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满泽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迷迷糊糊地撑起身时,薄薄的空调被从身上滑下,堆在下半身。许满泽还在林殊意家,揉揉宿醉而酒晕的脑袋,许满泽起身,桌上的酒杯和外卖盒已经被林殊意收拾好,留下一盘三明治,昨天的一切好像是荒诞一般的舞台剧,再次醒来就回归日常的普通生活。
许满泽右手拿着三明治,在林殊意的各个房间晃荡了一下,林殊意的房子布局很简单,两室一厅,客厅加上一个简单的厨房,林殊意没专门隔出一个餐厅出来,客厅的面积留的够够的,搬进来一整套红木沙发连带着茶几。剩下的两个房间一个是卧室,一个是书房。没有客房,从空间上来说,许满泽也只能睡沙发。许满泽锤了锤睡红木沙发而酸痛的腰,逛着林殊意的房间,林殊意会喜欢红木这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会喜欢的装修风格?厨房厨具和柜子,书房的装修全是黑白灰为主色调的极简风,包括卧室。撇开床上重重叠叠的玩偶和飘窗上化妆凳上随手搭着的毯子,床具的选择和衣柜都是沿袭了黑白灰。床上重重叠叠的玩偶好像是小朋友抱着心爱的娃娃借住了大人的房间,大人还是性冷淡风。性冷淡,倒是可以归类给林殊意寡淡的感情生活。
客厅和其他地方格格不入,卧室的玩偶也是格格不入。两种维度的格格不入。
林殊意真的难懂。许满泽咬着三明治想着。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一下,是日常新闻推送,许满泽打开手机发现林殊意给自己留了言。
—我去上班了,给你留了早饭,冰箱有酸奶。
—一切自便
林殊意又是当昨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好像有点都不记仇。许满泽的判断还是对的,就应该一早就对林殊意死缠烂打,林殊意似乎真的不在乎谁在介入她的生活,就这样把她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留在家里。
许满泽默默无言地打开冰箱,她对林殊意爱意的进度好像从来没开始过。年少的表白,昨天的酒后,不论是哪个节点都没有开始。昨天为什么会那样做啊,好像是从林殊意说,“爱过就是爱过,爱本身没什么要遮掩的”开始。
戴有初那种人,林殊意都能曾经爱过,为什么自己不行啊。
许满泽喃喃自语,打开冰箱门看见一排芒果味的酸奶,芒果过敏者许满泽真的是扶额苦笑。林殊意不了解他,怪不得她不相信许满泽的爱。了解是互相的不是吗。
正想关上冰箱门的时候,许满泽眼尖地看见冰箱角落的一盒烟,捏了捏,冰箱里的水汽已经把烟嘴浸得发软。
这就是林殊意保存烟的方法?
许满泽吃完三明治,把盘子和手在冰箱边上的洗碗池洗干净,顺便环视一下厨房,厨房里只有电饭煲,烤箱和一块电磁炉。有为煤气灶预留的燃气管,居然没有安煤气灶。许满泽收拾好后,在沙发边柜和床头柜里摸了一圈。果然,林殊意能把烟放在冰箱里绝对不是个例。沙发边柜和床头柜里,许满泽翻出了各式各样的药片和药盒。有些是还剩半盒的菌素片,有两个是吃完的铝碳酸镁咀嚼片的空片,甚至还有剩下半盒已经过期的温胃舒颗粒。药倒是没什么问题,都是一些缓解慢性胃病的非处方药。就是这个药出现的地点和时机,许满泽都能想象出来是哪些场景。在客厅吃完饭消化不良,胃胀气,吃完菌素片就在客厅边上随手一放。晚上睡前胃抽痛,从床头柜上摸出胃肠安丸就把盒子随便丢。作为一个实习过的医学生,这样不认真对待自己的病情和药物的行为都让许满泽有点血压升高。
把乱塞的药物分类,过期的丢到,放好到翻出的一个放糖的小箱子里,许满泽拍了张照片给林殊意发过去,叮嘱她要及时整理药品。
林殊意的消息几乎是马上发来的,让许满泽把东西放回原位,不然她找不到。
许满泽没理,自顾自地放好药箱,溜达去了书房。
书房布局依然延续林殊意简洁的装修风格,一面墙是打好的书柜,对面就是一个书桌,灰色仿木桌纸。书柜是玻璃的全封闭防尘柜,许满泽没先打开,把目光对准书桌。书桌左手是摞起来的杂乱书册,几张纸插在书页里,边缘露出来,书又是不规则地斜着摞一起。许满泽在侧面斜了一眼书脊,都是法学专业书,主要集中在诉讼程序。许满泽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正坐着面对的白墙上被林殊意贴了洞洞板,上面磁吸着麦斯威尔的海报和小卡,许满泽揭下中间麦斯威尔竖无名指的海报,那是麦斯威尔最出名的照片,取下订婚的戒指,明目张胆地撕毁婚约。海报四角都用美纹胶贴上磁体,吸在洞洞板上。四周的小卡也是这样贴着的,许满泽揭下每张照片都仔细地看着,自然而然地发现了林殊意手写在卡片后面的字迹。
—越来越好才会感谢和释怀之前的一切
—我不需要通过爱让自己完整,我需要很多很多的底气和选择机会?
—请笃信:“痛终有时,爱必将至”
—或许只有当你爱我的弱点和我的缺陷的时候,你才真正爱我。但那是什么时候呢?还要等多久呢?在这个坍塌的世界里,在这样人的生命轻如鸿毛的历史中,即使充满了危险和不确定也一定要去爱,这是一件伟大而了不起事。
—…
有些话带引号,或许是麦斯威尔某些出名的台词。许满泽把每张照片一一放回原位,她打扰了林殊意自己与自己静谧无声的对话和精神激励。
或许,她可以大胆点猜测,林殊意写随记的习惯还没变,也许在书桌的某个角落,放在一本和高一一样的软皮笔记本,上面是林殊意和自己灵魂的对话。
书桌桌面上散落着一本摊开的法条书,和几张活页笔记。书桌最右上的一角放着一个空花瓶,手作的痕迹很重,许满泽伸手够到,握着瓶身上手工凹陷的痕迹,在细甁口上一闻,浓郁的烟灰味,林殊意把这个花瓶当烟灰缸了。
许满泽把书桌抽屉一一拉开,除了两个上锁的柜子,果然在柜子角落搜查出两个打火机,有一个柜子里的两本书之间还夹着一根烟。像极是一个人翻着书看着就把烟当书签随手夹着书里了。
有了这个发现,许满泽站起身,踱步到后面,打开书柜,把每本书都捏着书脊抖了抖,没抖出几根烟,倒是抖出好几张密密麻麻的手写信。许满泽从地上捡起来看的时候,发现每张纸上的抬头都是2021年的林殊意写给15岁的林殊意。
许满泽没打开看,几乎是看完信的抬头,“致15岁的林殊意”,就心悸,指尖快速合起纸张,折起写满密密麻麻黑色字迹的纸张。她没勇气偷窥到最后,信里15岁的林殊意,是她从来没有机会遇见了解的林殊意。林殊意让她去了解她,了解她就会讨厌她,讨厌她之后,爱意就消散了吗。
像是高一刚刚打开林殊意的软皮笔记本就被各种突发的事件打断她的偷窥,她就再也没有打开林殊意的软皮笔记本,软皮笔记本里的林殊意,是林殊意自己的世界,没有被摆在公共空间的林殊意。虽然林殊意一直防备心很低。许满泽,她的偷窥瘾和她当年的爱一样浅尝辄止,现在也没变。
没变吗?
许满泽把抖出来的好几张信纸重新塞回书页里的时候,她偷藏了一张。手机对准这张她随意选定的信纸,完完整整地拍完照片,许满泽才把这张信纸塞回书页。没有什么胆量,把信纸塞回塞回书页的时候,手还是抖着的。信纸塞回书页,手伸出的时候,带折了一页书角,许满泽没有发现。
她塞完全部的信纸,把书归位的时候,几乎是长叹一口气,抚平自己如时钟一样轰隆作响的心跳声。
书柜最底下叠着一盒盒替换笔芯和乱塞着一些不知名东西的箱子,还有几盒拍立得相纸。许满泽没有心情继续翻下去了,做贼心虚地离开了书房。摩挲着手机,里面相机第一张照片就是林殊意的信,写给她自己的信,或许会解答许满泽,林殊意为什么难懂,通过提供许满泽并不知情的信息。
仰到在林殊意家里的红木沙发,目之所及都是被人使用过的痕迹,或者说是林殊意的痕迹,和可以猜出的林殊意生活的切片。
这一晚上加白天的半天,能观往知什么?
被欺负不想出头
自己鼓励自己
烟放在冰箱里
乱塞到胃药,
花瓶当烟灰缸,
这就是林殊意的生活切片。
许满泽几乎是长叹一口气,她喜欢上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戴有初被她砸了一拳,掌抵住喉咙怼在墙上,面朝她的狂笑,还在她耳边,“你居然会喜欢林殊意。”戴有初说完就狂笑不止,浓郁的酒味带着唾沫喷到许满泽的脸上。“她当年可是求着我喜欢她诶。”
“我不是为了林殊意,”许满泽吐出这半句话,马上被戴有初打断,“初恋,还是被拒绝的,我懂,你不好意思承认你还对她念念不忘,甚至想为她出手。”戴有初嘲讽地说着,
“不过一个beta而已,没有腺体和信息素,居然也值得你喜欢。还是…”许满泽的虎口收紧,呛得戴有初止不住地咳嗽,无法再说出一句话。
一个酒味缠身,浑身无力的Alpha,许满泽看着戴有初猪肝色的脸,松了松手劲,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刚刚还试图和这种人讲道理。关于ABO性别是平等的,没有什么谁比谁更高贵的论题,许满泽已经开始打腹稿,试图把戴有初醉酒的神智拉回来,接受她关于ABO平权思想的灌输,接受她的解释,我不是仅仅为了林殊意,更是为了一个被你歧视侮辱的beta。
不过不说清也没有关系,对于戴有初这样一个所谓的情敌,许满泽卡着他的脖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让他这样以为也不错,于是缓缓放开卡着戴有初的手掌。
谁料下一秒,戴有初一拳直接挥上来,许满泽下意识偏了偏脸,戴有初打到她的嘴角。反应过来之后,许满泽正身看过来,戴有初半蹲着,手撑着膝盖阴恻地看着她,刚刚那一拳大概花完了他的力气。
许满泽没再理戴有初,走出包厢长廊,向服务员要了一个冰袋敷在嘴边,给林殊意打去电话。
她当时打电话想说什么呢,让林殊意防备戴有初?指责她为什么那么识人不清?还是想问问林殊意对戴有初的看法?
还是,为什么他都可以,我不行。
只是一切的想法都在林殊意迷迷瞪瞪带着睡意的迷迷糊糊的语气说出她要睡觉之后,烟消云散。
没事,这件事可以等到之后再问。
之后,就是昨天晚上,没来得及问,林殊意对戴有初的事情没有任何好奇心。
之后,还是这之后,这件事情还来得及问吗?
许满泽在林殊意的红木沙发上换了一个姿势。
谁知道呢?
与此同时,林殊意正在法院内网电脑后面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吓到了一边的被执行人,他操着一口乡音问林殊意,“林法官,你是不是感冒了,我家那个幺儿最近也是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