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中甸古城的灯光开始闪烁,像是被点燃的萤火虫,安静而明亮。
青旅老板旁边的酒吧已经营业,青旅前台空无一人,只有一盏“啤酒买一送一”的灯牌显眼地亮着。
钟慧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酒吧侧门,探身进去,看到年轻的旅人们三三两两聚集,笑声在夜色中轻盈地荡漾。想到宿舍昏暗的灯光和充满霉味的空气,钟慧决定还是在外面多待一会儿。
酒吧装修可以说极具旅游城市酒吧一条街的共同特色吗?满眼都是裹了清漆的土黄色木料,从房梁延伸到吧台、长条凳,没散尽的油漆味道一阵阵传到鼻子里。软装倒是能看出山地少数民族典型纹样的特征,吧台和桌子上铺着黑色桌垫,上面绣着小巧的几何形状,大多是白色、红色、黄色、绿色的,仿佛在诉说着这片土地独特的文化密码。
“来一瓶IPA吧,谢谢。”钟慧对吧台老板说。
老板开瓶器抓在手里,没看见动作,瓶盖已经被打开,同时递来一个啤酒杯,啤酒瓶logo上竟然是少数民族少男少女图案,老板推荐道:“知道佛手柑吗?闻闻。”
钟慧并没有闻过佛手柑的味道,“有点像柑橘类水果的味道,又有一点木质香。”
老板打量了一眼坐在吧台前面的女孩,没有化妆,乍一眼并不惊艳,谈吐却很有气质。“从哪里来?”看她一个人,老板随意地搭话。
“从大理来的。”钟慧喝了一口啤酒,“明天走,准备去索隆徒步。”
老板哈哈笑了两声,突然朝左前方大喊一声“小王,哎,你们来!”
钟慧掉头去看,一张桌子上坐着两个年轻人,看起来就是大学生,神采飞扬,没有受过社会毒打的样子。老板一招呼,两人一人抓着一杯酒就摸过来了。
“他们刚从索隆回来,有什么问题你就问他们。”
钟慧又是好笑,又是无语,看着两人很快走近,不得不腹诽“老板,你是不是觉得你很乐于助人啊”。
好在这两人确实是乐于助人的,主动分享索隆最近天气和路线。暑期是滇云山区的雨季,他们在索隆并没有赶上好天气,几乎每天下雨,昨天出山,索隆却放晴了。
他们还告诉钟慧,原本进出索隆有两条路线,其中一条最近开始封闭修路了,估计有一两年都开放不了。
钟慧询问有没有推荐的住宿,她准备在索隆多住几天,“希望在山里不要住得太差”,眼神忍不住地瞟了一眼对面的酒吧兼青旅老板。老板的嘴角似有若无地翘起了一点,又好像完全没在意几个年轻人在说什么。
两个大学生倒似乎听明白了,先面面相觑,又看了一眼老板,然后同时爆出大笑。钟慧也忍不住笑出来,举起啤酒瓶向老板致意,喝了一大口。
“有家民宿很不错,有标准房间,也有床位。”其中一个男生说,“叫刘老师客栈,据说刘老师是户外大牛,很多专业徒步的登山的都住那里,氛围特别好。”
钟慧来了兴趣。在她看来,一个懂户外的老板,开的民宿必定与众不同。
一瓶喝完,准备回宿舍休息,老板默默递来另外一瓶啤酒,“买一送一的”。
在剩下一瓶酒的时间里,老板和大学生都对钟慧的工作很感兴趣,毕竟这个打工人的假期好像蛮久的。
钟慧于是只好解释:“我在商场做招商,但是前段时间辞职了,有空得很现在。”钟慧说了一下前司总公司的名字,三个人一下子了然。
钟慧原先在一家连锁的商业综合体工作,招商模式比较传统,商场的品牌基本上是大众熟知的,这些品牌的形象和市场定位都也比较同质化。前司的优势就是标准化的运营模式。随着时间推移,重复的工作模式令钟慧厌烦。
钟慧认为,商场不应该只是满足消费者的需求,也是一个能够塑造崭新消费文化的空间载体。新的工作,钟慧希望去一家自己每天都愿意逛的商场。
向老板和大学生道谢后,钟慧返回宿舍,收拾了东西,早早休息。
明天,就要进山啦。
……
钟慧前一天已经在在网络上联系了一个索隆村的阿姐,阿姐和她的兄弟们专门做中甸往返索隆的包车和拼车。
第二天一早,没到约定时间,阿姐就打来电话。啊,真是急性子啊。钟慧只好让阿姐在路边等一会,匆匆忙忙地整理行李。
中甸下起了雨。刚上车的时候,还是淅淅沥沥的雨丝。开出中甸县城后,雨水像从天上泼下来,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时刻不停地扫动。
山路迷迷蒙蒙,能见度很低。
阿姐波澜不惊的样子,车速保持在六七十码,她还不停地接打着电话,有顾客想乘车,她打电话或者发消息联系车队其他司机。
钟慧从副驾驶上往后座看,发现其他两个人也不敢松懈似的看着阿姐和前方道路,生怕出现意外。明明是一个人开车,却有8只眼睛盯着路况。
中甸到索隆的公路要么沿着山体蜿蜒曲折,要么穿梭在山体内部的隧道里。车子乘着盘山公路,时而攀高,时而下降。不能说不惊险。
阿姐想必也是开过无数多次,才如此成竹在胸吧——钟慧努力说服自己不要担心害怕。
“阿姐,索隆不会也在下雨吧,进山就麻烦了。”
“山里的天气说不准啊。可能没下雨。”
钟慧于是默默祈祷索隆的好天气,慢慢闭上眼睛睡回笼觉。
……
钟慧睁开眼的时候,车子将要抵达入村口,幸好太阳晴好。已经能看到进山方向,凝成巨股的山泉水湍急而下,与缓缓涌动的江水合流,一起奔向车子来的方向。
徒步从入村口就开始了,所有的旅人都需要走18km左右进村。
索隆有国际闻名的徒步和登山线路,当地藏族乡民从上世纪末开始早早做起了旅游的生意。
入村口到索隆有18千米左右,这些年甚至修好了水泥路,如果你实在不想走路,可以乘坐村民的摩托车,俨然是机械化的马帮。
水泥路最宽的地方不过三米,不足一个正常车道的宽度,水泥路内侧总有碎石躺在那里,不知道躺了多久,路面坑坑洼洼,不知道破了多久。
路面沿着山坡修的,高高低低,有的坡度陡然升高或下降,下坡时候不由自主两腿打拐,有的坡度看起来不显眼,直到你爬得气喘吁吁,才发现这是一个极其遥远的长坡。
常常有超大角度的拐弯,路过拉人载货的摩托车,看得人胆战心惊。
钟慧背着登山包,保持着节奏一点点前进。跟钟慧一起进山的两个人,在刚开始的几个连续的长上坡上,就落在了后面。
沿着山谷爬升,山泉冲刷出一条河道,越往上,水势越是湍急。
正午阳光很烈,好在有时山风带来水汽,还算凉爽。走了两个小时,钟慧没怎么休息,打算找地方吃点东西休息。
河谷已经绕到了右手边,左边一个山坡,长满了野草,溪水从看不见的地方留下来,汇聚成一条细幼的溪流,跟水泥路碰上之前,聚集成一个小水滩,水势不停,剩下的水道被掩盖的水泥路下面,横穿水泥路,又以看不见的轨迹流下去,最后跟右侧的河谷汇合。
钟慧解开背包,放在一个大石头旁边。拿出魔术头巾沾水洗脸,溪水很凉,正好降温。钟慧把水杯拿出来放在溪水里降温,蹲着重新抹防晒霜。
一个大哥带着一个十岁的男孩也停在这里休息。钟慧分享自己的零食给他们,相互攀谈。大哥准备带着自己的儿子离开水泥路走一条山路,也是顺着河谷往上,说是老乡放牛放羊的路线。钟慧很好奇,欣然加入。
三个人往前走,找到一个缓坡,下到河谷边。果然发现有藏族大哥在放牛。一个小木屋落在河谷草地的边缘,再往后就是隐隐绰绰的树林。
钟慧站在小木屋的旁边,回头看阳光洒遍的河谷草地,前面是一颗又一颗高大树木,绿色铺满。像是梦里的绿野仙踪。
林间一条小道,是人走多了猜出来的小径。遇到分叉口,能看见指示方向的贴纸,大多带着旅馆的名字。这种宣传方式倒还不错。
偶尔也会看见有布条系在树枝上,有的布条已经非常破旧,要么短了吧唧的,要么缺口破洞的,有的布条是崭新的,倒是能分辨出来是同款材质,系得都非常牢靠。
大哥说这是自己的朋友系的。钟慧感到惊讶。
大哥解释说,朋友在里面开民宿,也是一个户外人,他闲着没事就走走索隆的徒步线路,熟悉情况;这条道也是朋友分享给自己的。
查路线的时候,钟慧确实没有从网络上发现这条进山小路的信息。钟慧好奇问,你朋友开得哪家民宿?
当从大哥的嘴里也听到“刘老师”三个字的时候,钟慧已经决定非得住这家民宿不可了。
大哥说,其实朋友开的民宿没有名字,只不过别人都叫他刘老师,所以民宿也变成了“刘老师客栈”。
等一行三人走到一片松木林,下午三点的阳光像碎金子一样,撒在林子里,形成一块块圆形的光斑。林子里的人突然多了起来,钟慧估摸着他们回到了主路。
等穿过树林,沿着机耕路走两三百米——豁然开朗,钟慧一下子明白了这个成语的原始含义。
四面好几座雪山环绕,索隆就座落在群山的山脚之下,太阳正照射着小山村,山村亮堂堂得,一览无余。
钟慧抬起头,对面的山露出巍峨的顶,万里无云,天空碧蓝。钟慧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她的心已经围绕着山巅盘旋。
村口是一大片草地,沐浴在阳光里。很多藏民也背着包,他们三三两两地坐着,此刻晒太阳是他们一心一意专注的事业。
学藏民的样子,他们立马把背包仍在草地上。
向后倒,躺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