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满泽在傍晚的时候推开了秩序酒吧的大门。酒吧里没有任何顾客,只有酒保Elvira在吧台后面擦着酒杯,看到许满泽进来,Elvira转身过来显然有点懵,愣了几秒之后,转入营业模式,“不好意思,我们还没有开始营业。”
许满泽自顾自地把倒扣在吧台上面的椅子拿下来一把,坐在离Elvira最近的位置,“不喝酒,来聊聊天可以吗?Elvira”
被叫“Elvira”的酒保给许满泽倒了一杯柠檬水,递来一盘小食。熟稔地问到,“我好像前几天才见过你。”
许满泽从口袋里掏出风花雪月的特调卡片,“当时我喝了这个,现在我才知道这背后是我认识的人。”
酒保问,“要再来一杯吗?”略过了所谓的认识的人的话题。
“换一杯呗,这杯刚刚喝过。你可以为我做一杯属于我的酒吗?”许满泽一只手搭在吧台上,侧对着Elvira说话。
“那你要先讲讲你的故事吧。”Elvira两手撑在吧台上,“我要先了解你,才能做出更加适合你的酒。”
许满泽低头嗤笑一声,“你这句话我昨天才听过。”
“先了解是很多事情的先发条件嘛,谁都怕假的东西。”Elvira淡淡一笑,拿起一只玛格丽特杯开始擦拭。
“你不问问我那句话是谁在讲。”
“我对顾客不想谈及的事情都不会刻意追问。”Elvira依然是淡淡的。
“林殊意很喜欢来这里吗?”
“嗯。她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
“嗯?”许满泽抬眼看着Elvira,在等他的理由。
“她很独立,不是吗?独立不依靠,这就是她的魅力来源。”Elvira点到为止,把玛格丽特杯摆好,开始清洁另外一个白兰地杯。
“林殊意每次会有固定时间来这家酒吧吗?”许满泽侧靠这吧台,抬头环视这家酒吧。
Elvira放下白兰地杯,杯子清脆地碰了一下台面,双手撑着吧台,上半身倾近,告诉许满泽,“你是想向我打探林殊意吗?”
“对啊。”许满泽扯出一个笑,大方承认。
“我不会透露顾客的个人隐私。如果你想用聊天,就请聊聊你的故事,而不是执着于打探别人的故事。”Elvira摆出一副送客的态度。
“我只是想问问风花雪月背后的故事。”许满泽又夹起特调的卡片,然后摊摊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那就请你自便吧。”Elvira耸耸肩,
下一秒,《别来无恙》的歌声打断了两人之间冷漠的氛围。许满泽拿出手机,把备注着林殊意的来电封面亮给Elvira看,然后点击接通,按了免提。
“喂,许满泽吗,我是林殊意。”林殊意的声音传出来,语气短促带着焦急。
“是我。”许满泽对着电话说。
“你把我的胃药放哪里了?”林殊意顿了顿,开始责难许满泽,“我要吃温胃舒颗粒。我和你说了,把我药放回去,不要乱动。一乱动我就找不到了。”
“你原来放哪里的?”许满泽问。
林殊意卡住了,左半说不出来,还是催促许满泽把她的药还回来,“你告诉我你现在把药放哪了。”
“温胃舒颗粒过期了,我帮你丢了。你告诉我一下你的症状。”
“胃一阵阵的痛,那种尖锐的痛,应该是晚上吃完饭吃绿豆沙有点快,胃受冷了。”林殊意的声音通过手机传过来带着机械感。
“我马上给你带药过来,等我过来的时候不要吃东西。”许满泽对着电话叮嘱,拿起手机,关了免提键就往酒吧外走,把Elvira探究又深思的目光甩在后面。
敲开林殊意的门的时候,林殊意捂着肚子来给她开门,“你吃晚饭是什么时候?”许满泽拎着几盒药进了门,问林殊意。
“一个半小时前吧。”林殊意跟着许满泽进了客厅,坐在沙发上,看着许满泽把袋子里的几盒药拿出来。
“温胃舒颗粒最好饭前吃,你吃完饭之后要过一两个小时再吃,你现在吃也正好。”许满泽撕开药盒,东张西望找着热水,“你家热水壶呢?”
“我不爱喝热水,凉水不行吗?”
“现烧吧,你这,谁家生病用凉水泡药的啊。”许满泽快步走进厨房,拿起电热壶开始烧水。
等着的时候,坐到林殊意边上,拿下林殊意肚子上的小熊玩偶,隔着衣服帮着她按住胃。暖意通过手掌传到胃,林殊意下意识地靠在许满泽身上,因为胃痛而汗湿的八字刘海被林殊意挽在耳后,许满泽低头能看见林殊意满是细汗的额头。许满泽左手按住林殊意的胃,右手抽了张纸,帮林殊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擦完汗之后,自然地把右手搭在林殊意的肩上,暗暗地把林殊意往她那带了带。
热水烧开了,许满泽起身倒水,泡药,端来给林殊意,“兑了一点凉水,现在喝正好。”
林殊意低头乖乖把药喝完,从卧室抱来的小熊抱枕还趴在林殊意的腿上,在许满泽起身之后,林殊意重新把小熊捞回来,放在肚子上。
“这个药蛮甜的。”林殊意喝完药,把杯子放回茶几上,杯底轻轻磕了一下桌面,发出叮的一声,“喝完药就好了吧。”林殊意抬头望着许满泽,眼角汗津津的,手把小熊抱枕往肚子那边又怼了怼。
许满泽把杯子往茶几中间摆了摆,又靠着林殊意坐下来,扒拉开小熊抱枕,把手捂了上去。“先看看药的效果。”
“我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喝完药,一股暖流进了胃里,胃传来的感觉开始舒缓起来,林殊意冷胀的脑壳开始缓过劲来,抓着许满泽的手,把她的手扒拉开了,同时也把身子挪远了一点,“有药了我自己就能解决了。”
林殊意表示了逐客的想法,“你告诉我一下这些药什么时候吃就行了。”
许满泽站起身,“我每次会告诉你什么时候吃药的。”就匆匆告别。
走到出户的电梯口,手机振动几下弹出林殊意的消息。
—不是,你告诉我一天吃几次,吃几包就行了啊。干嘛要麻烦你
—还有剩下的一些药是什么啊?我从来没吃过,我也要吃吗?
许满泽一边低头回复着消息,一边踏入电梯里。
—我想你麻烦我嘛。
—有些是调理的中药。我每天盯着你吃,就不用你记得怎么吃了。
林殊意的消息马上跟过来。
—吃药还要麻烦你干什么。我胃就是小毛病,我自己知道
—你不告诉我我自己去药店或者网上问了啊
许满泽叫了一辆车去秩序酒吧,继续回消息。
—我想赔礼道歉一下嘛,因为把你家弄乱了。我就只会一些药物知识,想用这个给你道歉。
—你要是找不到东西就问我。
—胃应该好好养,不能和你之前一样痛了才想起来吃药,那不过是扬汤止沸。
林殊意半天没回复,许满泽到了秩序酒吧门口的时候才回了一个“行吧”
秩序酒吧里的已经零零散散有几个客人了,许满泽坐到吧台边上,Elvira正在给一位顾客推荐酒品,许满泽等了一会之后,Elvira才走过来。
“不陪着她,又回来了啊。”递上一盘花生米。
“她不用人陪,”许满泽丢了一颗花生米进嘴,“我倒是想陪着她。”
“是她的风格。”Elvira笑道,“给你介绍一款酒吧,吉普赛。”
许满泽看着Elvira在吧台后面操作,最后给她推来一杯浅褐色的酒。
“吉普赛女王,”Elvira这么介绍这杯酒,“可惜不是我原创的酒,不然我就把风花雪月撤下来,把这杯放上特调上去了。这杯也像是对林殊意的速写。”
许满泽喝了一口,伏特加的烈几乎瞬间灼伤了她的舌头。
Elvira看着她的洋相,提醒道,“我用了5份伏特加搭配1份法国廊酒来调了这杯酒,烈度还是可以的。”同时又不禁打趣道,“林殊意酒量比你好。”
“她爱喝伏特加?”许满泽难以置信地反问。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所有漂泊的人生都梦想着平静、童年、杜鹃花,正如所有平静的人生都幻想伏特加、乐队,喝醉生梦死。”Elvira笑着回应道,“吉普赛女王在很多人眼里都是自由神秘的象征,但是它本身又带着如此高的酒精度数,也被认为是美国最早的伏特加鸡尾酒之一。高烈度彰显它的自由。”
“这叫什么?自由的内部一定蕴含着自毁的力量。”许满泽转着酒吧,答了Elvira的这个对子。
“宾勾,”Elvira打了一个响指。“不要着急喝完这杯酒,女王会在酒精里给你惊喜。”
许满泽等着,酒精褪去之后,是草药酒的甜味,伏特加的直接纯粹的味道显得草药酒的甜奇妙又不失魅力。像是西北凛冽的风,带着沙粒刮完之后,披着头纱的异域美人突然出现,宣告着你擅自闯入她的世界的禁令。
“喝出来了吗,这杯酒有一种随时能放弃任何事任何事的自由感与自爱感。 ”Elvira补充道。
“林殊意的胃不会是在你们这里喝坏的吧?”许满泽盯着酒杯问道。
Elvira耸耸肩,“她的胃我可不知道。”接着又问,“你是医学生吗?”
“对啊,”许满泽细细饮了一口酒,“林殊意的胃病看起来像是日常饮食不规律引起的。”
“你是…”Elvira斟酌着用词,“她的追求者?”
许满泽点头应下这个称呼。
Elvira继续问着,“你到了她的家里了啊。”
“对啊,乱糟糟的家。”许满泽搬弄着盘子里的花生米,“烟放在冰箱里,胃药乱塞,花瓶当烟灰缸。”
“你觉得她的生活不好吗?”Elvira面露笑意看着许满泽,话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你想给林殊意的生活带来秩序?”
“我只是觉得她需要一个人照顾。”
Elvira大笑起来,毫不留情地嘲弄许满泽,“你们这些追求者好像都会先贬低被追求的人,一定要证明对方过得不好,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赋予你挤进她生活的理由,是吗?”
许满泽难以置信地看着Elvira,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误解到这种程度,
“别想着拯救她,她的生活,其实已经足够丰富了。法学本科就上岸法院,同时手拿A证,喜欢摄影,还能作为副业赚钱。这种人,会像弱者一样需要别人的照顾和介入?就像那杯酒,她是随时能放弃任何事任何事的自由感与自爱感。与其你主动想掌控她的生活,不如让她把你划入她的生活。”Elvira送了许满泽一杯伏特加青柠shot,“想挤进她的生活就不要给自己找这些冠冕堂堂的借口。想了解林殊意也别想找我来打听,直接点,诚挚些。”对许满泽眨了眨眼,然后转身去接待一个新来的客人。
Elvira为客人调好了酒,回头看的时候,许满泽还坐在吧台上,没有离开。Elvira走近,马天尼杯里的褐色酒液已经没有,一杯吉普赛女王已经下肚,shot纹丝不动,许满泽在犹豫着要不要喝掉那杯shot。
Elvira拉开椅子面对着许满泽坐下,“还想喝点吗?”
许满泽的目光从杯口的青柠上移开,“我还要个事情想问。”
Elvira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你为什么会想在风花雪月里面加盐?”许满泽摩挲着酒杯的细颈,“吉普赛女王不是带着甜味的回甘吗?”
“你不如去问我的灵感缪斯。”Elvira哈哈大笑,拿走了许满泽手边的酒杯,吃下沾满糖粒的青柠之后把伏特加一口闷。倒举着空着的小酒瓶,对着许满泽说,“烈酒是为灵魂消毒的工具,只是工具而已。”
所谓的答案,许满泽早就问过林殊意,盐的苦涩叫作天真的残忍。那个所谓的天真的残忍是她永远拒绝别人的求爱却还要当朋友,逼着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索道,不能偏向恋人也不能偏向陌生人。
许满泽一只手托着腮,“最后一个问题,你喜欢林殊意吗?”
“喜欢啊,”Elvira坐在吧台后面,学着许满泽一样托腮,“欣赏而已,你不用多想。别那么性缘脑。”
“和她一定要做朋友吗,爱人不比朋友好?”
“林殊意她对我说过一句话,她不想把自己的喜怒哀乐都牵挂在一个人身上,也不想靠另一个人做精神寄托,所以她不太想恋爱。”Elvira转动着酒杯,“朋友这个关系更自由不是吗,确立恋爱意味着更多的责任。”
“那偷窥呢,”许满泽指尖无意识地叩击着桌面,“偷窥应该归类于朋友之前的自由界限还是被爱之人所负担的责任。”
“什么都不是吧,”Elvira怔住,后又马上恢复逻辑,“朋友与爱人,如果关系是敞亮的,为什么需要偷窥,直接问,直接沟通就好了。只有暗恋吧,才需要偷窥。”
许满泽自叹了口气,向Elvira要了一杯shot,一饮而尽的时候,喃喃自语,“我没想用烈酒消毒,我在向它寻求勇气。”
为了稀释偷窥的罪恶感,还要保留偷窥观察的清醒,许满泽打开了手机,开始翻看第一张照片,2021年的林殊意写给15岁的林殊意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