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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吴青对他眼底的悲悯视而不见,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走了没多远,身后传来男子的喊声。

    “施主!施主请留步!”

    吴青转身望去,那双眼睛跟了上来。

    “我可不是你的施主,你那穿金戴玉的施主在客栈里。”说罢,吴青兀自朝前走着。

    “……姑娘,你方才为何要杀死那位男子?”

    吴青猛然回头,凶狠的眼神紧紧盯着那张白得似抹了香粉的脸,一对弯弓似的眉睫与这张脸很不相称。

    “看你这面上长得倒匀称,怎生了一双盲眼?是他们要杀我,你看不到么?”

    “可……那位男子已无抵抗之力,你为何还要杀他?”

    “我不杀他,他们终究要杀了我!”吴青怒气冲冲地瞥了眼清然,“你哪儿来的臭和尚?我的事与你何干?”

    “哦……贫僧是宝竹寺的沙弥。”

    吴青看他一本正经作答的模样,顿时皱起了眉头:“你若无事,就别跟着我!”

    “姑娘!”清然仍快步跟上,“姑娘,杀生乃是重戒,贫僧劝姑娘早日回头是岸,莫在淤泥中越陷越深呐!”

    吴青听了这话笑出了声:“你劝我回头是岸?那几个地痞流氓欺压百姓、坏事做尽的时候你怎得不劝他们回头是岸?”

    “这……贫僧倒不知……可众生平等,各有因果,他们自己种下的恶因,将来必有其恶报,姑娘为何要干涉他人的因果呢?”

    “我问你,你说的将来是什么时候?何年何月?”

    “冥冥之中自有因果,今世不报自有来世。”

    “来世是来世,今世是今世,来世发生的事,今世的人又怎会知晓?”

    “他们做的恶行自有官府捉拿。”

    “官府?当今皇上昏庸无道,宠信佞臣,放任外贼渗入,流寇四起。衙门里的人手早就不够用了,你让谁来捉拿?”吴青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会是今日才出寺罢?”

    “贫僧……贫僧的确是今日才出寺。”清然默默低下头。

    “你叫什么名字?”

    “贫僧法号清然。”

    “清然……我看你还是回寺去罢。”

    “可贫僧今日才下山,哪有今日回寺的道理?”

    “我不管,你再跟着我,等客栈里的人回过神追过来,将你掳了去,我可救不了你。”说罢吴青快步朝前走,却听得身后仍传来脚步声。

    “我说过你别跟着我,你一个和尚跟着一个姑娘算什么事儿?”

    “度化不分男女。”清然一脸执拗道。

    “哼,我不信你能一直跟着我。”说完,吴青朝着一个方向跑去。她的脚步极快,拐过一个又一个路口,最后消失在一片树林之中。

    “姑娘!”清然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到了树林跟前却没了她的身影。

    “姑娘,你在哪儿?听贫僧一句劝罢,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呐!”

    树林里一片寂静,只听得几声鸟叫。清然进入树林,漫无目的地走着。

    走了不知多久,忽听得树林深处传来几声惨叫。清然忙循声跑去,藏在一棵树后。只见不远处有三个男子,一个男子一副书生装扮,十分瘦弱,另两位男子似是土匪。一个钳制住书生的臂膀,另一个长得十分高大,朝地上砸着什么。

    清然定睛望去,那地上竟还躺着个人,像是书生的书童,被那位高大的土匪砸得血肉模糊。书生见同伴被杀,一时痛哭起来,挣扎了一通却也挣脱不开。

    高个土匪砸完后朝书生道:“叫你写封书信回去你不写,我们不过是想要些银子花花,你写了他就不用死了!”说罢他朝书生脸上扇了一巴掌,“写不写?不写我们兄弟俩就拿你的人头去换钱!”

    书生哭成了泪人,紧盯着地上的同伴一言不发,高个土匪顿时没了耐性。

    “将他扶住,看我不砍了他的人头!”说罢,他转身去拿地上的斧头。

    “住手!”树林里传来一声吼叫。

    两个土匪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白面和尚走了过来。

    “你们抢钱便罢,为何还要伤人性命?”

    “与你无关,滚开!”

    “不许伤人!”清然捡了根粗树枝,横在书生和高个土匪之间。“这位施主,你快依了他们写封书信,叫人带些银子,你也好脱身呐!”

    书生看向清然,眼中空洞无神:“此次赶考已花光家中积蓄,哪里还有银两?”

    “没有银两,就叫你爹娘变卖家产来赎你的人头!”高个土匪恶狠狠道。

    “你个和尚还不让开?再不让我连你也杀!”说罢高个土匪挥斧朝清然劈来。

    可还未等劈下来,那高个土匪脸上突然长出了刀尖,鲜血从他的脸上汩汩流淌。

    清然这才发现,一把匕首从后面扎进了高个土匪的脑门,刀尖刺穿面皮。他朝高个土匪身后望去,一抹红色映入眼帘。

    “吴青!?”

    吴青未理睬清然的惊呼,三步并作两步,飞一般朝另一位土匪跑去。

    “别过来!”那土匪惊异于吴青鬼影似的步伐,忙持刀抵住书生的喉咙。

    “过来我就杀了他!”

    “你杀他我就杀你!”吴青的话语中杀气逼人,“不过你要是放了他,我就放了你。”

    “这位兄弟,有话好好说!”清然瞥了眼吴青,继续道:“你放了那位读书人,这位姑娘就会放了你。”

    那土匪脸上踌躇不定,他望了眼身后,犹豫再三后终下定决心,将身前的书生往前一推,转身欲逃。

    清然上前接住书生,却瞥见吴青迅速拔出那高个土匪头上的匕首。

    “别杀他!”清然大喊。

    吴青似没听见,仍振臂将匕首朝那逃跑的土匪掷去。只见刀尖从空中飞过,刺中了那土匪的头颅,那土匪立即应声倒地。

    “吴青!你为何还要杀他?”清然快步跑到那土匪跟前,伸手搭脉,却已无任何脉搏。

    “这种人留了也是祸害,不如杀了干净。”说罢,吴青走上前拔出土匪头上的匕首,清然注意到她的手上不知何时戴了副皮质手套。

    “他已经放了那位读书人,你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今日若不是我,你们早就被埋在这树下永不见天日。我要是放了他,他明日还会找个书生,还会杀一个书童。到那时,可就没有你我相助了!”

    清然听了这话未做回应,反而盘坐在地上,手持念珠,双目紧闭,嘴里念起了经。

    “你在做什么?你在为这恶人超度么?”吴青顿时勃然大怒道。

    “贫僧在为眼前的三位逝者超度。”

    话音刚落,吴青立即走上前将清然手中的念珠抢走,扔出几丈远。

    “你可以为那书童超度,但你不能为这两个土匪超度!”

    “于贫僧而言,众生平等。”说完,清然站起身去拿被扔在地上的念珠。

    “他们杀了那个书童,还有什么平等的道理?我就该让你被那土匪活活劈死,看你还说什么众生平等!”

    “多谢姑娘相救,贫僧要诵经了。”

    “不知死活!”吴青看着他倔强的面容骂了一句,却也毫无办法,只得忿忿离开,朝树林外走去。

    刚走出树林,只见远处有一群男子提刀走来。看到吴青后,带头的男子立即高呼:“她在那儿!就是她杀了王天!”

    吴青这才意识到,是王天的同伙追过来了。她看了眼树林,欲朝树林的反方向逃跑。可因为舍近求远,没跑多远便被王天的同伙团团围住。

    “吴青!你好狠的心肠,竟敢杀了王天,这回看你往哪儿逃!”

    “本想饶你们一命,没想到你们赶着送死!”吴青一脸从容道。

    “我们这么多兄弟,你以为你今日还能活命?要么你自戕而死,要么我们兄弟将你乱刀砍死!”

    “该死的是你们!”说罢吴青朝离得最近的一人飞踹一脚,夺走他手里的刀,与其他人缠斗了起来。

    虽说每次朝自己挥来的刀刃,吴青都能巧妙躲闪,可人多势众,一直这样僵持着不是办法。

    眼见天色渐晚,天空黑云滚滚,雷光闪动,吴青边还手边打算冲出包围。

    王天的同伙看出吴青的意图,立即补好包围圈,统一挥刀朝吴青劈砍。

    这时,吴青的周围竟突然闪过一道金光,比寻常的盾牌还要坚硬。众人挥刀劈向吴青时,瞬间被这道环绕吴青的金光反弹回来,摔倒在地。

    吴青见状欲逃,却被地上的一个人紧紧缠住脚踝。

    “快杀了这个妖女!”

    话音刚落,一把刀朝吴青砍来。吴青伸出未持刀的手臂,做施法状。那人见此情形愣了片刻,却见无事发生。

    “你这个妖女!”

    那人怒不可遏地继续挥刀劈来,吴青提刀抵挡回去,并一刀划破那人的腹部,接着一刀斩断缠绕自己脚踝的手臂。

    这时另一人趁吴青分心,朝吴青劈了过来。吴青偏身欲躲,却没躲过,那把刀的刀尖划破她的手臂,顿时鲜血淋漓。

    吴青忍痛从包围圈的缺口往外跑。这时天空一道惊雷,磅礴大雨似断了线的珠子开始倾泄而下。雨水渐渐模糊了吴青的视线,脚底的泥土越发湿滑。

    吴青在雨中摸不清方向,只能胡乱跑着。突然,她脚底一滑,整个人失去重心滚进了废弃的水沟,水沟里长满野草,将她遮挡得严严实实。王天的同伙追上来,没有发现水沟里的吴青,便朝另一个方向寻去。

    见那群人离去,吴青这才从水沟里爬起来,摇摇晃晃地朝树林里走去。走了不知多久,她看见林中有一座庙宇,便朝庙宇行去。

    庙里有一尊观音菩萨的神像,吴青坐在观音菩萨神像的脚下,筋疲力竭地喘着粗气。

    她摘掉浸满雨水的手套,只见自己的双手不见皮肉,只剩团团黑雾在骨头间萦绕。

    这时,外间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吴青立即戴上手套,拔出靴里的匕首,藏在黑暗之中。

    门外的脚步声并不密集,似乎只有一个人。

    那人来到门口,抖落身上的雨水,并未注意到庙里的吴青。

    “谁?”吴青朝来人喝道。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劈开天空,电光火石之间有如白昼。那人听得吴青的声音转过身来,吴青这才认出来人是清然,清然也注意到了拿着匕首的吴青。

    “吴青姑娘,我是清然,贫僧只是借此观音庙躲雨。”清然连忙解释道。

    吴青没有应答,从身边摸索出一块破布,将手臂盖了起来。

    “若姑娘不想和贫僧共处一室,贫僧……去别处躲雨就是。”

    话音刚落,又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吴青收起匕首,靠在观音像下,借电光看见清然仍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吴青姑娘你不说话,那贫僧便告辞了。”

    “不用。”黑暗中传来吴青的声音,“这间庙又不是我盖的,你想留便留。”

    “多谢吴青姑娘。”说完清然从身上拿出火折子吹了一口气,借火折子的微光找到观音庙里的蜡烛将其点燃。

    立时,观音庙里被蜡烛照得暖黄,清然也看清了坐在一旁的吴青。只见她浑身湿透,脸色惨白,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两人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只听得外间风雨交加,东边的窗户不时被寒风吹得吱呀作响。

    清然忽地站起身,将一旁的吴青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

    “贫僧去关窗户。”说完清然兀自走到窗户边,将窗户关了起来。

    折返时清然注意到地上有一堆干草,便躬身抱了一些干草朝吴青走来。

    “干什么?”吴青看他抱着干草站在自己面前,顿时一头雾水。

    “贫僧看你发抖,许是因为淋了雨,盖些干草暖和暖和罢。”

    “你看错了,我没有发抖,你安静坐在那里就好。”

    “好罢。”清然将干草放在她脚边,回到原来的地方闭目打坐。

    庙里陷入一片寂静,微弱的烛光轻轻摇曳,人影也随着烛光微微晃动。

    吴青不禁将目光投向闭目参禅的清然,只见他正襟危坐,双手合十,一张平和安宁的脸在烛火的照耀下,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忽然,他的眼皮轻轻颤动,吴青连忙转移目光。

    “吴青姑娘,今日在客栈你怎么会惹上那群人?”

    “是他们惹的我,他们跟随方仙儿偷鸡摸狗、欺压百姓,平日里专横惯了,竟去劫持一位员外的千金,我不过是告诉了那位千金的爹娘他们老巢的位置罢了。”

    “虽说你出于正义之心,可你毕竟是一介女子,为何要与他们纠缠,致使自己身入险境?”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就是要与他们作对,这些人就像阴沟里的老鼠臭虫,令人生厌!”

    清然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是要去峏山杀了方仙儿?”

    “是又怎样?”

    “吴青姑娘杀孽心重,若还不回头是岸,小心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杀孽心重?我杀的可都是恶人!别忘了,若没有我,你早就死了!”

    “恶人自有恶报,吴青姑娘何必放着安稳的日子不过,要以身犯险,背负罪孽呢?”

    “你说恶人自有恶报,那方仙儿为何还活得好好的?他死里逃生多次,他的恶报在哪里?既然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我吴青便来做他的恶报!”

    吴青鄙夷地瞥了清然一眼,继续道:“你们佛家人说什么忍恶无嗔、恶人定会自食其果,可若每个人都忍得了,还有谁来惩罚这些恶人?你若贪生怕死、只求自保,就别劝我忍气吞声!你们忍得,我忍不得!”

    说罢吴青踹了一脚旁边的干草堆,执拗地别过脸去。

    “你受伤了?”清然看见吴青手臂上的伤口,连忙在自己的包袱里翻找着。

    吴青转头望去,才发现遮盖伤口的破布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上。

    “贫僧略懂些医术,可为你包扎伤口。”说罢清然走上前欲检查吴青的伤口。

    “你走开!多管闲事的臭和尚!我不需要你包扎伤口!在你眼里我也是个恶人,恶人自有恶报,你还管我做什么?”

    “贫僧何时说你是恶人了?这伤口不早些包扎,便会难以愈合。”

    “这伤口明日就会恢复,不用你管!”

    “不包扎,它怎得恢复?”

    “我说会恢复就会恢复!”

    清然看她倔强的模样,只得作罢,复坐回自己的位置。

    “贫僧只是希望吴青姑娘能早日脱离苦海,心中不再有仇恨。冤冤相报何时了,若总是将仇恨背负心中,迟早会遭其反噬。”

    吴青背对清然,沉默不语,不愿理会他的言辞。

    “过去的事情虽无法改变,但未来的选择还在自己手中。吴青姑娘未来的日子还很漫长,何必在仇恨中虚度光阴,错失诸多的美好……”

    外间雨声淅沥,庙里烛火昏黄,吴青听着清然的自言自语,眼皮逐渐沉重,不知不觉便缓缓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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