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分别的日子,小夭很早就起床了,可相柳比她更早,已经带着早饭回来了。
二人默默吃饭,小夭心里难过,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
相柳知道她的心思,“等办完事我就来接你,巫王会照顾好你的,放心吧。”
小夭默默地点头,忍住泪水。她不想让相柳担心,强装镇定,“嗨,六爷我走南闯北,什么场面没见过,大人您就放心吧。”
相柳给她盛了碗汤,“好好吃饭,别把我的小夭饿瘦了。”
“我保证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的,哪天大人想吃了,包管够大够肥。”
“胡说八道。”
吃过饭,小夭送相柳到寨子边的竹林里,毛球已经等在那里了。相柳搂着小夭,轻轻吻了下她的桃花胎记,叮嘱她,“如果不能用灵力幻化容貌,记得用王母送你的方相面具,用法都记住了吗?”小夭靠着相柳的胸口,点点头。
相柳抚上小夭的发髻,“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就摔碎这个簪子,我能感知到,会立刻过来找你。”小夭伸手摸了摸簪子,有点惊讶地望着相柳。相柳正眉眼带笑地看着她。
毛球哪里见过主人这幅样子,歪头纳闷主人说话怎么这个语调,脸上怎么这么多表情,来了趟九黎,主人是不是病了,忍不住嘎嘎叫了两声,表示困惑。相柳回头瞥了他一眼,毛球立刻住嘴。小夭走到毛球跟前,想伸手摸摸他的羽毛。毛球嫌弃地躲开了。
“毛球,想不到吧,你主人现在是我的人了,今后你可不能折腾我了。”说完得意地笑了。毛球惊恐地看着相柳,他的主人正,温柔地望着这个的女人,毛球一时弄不清楚状况,十分惊恐地叫了两声。相柳转身,又抱了抱小夭,亲了一下脸颊,帮他幻化了容貌,柔声说,“你先回去吧,我看着你离开。”
“上次是你看着我走,这次你先走,路上小心。”小夭又转身对毛球说,“照顾好你主人,别让他冒险。”
毛球想了想,嘎了一声,觉得这女人总算说了句好话,雕爷我自然会照顾好我家主人,还用你操心。
相柳踏上白雕,毛球扇了扇翅膀,一跃而起。
小夭抬头,只看到一个白点慢慢变小,渐渐不见,才抹了把泪,默默走回绿竹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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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夭先是用面具练了练幻化容貌,确定没问题,才换回了相柳第一天给她幻的容貌,走出了竹楼。正巧遇到小六和小九。
两姐妹挎着竹篮,邀请小夭一起去采草药。她们知道小夭是西陵巫女的孩子,觉得小夭定然精通医术,遍识草药,便来找她一同上山。小夭也正好想认识一下九黎的药草,于是三个女孩子一起向山里走去。
一路上,三人说说笑笑,边聊天边采草药。小六小九都是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开朗热情,跟小夭很合得来。她们认识很多药草,把一些小夭没听过的草药介绍给她,小夭则回忆医书上的描述,讲出她们不知道的疗效,遇到一些药材跟书上描写的不同的,她暗暗记下来,回玉山皓翎以后再查典籍核对。
三人采够了草药下山。小六和小九带着小夭来到她们的竹楼,三人一起吃了饭,饭后一起挑拣药材,准备清理好晒干。
两姐妹告诉小夭,她们俩都是孤儿。九黎人生而为奴。母亲早年生下他们后,就被选中做了奴隶,因为绣工出众,认识些中原文字,被选做绣娘,一开始几年还曾写信回来。后来很多年都不曾来信,生死不知。他们都是爷爷抚养长大的。
在九黎,无论男女,长到十四岁就要等待官府挑选,被选中的就要去西炎做奴隶。女子一般会被送到世家大族做婢女,样貌好些的做侍女,差些的做杂役。有些还会被献给达官贵人,成为玩物。大部分女子年老了会被放出来,遇到好人家会给一笔养老钱,最后孤苦终老,运气不好就会被直接赶出门,惨死异乡。男子会去做仆从,杂役,有些被选去徭役,修工事、挖沟渠,条件艰苦,大部分都会死在工地上。绝大部分被运出去九黎人,结局都是客死他乡。
小六告诉她,今年秋天,她就要去应选了,即使是巫王的孙女,也免不了去做奴隶的命运。她的大哥和三姐已经被选去了,二哥早年死于瘟疫,他们这一辈比她大的只剩四姐一个,五姐去年年纪到了,因为样貌好被选走了,至今没有音信。说完,小六脸上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愁容。
谁愿意离开家乡,到外面去做奴隶呢,而且小夭知道,九黎人在中原,是被当做牛马一样使役的。从前给她蛊虫的老妇,大概就是这样被人驱赶、流浪才遇到了她。还有更多人是悄无声息地离开的,没人知道他们经历过什么。小夭不禁愤愤地想,大家都是血肉之躯,为什么有些人高高在上,可以任意使役别的人呢?难道只因为出身不同,他们就生来高贵吗,九黎人生来就低贱吗?想到低贱,小夭想到了那个九头妖,明明是那么好,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只因为世人认为九头妖怪异,就对他喊打喊杀,恶语相向。世人都不曾去了解,就妄下定论。
小夭想到这里,心里暗暗发誓,她要帮九黎人摆脱奴籍,也要为相柳正名,他不是冷血弑杀的魔头。魔头,小夭又想到那个红衣叔叔,绿竹楼里蚩尤的画像。
忽然,她想起蚩尤的眼睛,相柳走后,她在竹楼里练习使用方相面具,她变回真容时,那双眼睛,她在狌狌镜里看到了,跟蚩尤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小夭忽然站起来,跟小六和小九告别,匆匆跑回了绿竹楼。
一进竹楼,她就幻回了真容,掏出小镜子,对着蚩尤的画像仔细比对,越看越心惊。她有些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蚩尤,这个世人眼中的魔头,真的是她父亲。小夭觉得自己有些站立不稳,扶着桌案坐到藤椅上,给自己倒了杯水。
她稳了稳心神,细细回忆,她想起烈阳和阿獙看到她时,曾有一瞬间的惊讶。他们曾说过,以为我会长得像娘。都说女儿更像爹,可我并不像父王,那我像谁?我的父亲究竟是谁?小夭觉得喘不上气,心跳得极快。
就在她感觉快要窒息的时候,强壮有力的心跳传来,牵引着她的心一起稳稳地跳动。她立刻意识到,是相柳用情人蛊在帮她,安慰她。想到相柳此刻可能已经到了清水镇,也许正在御敌,她不能让相柳分心,不能他刚离开就让他担心。小夭又喝了一杯水,脱了鞋上了竹榻,她静静地躺着,让自己的情绪慢慢平复。她又想到,如果相柳知道她是蚩尤的女儿,是会嘲笑她,还是同情她呢?
她有些想笑,如果她的爹爹真是蚩尤,那俊帝知道她在九黎,一定会猜到,她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那父王会有什么反应呢?派暗卫来杀她,还是昭告天下她是蚩尤的孽种,或者根本不理会她,让她自生自灭?想到这,她反而觉得这些都无所谓了,她需要一个真相。
于是她起身,看到太阳已经偏西,不顾天色将晚,出门去了巫王的竹楼。
小夭知道,九黎人奉蚩尤为神,如果她真的是蚩尤的女儿,这里的人定然不会伤害她。
到了竹楼,长老告诉她,巫王在竹楼里,她可以进去。小夭向长老行礼,径直进去。
巫王正坐在藤椅上,翻看一本不知什么文字的册子。见她进来,示意她坐下。过了片刻,巫王合上册子。
“不知西陵姑娘找我何事?”巫王还是捋着他的山羊胡子开口说。
“巫王,晚辈有一事请教。”小夭说完行了一礼。
巫王扶起小夭,“请讲。”
“请问西陵巫女,当年与蚩尤可有孩子?”
巫王捋着那簇山羊胡子,思考了一会儿,“这个,老夫确实不知。西陵巫女当年行医治病,对九黎人有大恩,与蚩尤结为夫妻,一起生活出双入对。但是在她离开九黎前,肯定是没有生下过孩子。西陵巫女与蚩尤的故事在九黎代代相传,若是有孩子,先人们定然是知道的,也会讲与我们。”
“姑娘想问什么?”
“我自幼在大荒流浪,不知生父是谁,有人说我是西陵巫女与蚩尤的孩子,所以想来求证。”小夭说的是实话。
巫王有些动容,“孩子,九黎都是苦命人,多亏了蚩尤的庇护才得以繁衍生息到今日。”说着,巫王望向东边的群山,“那边的枫林,到了秋天将是一片火红。九黎奉蚩尤为神,认为红枫是蚩尤的鲜血化成,九黎人代代相传,把红枫视为神树。姑娘的事,我会帮你暗中查访。但据我所知,蚩尤在九黎之外的名声并不好,仇家众多,姑娘若要回到中原,该小心行事。姑娘的事,我也不会对旁人说起。”小夭点头,心下很是感动,拜谢巫王。
小夭出了竹楼,火红的夕阳红透了西边的天空,映着九黎的群山都镀上了一层金色。虽然没有得到答案,但是母亲在这里受人尊重,蚩尤的名声也与中原截然不同,她的心里畅快了许多,不再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