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殊意，”方姿插着腰，手掌扇着风，对着绿丛掩映下的水泥台阶走廊喊道，“这里的花开了，绝美，快点，我们拍一组最近很火的花墙照片。”

    “死鬼，你快点过来帮我拿道具。你是不知道相机有多重。”气势汹汹的嗔怪声从水泥台阶下传过来，夹带着几声喘息声。

    方姿离开了花墙，拐身往下，走到花墙背后的台阶上，接过林殊意左手的黑色大包，接过的一瞬间，包拽住方姿的手直直往下，差点需要大地搭把手才不至于深入地心。还好方姿及时使了劲，一反手把包拽到肩膀上借着力。

    在林殊意还没来得及改变的惊恐目光下，方姿及时想出了一个掩人耳目，瞒天过海的计谋，先声夺人：“林殊意，你放了什么东西这么沉。”

    “宝宝啊，你不是想过来拍日系校园写真的嘛，我给你拿了一摞书过来给你拍照片。结果你想拍花墙，我这堆书是不是白拿了。”在方姿，拍个照片有必要带一摞书吗，按这个重量你是不是把上学的所有书都带来了，的杀人目光下林殊意缓缓再吐出几个字，“为了给我的宝宝多拍几组照片，我还带了泡泡机，草帽，耳机，气球等等道具，还有反光板，拍立得，CCD，都在这个包里，保证你想拍任何照片都不会受限。”

    得知这个包里装了一堆超出自己预想重量的东西，方姿获得了心理安慰，自己刚刚的失态肯定不是自己的原因，然后饶有兴趣地看向林殊意右边挎着的大包，“怎么不把这个给我提啊？”

    “这是我大学毕业的礼物，富士X-H25，我妈终于认为我需要干点副业才可以养活我自己了。”因为左手空出来的原因，林殊意调整了一下挎着的相机的肩带位置，推着方姿往上爬楼梯，“哪里开了花，我记得我们这个破学校之前在这里没有种过花。”

    这是林殊意和方姿的高中母校，在母校即将迎来100周年建校之际，蒋昌平，她们的高一班主任兴致勃勃地转发了三天校庆的公众号推文。而拥有蒋昌平微信的方姿当然在蒋昌平的炮轰范围内，然后毫不意外地受到邀约，于是她决定把大学毕业，在a市法院入职一年的林殊意拉着一起回母校。在林殊意不想看到很多人和人多拍照不好看的理由下，两人选择在蒋昌平建议的校庆庆典前一天回学校。

    “方姿，”林殊意和方姿从下面爬到楼梯顶，然后转角来到了方姿说的花墙前面，发现这个花墙的背面就是刚刚上来的楼梯，“我记得原来这个不是一堆爬山虎吗，这么现在改成了三角梅。”方姿拍拍林殊意的肩膀，“你不知道的还多着，你看看这操场周围，之前都是荒地，现在又是三角梅，又是绣花球的，对了，你还记得每次去食堂经过的那个湖吗？”

    “你是说那个臭水潭？”

    “以后不能这么叫它了，现在它上面种满浮萍，还养了两只黑天鹅。它现在叫砚池。”

    “你是说那个公众号上的思廉池？”

    “正是，我的大摄影师。今非昔比了啊，我们一毕业，学校就大翻新。等下带你去看学校养的羊驼，帮我和羊驼拍张照片，来向吴先生证明，我们学校有羊驼的事情不是骗他的。”

    林殊意从包里翻出来一瓶电解水，拧开瓶盖递给方姿，“对了，你家的吴先生怎么不来，我以为他会过来帮我们拎东西，我才毫无顾忌地带了这一堆东西。”

    “他今天去隔壁市出一个小差，明天就回来了。”方姿掏出一个小梳子理了理刘海，“宝宝，我刘海上镜吗？”

    林殊意打开镜头盖，调好参数，“美，美死了，下一秒就可以去走红毯了。这位大明星，站到你的花墙面前，自由发挥一个姿势。”

    在林殊意相机对着方姿，“就这个姿势，我的天，方姿，我们发到小红书上绝对爆红。”然后在林殊意按下快门的一瞬间，方姿挺胸塌腰的姿势马上收回，故意冲镜头扮了一个鬼脸。

    “方姿！”林殊意收回相机，翻看这张照片，“你还是个混蛋。”

    “殊意宝贝，你不觉得我一身学生装摆这种姿势很违和吗？”方姿探头想看取景器里的照片，被林殊意挡了回去，“而且我答应吴先生，要拍一组重回学生时代的青涩照片。”

    林殊意看着取景器里的两张照片，已经想好了他们的归宿。一张在方姿改动作前提早按下快门的照片要以20块钱的高价私发给方姿的吴先生，按老规矩两人之间的黑暗交易，不让方姿知道。林殊意把方姿扮鬼脸故意扮丑的照片调出来给方姿看，然后一脸无语地对方姿说，“你每次都故意等我按快门的时候搞怪，你是不是真的喜欢这种搞怪的感觉。”

    “对啊。”方姿一脸正直，这种多可爱。

    “我专门调的大光圈啊，”林殊意一脸生无可恋，“宝贝，你按我审美拍一组照片啊，乖。结束之后，爸爸带你喝奶茶。”

    在方姿背对林殊意走过去时，林殊意马上掏出手机，找到备注“吴先生（拱大白菜的猪）”的头像，点进聊天框，输入“方姿独家照片，收不收”，点击发送。然后收好手机，顶着方姿狐疑的眼神，重新举起镜头，“来来来，小宝，眼睛看镜头，手可以去碰一下边上的花。对对对，就这个姿势。然后可以撩一下头发，对，动作慢一点。再撩一次头发，这次眼睛微微往下看。”

    “再来一张侧脸，不要看我，”林殊意慢慢走到侧边，调整角度，“下巴再收一下，不然有双下巴了。别笑，然后眼睛往我这里侧一点，全是眼白了宝宝。可以可以，就这个角度。完美。”

    …

    “拍不拍拍立得。”林殊意低头和方姿看完了取景器里的照片，林殊意问。

    “拍啊。”方姿用手扇了扇风，林殊意蹲下，放下相机，从包里掏出一个小风扇递给方姿。

    方姿指了指包里因为翻东西而露出一角的汽水罐，“这个也是道具？”

    “马上用，等下就给你喝。”林殊意蹲着包边上，拉开一个小皮袋的拉链，掏出拍立得相机，旋开盖子，等着拍立得自动测光。

    “等下你对着拍立得拉开提环，我想拍到气泡冲出来的瞬间。”林殊意摇了摇汽水罐递给方姿。

    “可以。”方殊放下小风扇，“我相信你肯定带来擦喷出来的汽水的湿巾。”

    “准备好，”林殊意拿着拍立得对准方姿，“三二一，开。”

    “滋。”“斯～”汽水罐里的汽水喷射而出，同时拍立得的相纸也在缓缓抽出。

    “殊意，餐巾纸在哪里？”方姿两手都溅满了汽水。林殊意手伸进包的夹层里面掏纸巾，空的，夹层是空的。林殊意大脑一空，又摸索了一下，想起来包里纸巾忘记补货了。

    “我包里有，”方姿垂着手指了指她的包。

    “用我的吧。”林殊意蹲着翻包时，听见了一个女声。林殊意回头的瞬间，她也看了过来。方姿接过纸巾低着头擦手，默不作声地偷偷抬眼看着她们。此时此刻，只有她们两人的错愕。

    “好久不见。”林殊意说。

    “好久不见。”她接着说。

    她站着，低头看着蹲着回头的林殊意，眼波平静。

    林殊意抬了抬眉，站起身对她说，“现在敢面对我了，不怕看到我就又爱上我？”最后一句出于嘲弄，她当年删了林殊意的微信，说不生气是假的，林殊意见到他的第一面就想因为这件事呛她。

    她什么都没有说，侧过身去，捡起林殊意翻包时放在地上的拍立得相机，夹起拍立得吐出来的相纸，“很有创意。”她说话眼神依然下垂，在林殊意接过相纸查看而低下头时，短暂地抬眼看着林殊意，又在林殊意抬起头时眼神闪躲。

    林殊意用手捂着相纸，她刚刚看了一眼相纸，时间不够，还没有完全成像，整张相纸几乎是白色的。笨蛋，这个词好想说出来。

    方姿打断了林殊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笨蛋”二字。“许满泽，你今天也回学校看老师啊。”

    “是的，听说学校绿化变得很好，来操场看看。”

    “我们也是，林殊意业余做约拍，我拉她过来拍一组样片。你看我们刚刚拍的这个三角梅就特别适合拍照片。”

    “我居然不知道你还有这个爱好？”许满泽面对林殊意说道。

    “当然了，你把我删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林殊意毫不客气地回呛。

    “我不知道你会这么介意。”许满泽宽容地笑了笑，“介意再加一个好友吗？”显示着二维码名片的手机屏幕伸了出来。

    林殊意掏出手机，毫不示弱地打开微信界面，扫描二维码，发送好友申请。在一边的方姿眼尖地扫到了林殊意最新的微信消息框，头像显然是她的情侣头像。

    方姿看了看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拉着林殊意就走，气势汹汹地用胳膊怼了林殊意的腰，“你又给老吴发了我的什么丑照。”

    林殊意后背发凉，意识到东窗事发，刚刚微信最新消息来自拱白菜的猪：“全要了，还是老规矩【握手】【握手】”

    “宝贝啊，你看这张拍立得，”林殊意马上把手心里的相纸给方姿看，“这色调，这光线，我们多拍几张吗？”

    方姿瞪了林殊意一眼，对她的没心没肺特别无语，“你没闻到刚刚一股草木味吗？我在花墙那里还以为是三角梅长得太好，草木味特别浓。结果那个许满泽一走过来，我的天。那个草木味，简直要把我熏死了。你还留在她面前，我的天，我是要拉着你赶紧跑。”

    “我是beta你忘了，我根本闻不到。”林殊意翻了个白眼。

    “噢，”方姿顿了顿，“那你现在知道了。”

    “但是她当年突然删我微信真的很过分。我从来没有主动删过人。”林殊意对着方姿解释。

    不是这样子的，一阵湿意突然涌上胸腔，胸脯像是被一个风箱抽剪了空气，一下子变得胸闷起来。你知道你在撒谎，你删过好友。就那一个，你无声地辩解，窗户里你脸色惨白倒影忽闪忽闪。有些事情，你骗不了自己。记忆可以过滤，但是不能抹除。

    方姿翻了个白眼，她还是不理解林殊意的执念，“老吴的账我还是要算，你让我看你们的聊天记录，你到底把我的什么丑照发给他了。你要是不给我就问老吴要。”

    林殊意打开手机，本着反正我还没发照片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态点开微信，准备坦白从宽。发现许满泽火速通过了好友申请，并友情提示一下她们记得收好地上的一堆东西，她去看老师了，就不帮她们看东西了。

    林殊意点开和拱白菜的猪的聊天框给方姿看。心里在想要不要给许满泽道歉，从方姿的反应来看，她对许满泽说的第一句话有点过激了。从许满泽的行为上看，她也应该放下了，分清友情和爱情了，不然这么又肯加好友了。既然大家都过去了，自己纠着过去的事情不放也太过分了。

    在犹豫的时候，捧着手机的方姿突然兴奋，“殊意啊，许满泽说她问你可以给他拍一条约拍吗。”方姿把手机还给林殊意，对她挤眉弄眼，“你们两个没有死灰复燃的可能吗？”

    “别乱磕cp。”林殊意回着许满泽的微信，发给他自己的小红书账号，说明“你想拍什么样的风格啊。有喜欢的照片给我发过来，我会尽量模仿的。”“想拍写真还是出去玩陪拍”“您大概什么时候有空，我们约一下时间。”

    方姿凑过来看，发现全是公事公办的语气，不禁叹了口气，“宝宝，你什么时候可以脱单啊。这可是你的前妻姐。”

    “我和她在一起过吗，你就叫他前妻姐。”

    “那还不是你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谈过，就连那维持几天的恋爱都屈指可数。我不夸张一点你都可以说你是母胎单身。”

    “我就是母胎单身，我还想一辈子单身咧。”林殊意捏了捏方姿的脸，“一辈子单身就一辈子都有时间给你拍各种照片了，随叫随到。不满意吗，我的大小姐。”

    “停停停，”方姿推开林殊意作祟的手，“她怎么就走了啊，本来她还能给我们拍张合照的。”

    林殊意拉着方姿往原来拍照的三角梅处走去，“既然想起来拍照的事情了，我们就把照片拍完，然后去看老师。”

    …

    在蒋昌平的办公室，许满泽坐在蒋昌平办公桌边上的小凳子上，等着问问题的学生问完问题离开，再和蒋昌平，原来高一的班主任叙叙旧。林殊意换了头像，她点开了林殊意的头像，已经翻完了她的朋友圈，朋友圈没有任何置顶，朋友圈在各种讲座转发和公众号转发中，偶尔夹杂一些她自己出去玩的照片。最新的朋友圈在两个星期之前，打卡最新的电影，《苦夏》。照片里她和电影男主麦斯立牌的单人合影，这又是谁给她拍的呢，许满泽在想。朋友圈没有置顶的双人照片，没有一丝一毫的恋爱痕迹。林殊意，她还是单身吧，毕竟，她那么难追。许满泽想起之前她给林殊意发的一篇篇的小作文，

    “许满泽”，她抬头寻找着声音来源，是蒋昌平解决了同学的问题，空下来正满怀期待地看向他。

    “老师，”许满泽点了点头，拖着小板凳离蒋昌平近些。

    “你是打算读研了还是工作了啊。”

    “读研了，现在考回h市了，在h市读研。老师我是读医的，所以一定要读研。”

    “学医啊，那敢情好，以后打算回来就业吗？”

    “肯定啊老师，回来就业，离家也近。”

    “实习有没有找到啊？”

    …

    在一板一眼的提问和回答中，许满泽攥着手机，不知道该给林殊意怎么备注。林殊意发来的申请是“我是林殊意，a市法院”。板板正正，他看着特别不舒服。

    “许满泽，”蒋昌平顿了顿，拿起保温杯喝了两口水，自嘲说，“和你们小年轻没话题喽。”

    “哪会，”许满泽客套地挡了挡。

    “明天校庆你怎么今天来了。”蒋昌平的声音从保温杯后面传来。

    许满泽一时语塞，想躲一个人的想法却万万不可说出来。林殊意呢，她也是为了躲校庆那天还是躲人。

    正天人交战时，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了，方姿拉着林殊意来找蒋昌平了。在周围老师的调侃，“蒋老师真是桃李满天下，今天有这么多学生来看”下。蒋昌平放下保温杯，也不管自己被撂下的话头，站起身说，“学生自习我要去查查，你们老同学自己叙叙旧。”离开了。

    “出去喝一杯？”许满泽出声问了一句。她感觉他的声音浮在空中。

    周围的老师插了一句话，“小卖部边上今年按了一个咖啡售卖机，你们那时候还没有咧。”

    “去试试？”林殊意问。

    然后他们离开了办公室。许满泽觉得她今天不适合叙旧，原来只是想在校园里逛逛，不想去见老师，遇上林殊意随口扯的借口加上她也说不定回去看老师硬生生让他在办公室呆着。高中尤其是高一，对她而言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那段时间她还过于懵懂，像是出于幼儿期一样。高一ABO分化带来的激素变化让她分不清到底哪些是激素作祟还是真情实感。新事物带来的陌生让她过于犹豫和怯懦。

    “咖啡加奶吗？”许满泽站在咖啡售卖机前问林殊意，其实早就选好了加奶这一选项。

    “还是我自己来吧，我不爱加奶。”

    许满泽让开点单位置给林殊意，她上学时明明往甁装牛奶里面直接加咖啡粉。然后她看到林殊意点完自己这份，又直接给方姿点了一份带奶的咖啡，然后顺带拿了一包糖递给方姿。方姿自然地撕开糖包倒进咖啡，没有任何口味上的异议。林殊意完全熟知方姿的口味，她却看似熟悉林殊意所有的偏好，包括过去的，过时的偏好。

    “明天校庆你来吗？”许满泽提起蒋昌平中断的话题。

    “你来不来？”林殊意反问。

    皮球被踢了过来，藏在其中的试探和情愫是不是也一同被踢了过来。

    “我来。”许满泽盯着林殊意。

    林殊意扭头看向方姿，在询问或者寻求帮助。

    “你明天不来看看我是不是对你撒谎吗？”许满泽继续加码。

    “我控制欲没那么大来检查你的一句话。”

    筹码归零。

    剩下喝咖啡的细酌声。

    “为什么明天不想来？”许满泽问。

    “不知道。”林殊意回答，听起来好像缺乏说服力，补上一句，“真的，我就是有点不喜欢同学聚会。今天来也是因为方姿想在这里拍照。”小卖部周边的音调又降了下去，林殊意又补了一句，“你为什么今天来？”

    “你想去的大西北去了吗？”许满泽答非所问。

    打铃声响起，学生冲刺来食堂打饭，在食堂边上的小卖部被学生由远而近的嘈杂声淹没。奔跑着干饭的学生人潮也分出一小部分涌向小卖部。原本疏离的站姿之间一下子挤满了青春朝气的学生。他们之间有一搭没一搭的乏味聊天也被学生的喧闹遮盖。青春的浪潮迭起，他们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