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之间,温淮才发现许宥景也在看她。
车子在天桥下暂停,金光色的光斑被分裂成条状,打在男人优越的面庞。
他眸色深邃,深黑色的瞳孔此时被照得发浅,看人时,格外魅惑。
温淮膝盖上的手指蜷起,因为用力,雪似的指尖泛着黄。
原来他知道那是她的借口。
一时间,窘迫、难堪堆积般地涌上来,叫她在他的注视下无地自容,坐如针毡。
红灯倒计时结束,尴尬的氛围内被引擎声填满。
温淮飞速撤开视线时,许宥景正将她的表情全部收入眼中。
暖黄色的夕阳映在她的脸上,将她上下半张脸正好截开分明。
那双漂亮的瞳孔隐匿在阴影里,明明有诧异和悔色,光亮里的唇瓣却紧抿着,瞧着却没有半分解释的意思。
还真是和小时候一样的犟性子。
许宥景撤回视线,兀地发觉手指残留的红油漆那么碍眼。
他扯过湿巾,随意地擦拭着指尖,没说话。
他在等她的解释。
温淮心下了然,短暂呼吸后,开口看去:“抱歉许总,这件事是我欺骗了奶奶。生日礼物我已经买好了,到时会——”
“奶奶不差你这一件礼物。”
一语中的。
直白却又是事实,难堪却难掩她自尊心作祟。
温淮张了张口,无话可说。
她看到,许宥景骨感分明的手指勾着湿巾,指尖一挑,湿巾便包裹着修长的指节,包裹之下的,还有手背挑起的青筋,无一不暴露了男人的冷漠。
似是玩够了,他将那张湿巾丢进垃圾桶,随即把玩着那枚宝石胸针。
是她从西装胸前取下的,放在客厅桌子上的那枚。
温淮深呼口气,才说:“是,可也是我的一份心意。抱歉许总,奶奶的生日宴我不能去。”
“理由。”
理由......
她脑中想起母亲厌恶的眼神和到现在仿佛萦绕在耳边的话,唇边轻抿,终于在解释前瞥到了熟悉的窗外建筑。
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她在车子熄火时便搭上把手,对车内的人语速很快:“谢谢许总送我回来,衣服我会洗好的。”
“啪嗒。”
车锁落下,温淮开门没开开。
“......”
“话没说完。”
许宥景示意司机,随后司机下车,车内只有他们。
“衣服脏成那样直接扔了。”
不给温淮说话的机会,他又道:“生日没有要求必须去。奶奶打电话问我给你安排了什么工作,那么不懂事。”
原来是她误会了。
她还以为......
意识到自己又开始脑补,温淮抛开那些情绪,再次抱歉:“我可以和奶奶解释的。”
“解释就不用了。”许宥景拿出手机,很快递过来,“微信。”
温淮看到屏幕上的二维码,还没反应过来。
他挑眉:“也不想加?”
“不是的。”
她很快拿出手机,解锁,扫码,添加。
仓促之余,温淮都来不及细看又听“啪嗒”一声,车子解锁了。
意思再明显不过,温淮拉开车门下车,思索后又回头看他:“奶奶生日那边......”
许宥景正在按压太阳穴,见人折返回来看过去,眉眼间淡淡的疲惫让温淮忘了移开视线。
短暂的对视后,他道:“你不是买了礼物,到时候我带去,算是交差。”
这样,他就揽下派她出差的事了。
不过这样也好,借口变成了“顺理成章”的理由。那个重要日子,还是不应该要她这样的人参加。
等以后,她再好好感谢他吧。
她露出笑:“谢谢许总。”
开门,下车,一气呵成。
后座的人看来,没作声。
“太太。”候在车尾的司机手里递过来白色手提袋,“衣服您忘在公寓了。”
温淮认出来,又透过降下的车窗往里看。
“许总,衣服我......”
“不要就扔了。”语气比适才还冷下半分,“我身边没有女人能穿。”
“......”
似是真的不在意温淮会将衣服怎么处理,劳斯莱斯迅速起步,几秒后便消失在道路尽头。
正值下班的时间段,拥堵的道路有不少车从温淮旁边驶过。她让了路,走到人行路口,往小区里去。
温淮住的公寓算是新兴小区,买的时候早,房价并不高,小区建筑和绿化都更偏现代化。旁边的空地近些年新修了个商场,带动了居民消费和周边裙带效应。不久后,小区相隔一条街的废旧学校重修,两个学校合并到这所新学校里,更让小区房价水涨船高。
前段时间她还帮同事留意过小区的空房,出售中或是出租中的定金都很高,全款购买是温淮买时的二十倍。
父亲在世时还总把自己高瞻远瞩、眼光毒辣远见买房的事拿出来吹嘘,现下想起,也确实如此。
到达十二层,温淮拿出钥匙开门。房门打开时,一声清脆的铃响在楼道短暂跃起。
她抬头,看向门顶正在晃动的青色风铃,勾了勾唇。
这是父亲为她做的。
通体青色的陶瓷做成了碎苹果瓣儿的模样,四瓣儿被绳子绑着,穿进最上面那颗大苹果里。
说是她独居,门口悬挂开门铃铛可以金声镇宅,驱邪避凶。
也可以招福纳吉,聚集“铃”气。
四瓣儿碎苹果的样式也寓意四季平安,碎碎“苹”安。
总之,都是好的寓意。
温淮向来不信这些,可温明远执意要加,她便随了他去。现在想想,父亲真的为她考虑许多,怕留她一个人生活,怕她受委屈。
…
浴室里,热气弥漫。
她的头发和背后的油漆费了好大劲儿才洗干净,出来后看了眼时间,竟过去快两个小时。
沙发边还摆着西装和白色袋子,温淮没忘许宥景说得衣服脏了就扔了的事,抬脚走过去。
西装的内里和领口有不少红油漆,她试着用手指扣了下,油漆纹丝不动。她记得旁边商场就有Brioni专卖店,放下浴巾在沙发坐下,拿出手机搜索电话。
在得到店员的明确答复后,温淮也重新穿戴好,前往店里。
因为面料和做工还有手工定制等因素,西装的污渍不一定能完全修复。秉持着品牌方不能100%清洗干净不收取处理费用的原则,店长并没有直接让她支付,只让她五天后来取时再另外协商。
此时是晚上七点半。
出了专卖店,温淮没急着打道回府。乘坐电梯拐上四楼的美食区,开始觅食。
她找了家盖浇饭的店铺坐下,点完餐后正好接到陌生来电。
电话接起后,对方道:“太太您好,我是许总的特助蒋函。许总说,巅峰前闹事的事处理好后直接和您联系。”
温淮应下后,蒋函简洁地将今天的事从头到尾说与她听:
公司科技部门的王经理王卢仁,在两月前和总裁办的陈蓉蓉发展成恋爱关系。对方以高额报酬诱骗陈蓉蓉将董事长的行程全部汇报给他。
陈蓉蓉照做后,王卢仁却以没有实际有用信息为由拒绝支付钱财,甚至冷暴力,最后发展成王卢仁以照顾家庭为由,单方面提出结束。
这时,陈蓉蓉已经查出怀孕。她原想用孩子换取更多利益,却不料被王卢仁妻子发现。双方协商无果后,陈蓉蓉打算向董事长和盘托出,奈何王卢仁早就贿赂人事,删除了她的人脸。
所以才有了今天公司前,陈蓉蓉进不去公司、见不到董事长大闹的行为。
陈蓉蓉第一次被王立仁夫妻拖走后,又趁其不备挣脱,才有了下班期间被泼油漆,从而牵扯到了温淮。
温淮回想起两个月前,正是董事长身体有恙的那段时间,也是巅峰和对家公司竞争的关键时期。董事长怕身体状况暴露使得人心不稳,便要求温淮适当精简行程,没必要一一公开。
也就是说,总裁办只有温淮才知道董事长所有完整行程,暴露外的行程并不完整。
却不想这一无心举动,误打误撞阻断了有心之人的可乘之机。
震惊之余,温淮更没想到陈蓉蓉竟会这么做。也怪不得那阵子,总有意无意撞见她在自己办公桌前徘徊。
蒋函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太太,现在对方知道误会了人,想向您表达歉意、询问补偿事宜,不知您的意思是?”
温淮道:“让他们支付弄脏衣物的干洗费用吧。”
电话挂断后,她点的土豆盖浇饭也好了。只是看着那碗色泽鲜艳的食物,突然没有了胃口。
可她除了早餐到现在什么都没吃,为了需要,还是拿起勺子往嘴里塞。
陈蓉蓉是在她工作三年后才到总裁办任职的,因为为人内向敏感,又和温淮是同所大学,所以她身为前辈对她也很关照,却不想她原不止今天的事就背刺过她。
突兀的一阵绞痛强制暂停了温淮的思绪,她捏着勺子额前冒出冷汗,嘴里还喊着未嚼完的食物。
看着整盘只剩三分之一的饭,她后悔忘了自己吃的太急胃会绞痛的毛病。硬生生将那抹钻心的痛挨过去,被定住的身体才有了缓和的迹象。
新换的T恤后背已经湿透,温淮深呼吸,尽管已经饱了还是慢慢将剩下的食物吃光,结账离开。
为了消食,她乘坐步梯慢慢往楼下走。却在经过儿童乐园时,在门口遇见了熟悉的身形。
骤然间,背后淡下的汗意再次袭来,麻木的肢体把她钉在原地。她看着不远处的女人,眼前浮现起那张充满厌恶的脸和话语。
“你克死你外婆你爸,现在想来克我?从小命不好,现在终于应验了。谁跟你沾边都得折寿,赶紧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