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许满泽做了一个很久的梦,灵魂遥遥如飘零在空天之外。
在下雨,整个世界都在下雨,四周是无数把伞面,许满泽站在路中央,看着她们一个一个地与自己擦肩而过,伞下的世界是干燥温暖的,伞下的世界也是属于友谊的,少女两两撑伞地走,在伞下几立米的地方交头接耳,吐出来的话语,一字一句也是干燥服帖的。
那是雨,许满泽下知下觉地发现自己没撑伞,双手空空。“诶…”她伸手向路过的一把伞下的人打招呼,两个少女没看到她一样,贴着手走开。
被冷落的尴尬,许满泽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淋湿,雨珠避开她走,连掌心也是干燥爽朗的。她的头顶有一片干净的天空。
迷迷糊糊之际,身边跑过去一个人,举着一把不断漏水的伞。擦肩而过的瞬间,放了慢动作,两人目光接触的一瞬间,那是林殊意。一张潮湿的脸,眼下滴着水,整张脸细细朦朦的。一个人在雨中撑着伞,但其实雨淋满身。许满泽追上去,想把自己头上那片干净天空分给她。
和我一起站在晴天下。
许满泽越跑,离林殊意隐隐约约永远有半步距离。“林殊意,”许满泽努力想抓住那个湿漉漉的林殊意,“等等我。”恐惧逐渐漫上心里,林殊意永远给她一个背影,若即若离。
两人越跑,离前面熙熙攘攘的大人群越来越远。磅礴的大雨里只有她们两个奔跑的身影,是两个身影吗?
你再看清楚一点,明明只有一个人的身影。林殊意的身影,她一直在跑,扔掉一直漏水根本无法遮风避雨的雨伞也在跑,可是这场大雨也下得太大了,无论她怎么努力,雨还是从四面八方来,淋湿淋透她。
直到她摔了一跤,呆坐在雨雾里,许满泽才追上她。许满泽把林殊意抱进怀里,希望头顶那片天空可以一起罩住她们,一路上,她带着太阳来追林殊意。可是那片干净的天空只在她的头顶,林殊意还是在被雨淋,湿透的发丝贴在脸边,林殊意是在哭吗?
许满泽脸边感受到了滚烫的泪水的温度。雨声太大,许满泽听不清林殊意的哭声,也许她根本没哭出声,只是在流泪。许满泽更加用力地抱紧怀里湿漉漉的小人,衣服被贴湿,水汽覆在皮肤上,想把自己的体温贴紧她。她给不了林殊意一把伞,她的晴天也无法送给林殊意,她只剩下滚烫的体温和陪伴拥抱。可是林殊意还是湿漉漉的冰凉。
“我爱你,”许满泽呢喃。
“即使我满身泥泞,被雨浇湿?”
“是的,”许满泽回答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问题,“我爱你,即使你满身泥泞,被雨浇湿。我会温暖你。”
“如果我本来就想被雨浇透呢?”此后就是天旋地转,刹那间变成晴天,天际晴朗,没有林殊意。
许满泽刹时间被惊醒。
她抬起头,看着周边陈列才接受出一份信息,她在秩序酒吧。当她把目光聚焦,林殊意正转过头,托着脸含笑地看着她。
“做噩梦了吗?”林殊意问着,递来一颗大白兔奶糖,“吃点甜的的吧,你嘴唇都吓白了。”
“你怎么知道的。”许满泽嚼着奶糖问。
“你眼睛一直在眼皮底下动,身体还在发抖。”林殊意喝着酒杯里的酒,“梦到什么了,把你吓成这样。”
许满泽看到林殊意手里只剩一个底的酒杯皱起眉头,“不要空腹喝酒,对你胃不好。”
“吃了卤肉饭再喝的,”林殊意淡淡然,“你到底梦到什么了?”
“你。”许满泽直直地看着林殊意的眼睛。
林殊意低头笑了,随后拿起扣在桌上的手机给许满泽看,里面赫然是许满泽翻她书房翻出信来的监控视频,“你能解释一下吗?”
“我没想到你一个人在我家能翻出这种东西。我以为你顶多知道了我家的陈设什么。所以你说出我柜子里的几个马克杯的时候我没生气。你乱翻我的药的时候,我有点生气。不过这也就算你作为一个医生看不过我乱放药的职业习惯罢了,你重新整理也对我有好处。那现在这又是什么?”
“我没看。”许满泽第一反应憋出这干巴巴的解释。遇上林殊意玩味的表情,她更加着急地解释,“我翻是之前看到你把烟夹书里,这完完全全是意外,而且我真的没看。”
“没看但是拍了照片,嗯?”林殊意眯起眼看着许满泽,“监控都拍下来了。”
“我没有,真的。”许满泽脱出口的只有干巴巴的解释,“我后来删了,你看我手机。”许满泽急切地把手机递给林殊意,“你翻我手机。”
林殊意没接,转头自顾自地喝起了剩下的酒。这是第二杯破冰船了,龙舌兰和君度交相辉映,剩下的半个酒杯底,粉红的酒液如同夕阳余晖洒,慢慢地吞进林殊意的喉咙。没有什么酒精如火燎的刺痛,低酒精浓度,酒液只剩冰凉。冷漠,也许吧,林殊意实在摸不清许满泽到底在想什么。她也不想看许满泽的眼睛,心情大起大伏,她很累。
“Elvira,”林殊意叫了一声,把杯底在桌上磕了磕,把喝尽的杯子递给Elvira,“我喝完了。”
“Elvira,”许满泽的语气更加急切了,像是不顾一切地喊出声来,酒吧四周的顾客顺着声音回头看了过来,“Elvira,你能证明吗,我当时就在你的酒吧,我当时掏出手机来,马上又息屏了。我就是在这时删掉图片的。”Elvira和林殊意站在同侧,两个人贴的很近,同步又沉默地往许满泽这个方向看。许满泽觉得自己应该失声了,她想不顾一切地大喊大闹,失声尖叫,用自己最大的分贝把所有解释的话灌给林殊意,可是,她就是有那种感觉,她一张口,世界却被关了静音,一切的分贝,一切的解释,只是一个无声的张大嘴巴的动作。她要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她是不是,还在做梦。
“许满泽,”林殊意终于开口了,“Elvira不知道这件事,你不要问他。”在发觉林殊意不对劲后,知道这或许是林殊意最不愿意让人参透的东西,Elvira给林殊意做了杯酒,就默默走开了,留林殊意自己一个人,看监控录像,去消化和决定。就像现在这样,Elvira接过空杯子,在林殊意说明白他与此事无关时,他走开了。那是林殊意和许满泽两个人的事。
手上没了杯子,林殊意揉了揉太阳穴,把椅子拉近许满泽,“我可以相信你没有看,因为这个。”林殊意低头操作,调出另外一个监控视频。反手放给许满泽看,是许满泽提着早饭来找林殊意的那天早上,林殊意急着上班后,许满泽又一个人待在家里。她又走到了书房里,站在书柜面前犹豫。都已经打开了书柜门又关上。最后离开书房。
“首先明确一个已知信息,你真的书柜里藏在我的信,其次,可以确认你来书柜是想看信,因为没有人会想看我那些旧教材吧。”林殊意按下手机的息屏键。许满泽完完整整地看遍了审讯前林法官获取的证据,虽然知道部分判决结果,可还是心惊胆战,心跳像钟表一样滴答走过。
“所以你为什么不想看了呢,时间,手法,地方都非常完美,非常适合你去继续看我的信。动机我能想到这几个。第一个,你看过其中一张就觉得够了,没有对剩下的信有过多渴望。”不是的,许满泽默默辩解,对上林殊意低沉的目光,她只能摇头辩解,因为说话出口便是颤音。
“第二,”林殊意伸出第二根手指,“你觉得愧疚,内心的道德感在最后关头制止了你。第三,你没看你拍的那一页,你是彻彻底底地放弃了窥视我的机会。”
“我觉得是第三种。”林殊意一直保持着数字三的手势。
“排除法,如果你真的看了那一页,我觉得你不可能不对其他页信产生好奇。我写了这些文字,我对我的文字有底气,所以排除第一种可能。第二个可能,你也不是那种道德卫兵吧,许满泽。”
“如果你有足够的道德感,你会拍信的照片吗,会打开玻璃门吗?如果你道德感非常低,又为什么只拍一页而不是全部,又为什么最后又关上了玻璃门。所以你最后没想看更多的原因,肯定不是道德感。也许你只拍一页是有道德感的约束和冲击,但是我想你最后关上书柜玻璃门肯定不是。”
“所以,只有第三种可能。”
“那现在我要问你了,许满泽,你为什么放弃了这个机会。”
这是林殊意对这件事的态度,现在轮到许满泽做辩解的质询。
“因为我知道,即使那些信里面透露出你是多么龌龊的人,我还是放不下我的爱意。”许满泽自嘲般地低下头笑了笑。在她的侧边,宣判的骤雨暂滞在未决的一秒里,蜷起来的右手,指尖忍不住颤抖。
“我问Elvira,偷窥属于什么,属于暗恋。我早就知道这个答案。只是还想问问别人,寻找一丝一毫别的可能。”
“你为什么今天想起查监控了,是不是Elvira和你讲了什么,讲了我一直在关注你吗?”许满泽也在猜测一切的来龙去脉。
“关注这个词有点过于粉饰太平,他说的应该是偷窥。我被套话的时候还是有印象的。他讲了什么?讲了我看你写给别人的明信片了吗。我看到了你写给戴有初的明信片,我能看出来你对他有好感。即使我知道你或许心有所属,我还是放不下我对你的爱。与这个相比,你曾经的龌龊又算得了什么。既然浇不灭我的爱,我又为什么要自寻烦恼。”
“你就不担心我和你心里的我完全不一样?”林殊意皱起眉头,忍不住追问,“就像,你爱上了一个虚假的我。”
“你不应该怀疑我的判断力,林殊意。”许满泽苦笑,“我是在和真真切切的你相处之后爱上你的。”
“林殊意,我听了你的话去深入了解你,可是但我坐在酒吧里,做好准备开始看那页信的时候,我知道了。不论我看到什么,我都放不下爱意。爱不讲逻辑不讲道德。”
“我想爱我眼中的林殊意,你不要叫醒我,扒开我的眼睛让我去认识另一面的林殊意。即使你的形象在我这是片面的,或许不够完整,我对你的爱意仍是真实的。”
“可以不要再把我推开了吗,林殊意。请你相信我爱你。”
“在梦醒之前,我们还可以亲吻好几个日夜。”
忒休斯之船,即使对它的名字有很多猜测和争议,无关名字,无论它到底叫不叫、属不属于忒休斯之船的名头,它还是在海上航行。
林殊意能说什么呢,她之前的一切像是庸人自扰。她知道许满泽没看还有一个原因,许满泽从头到尾的态度没有变过。知道了她的过去,许满泽不会再那么细心无底线地对她。这也是她之前从来没有查过监控的原因。
听完一切,她只能感叹一句,苦恋亦苦。听过这些,她又怎么能去质疑许满泽的爱意。
“我能吻你了吗,林殊意。”许满泽红着眼眶,颤着声音问。
林殊意低头掰开一块大白兔奶糖,在许满泽一瞬间的失落目光中,抓住许满泽的衣领,含着奶糖吻了上去,她勇敢的当事人,需要一点甜头。
一吻结束,固态的大白兔奶糖化成了温热的糖液,林殊意将甜腻的糖浆渡给许满泽,撤离的时候,被许满泽一手按住后脑勺,换来更加热烈的吻。
许满泽的亲吻让林殊意想起了汉尼拔,亲吻是食人的开始。
林殊意气喘吁吁地被许满泽放开,她的牙齿轻轻划过许满泽的嘴唇内侧,林殊意的牙齿有一颗缺了半角。林殊意附在许满泽耳边,在许满泽通红的耳垂边轻轻地落下一吻,像蝴蝶振翅般轻,附上一句,“我有点喜欢上你了”。直起身坐回去时,又用手制止了许满泽近在咫尺的一个吻。
“即使我是你的噩梦本身,你也爱我吗?”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陈述句。林殊意含笑着看着许满泽,一个笑后面有太多的释然和爱意。
“噩梦本身是被你拒绝,不是你,是抓不住你。”许满泽环抱住林殊意,在梦中一样,传递给她自己温热的体温和因她而剧烈跳动的心跳。她蹭着林殊意的脸,依恋又隽永。
Elvira适时出现,看着挂着林殊意身上的许满泽,林殊意从许满泽紧抱的怀里探出头,偏头不好意思地对Elvira笑笑,“能来两杯酒吗?”
Elvira冲着林殊意笑笑,他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就这样峰回路转变成这样。明明自己是想劝林殊意远离许满泽。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人,他想伸手拍拍林殊意的肩,手才伸到离林殊意半尺的地方,许满泽就抬起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Elvira讪讪地收回手,他还是相信林殊意的判断力,没人能逼她做什么。既然是她的选择,那就祝她幸福吧。
Elvira拔开一杯新酒的木塞,抬眼些许无奈地看着林殊意毫无反抗地任许满泽贴贴,心里默默汗颜吐槽,瞎了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