多管闲事啊,我这抓小三跟你没关系,哪儿凉快去哪儿待着去!”
“许总,我来处理。”一道陌生的嗓音插进来,温淮认出那是许宥景的助理。
男人低低的一声“嗯”,重新握上温淮的手臂,将她带着远离人群。
“许......许总,我......”温淮往后看了眼陈蓉蓉,没找到她。
“和你有关?”
莫名的愠意不掩不耐,让她回头。
温淮被他的语气斥地磕绊了下,随即明白他的意思。音量落了几分:“没有。”
一声冷嗤划过耳畔,似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温淮面上一热,被他握着的滚烫手臂处,立即冷却半分。
“逞英雄的战利品就是被泼油漆。”
“......”
刚刚的事事发突然,她本想将陈蓉蓉拉走却反被当挡箭牌。现在回想,如果那保温桶里的不是油漆,她又该如何。
这件事,她做之前确实缺乏考虑。
她低下头,去看鞋面上的污渍。
不知道这双裸色小羊皮高跟还能不能刷出来。
耳边的风声渐小,车辆飞驰而过撩起的风带动了沾染上油漆的碎发。
碎发黏在脖颈,颜料晕染开。
许宥景注意到,身边勉强到自己肩头的女人低垂着脑袋,修长浓密的睫毛还挂着残留的油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心里清楚,今天的事,她并没有错。
视野里,修长无暇的天鹅颈上粘着那根头发是那么碍眼,他移开视线几秒后,鼻息一叹,终是抬手勾起那缕发丝,将它带离。
现在顺眼多了。
树叶沙沙,斑驳的影子在两人头顶晃动,替他们遮去半分的热气。
温淮感觉到脖颈处快速闪过的温度,没出声,咬着下唇快步跟上身边人的脚步。
司机已经拉开门,温淮顾忌身后的油漆,话到唇边却听到他的不容置喙。
“上车。”
“......”
坐进车里,温淮才注意到肩头还披着许宥景的西装外套,左胸前那枚夸张的宝石胸针反射夕阳金色的光,刺得她睫毛一颤。下意识想脱下来,又看到领口突兀的红色,收住了手。
是Brioni。
她已经弄脏了。
呼出口气息,温淮也闻到了车内的香水味。
淡淡的,不甜腻,是很婉转清新的香味。
和手帕的香味一致。
视野之内,能触及的车内简约无尘,除去那瓶身型精致的香水并无其他装饰。
家教所致,温淮没再乱看,收回视线盯着自己的膝盖。
“还住在家属楼?”
许宥景在右侧上车,他看过来。
家属楼是父亲的房子。
父亲病重后没有住院,而是回家住,温淮为了照顾方便便没回自己的房子,暂住在家属楼。许宥景来看过一次,以为她住在那里。
父亲去世,温淮睹物思人,搬回了自己的房子。
她道:“没有,我住在鸣湾小区。”
许宥景没说话,温淮以为不顺路,开口解释:“您把我放在路边,我打车回去,不辛苦您的。”
“你确定要这个样子打车?”他视线扫过她打湿的裙摆,想起之前的语气,放缓道,“先去我的公寓处理下,感冒了不能参加奶奶大寿。”
“我......”
许宥景语气淡淡的:“还要拒绝?”
温淮把话咽了回去,“谢谢。”
后者也不计较,不紧不慢:“不客气。”
车内陷入安静,唯有几声鸣笛在奇怪的氛围闪过。
没用十五分钟,车子拐进路口,温淮看到了阔气敞亮的石碑上的三个大字——雪江阁。
这是坐落在北城繁华中轴线的富人区,全城唯一能同时俯瞰完整翻腾的北江和北城市中心全貌的平层。冬日里,天地一色的雪景更佳,故而得名。
也是她每每下班路过时,总愿驻足的梦中情房。
她清楚,以她的工资,永远买不起。
就和许家一般,是她不敢奢望的奢望。
车子驶入地下车库,私人管家候在一旁随时服务。温淮拉开车门,跟在许宥景身后。
“辛苦帮这位女士买一件合适的衣服送过来。”他吩咐私人管家。
私人管家恭敬道:“好的,请问女士的尺码是?”
许宥景看来,意味明显。
有了前两次的沟通,温淮这次爽快地没再拒绝,说出自己的尺码,又附了声谢谢。
私人管家客气回应后按下相应楼层才离开。
身前的人没动,温淮看到他手机屏幕的来电移开眼,听他说:“你先上去,我接个电话。”
司机已经做出请的手势:“太太,这边请。”
陌生的称呼让温淮身形一顿,她见已经到另一边接电话的许宥景没什么反应才重新抬脚,说了声谢谢。
司机脸上是温和的笑:“太太客气了。”
电梯到达五十层,司机开门后让开身位,意思是送到这里。私人管家送来的奢侈品包装袋安静躺在玄关,里面是和她尺寸的更换衣物。
一天之内见过太多超出她购买范围的奢侈品,温淮只觉得她的工资余额急剧告罄。
她没碰礼袋里的衣服,甚至连屋内装修都无暇顾及,找到卫生间后整理身上和头发的油漆。
暴露在外面皮肤上的已经被她用水擦掉,流进衣服里的她没擦。头发上的油漆也都干涸,她并没有在许宥景家里洗个澡的打算。大致整理好后拧开卫生间的门,怀里抱着那件西装外套。
偌大的平层一楼,明亮又阔绰的落地窗纵横东西,简约白色装修的大客厅中央的沙发上,许宥景看到还是那身脏衣服的温淮,翘着二郎腿的脚尖点了下,意味不明。
温淮被他这么直接的看着有些僵硬,好在开口还算镇定,没有多拘束:“谢谢您,手帕和西装我会洗干净后送过来,如果再加玄关的衣服,我支付不起了。”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就在温淮内心祈祷的时候,沙发上的人只道:“我送你回去。”
不给温淮拒绝的机会,他已经起身离开。
再次看到那辆车身流畅的劳斯莱斯,温淮先记住的是显眼的连号车牌。通身的暗黑色奢华内敛,无形之中的豪气与压迫倒让她想到许宥景。
上车后,一路沉默。
她房子的位置也算通勤的绝佳地段,四十分钟左右的车程对打工人很友好。只是往常下班短暂的路程在劳斯莱斯的车内被无限拉长,温淮忽地叹了口气。
隐约注意到车子内壁的颜色不同,她意识到这不是刚才的那辆车,主动道:“许总,刚刚弄脏的那辆车子的清洗费用我可以出。”
身侧的男人看向窗外未动,只“嗯”了声。
见他不想说话,温淮还惦记着生日的事,硬着头皮往下问:“下周是奶奶的生日吗?”
落在窗外的视线移到整洁的女人面上。
处理干净之后的脸更加素净,她端正坐着,衣服虽狼狈,可气质出众,难掩雅静。额前的碎发仍有些湿,垂落在两侧让许宥景想起那根染红的碎发。
指尖一捻,他眸光一压。
倒是学会那些人,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套了。
温淮被那凉薄带着审视的眸子看得心虚,想起上午的那通电话,垂下眼。
他叫她:“温淮。”
“嗯?”
没回答她的问题,许宥景却说了另一件事:“巅峰集团的董事长住院一周,小隋总不理政务,董事会决定,让我后天空降集团,担任总裁一职。正式公告明早九点会下发各位邮箱。”
温淮愣了下,将消息消化后并没觉得有何异常。
巅峰集团隶属许氏她是清楚的,现下公司内部出现僵局,上面调整管理层人员也是常理之中。
只是没想到,会派许氏掌权人许宥景亲自担任。
那岂不是,她的老板......就是许宥景?
不及反应,她清晰听到身侧人意味深长的询问:
“我倒不知道,下周我安排了我的秘书出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