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打更声刚过,宋星苒像片叶子似的飘进书院废屋。月光透过破瓦,在地上画出斑驳的银格子。她数到第七块砖,听见背后窗棂"咯吱"轻响。
"你迟了。"她没回头,手指摩挲着剑柄上缠旧的皮革。
杨夤翻窗进来,带着一身药草味:"换药耽搁了。"他点亮火折子,昏黄的光晕里,两人影子在墙上重叠成一个人形。
宋星苒展开羊皮地图:"禁军里有我旧部,江淮王这半月暗中调换了两成守卫。"她指尖划过皇城西侧,"围猎日太女走这条路线。"
"马鞍。"杨夤突然按住她手背,"父亲战报里提过,北狄人会在马鞍□□针。"他掌心有未愈的烧伤,粗糙的触感让宋星苒指尖微颤。
"汗血宝马..."她抽手点在图上围场位置,"明日让锦将军近身护卫太女。"
窗外忽然传来瓦片轻响。宋星苒吹灭火折,剑已出鞘三寸。一只黑猫蹿过屋檐,杨夤却仍紧绷着身子——他闻到了铁锈味。
"房上有人。"他唇语道,突然揽住宋星苒的腰滚进阴影处。三枚透骨钉钉入他们方才站立的位置,入木三分。
宋星苒的袖箭追着黑影而去,夜风中传来一声闷哼。等他们追出去,只余墙头几滴发黑的血迹。
"见血封喉的毒。"杨夤用银簪试了试,"死士。"
三月三的太阳刚露头,西郊围场已旌旗招展。宋星苒作为六扇门代表佩剑而立,余光瞥见杨夤穿着禁军服饰守在太女身侧。他昨日烧伤未愈,站姿却如青松般笔直。
"陛下驾到!"
随着唱喝声,女帝的龙辇缓缓入场。沈曦领着百官跪迎,绣着金凤的披风在晨光中流光溢彩。宋星苒却注意到太女扶辇的手微微发抖——她在龙辇暗格里摸到什么?
锦玉衡突然碰她手肘:"看江淮王。"
那位儒雅王爷正亲自牵着一匹枣红马走向太女,马鞍镶满宝石。杨夤的瞳孔骤然收缩——马鞍侧面的金雀花雕纹,与他父亲遗物中的密信火漆印一模一样。
"请殿下试马。"江淮王弯腰递上缰绳,袖口滑出寸许,露出手腕内侧的蛇形刺青。
宋星苒握紧了剑。那是北狄影卫的标记,三年前边关血案现场也有同样图案。
沈曦刚跨上马背,烈马突然人立而起!杨夤飞扑去拉缰绳,看见马鞍下弹出三根蓝汪汪的细针。千钧一发之际,锦玉衡的大刀横拍马腿,马匹轰然倒地。
"护驾!"
混乱中,一支羽箭破空而来。锦玉衡推开太女,箭矢没入他右胸。杨夤接住踉跄的战友,发现伤口渗出的血竟是诡异的蓝紫色。
"狼毒!"宋星苒劈开第二支箭,"北狄皇室专用的——"
她的话被第三支箭打断。这次箭矢直取女帝面门,却在半空被另一支金箭拦截。沈曦不知何时夺了弓,箭囊里还剩七支金翎箭。
"给朕彻查!"女帝的声音像淬了冰。禁军立刻封锁全场,却见北狄使节团中有人口吐黑沫自尽。
回京的马车上,锦玉衡的高热越来越凶险。宋星苒用银刀剜出腐肉,每下一刀都像剜在自己心上。
"他替我挡过箭。"杨夤递来烧酒,"咏城之战时。"
帐外突然传来环佩轻响。沈曦亲自端着药盅进来,凤眼下的青黑显示她彻夜未眠:"北境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解药。"
药汤灌下去,锦玉衡的铁青脸色稍缓。太女却盯着宋星苒:"曲千临死前说的三月三,就是今日?"
"不止。"杨夤展开从江淮王袖中摸出的密信,"北狄大军已在黑石谷集结。"
沈曦突然冷笑:"好个一石三鸟。刺杀本宫与陛下,同时引北狄破关..."她捏碎茶盏,"母皇竟还让我善待江淮王!"
宋星苒与杨夤对视一眼。看来太女也发现了女帝与江淮王的隐秘联系。
五更时分,宋星苒替下守夜的杨夤。他靠在廊柱上浅眠,梦里全是父亲战死那日的火光。有人轻轻给他披上外袍,他抓住那只手:"星苒..."
"是我。"沈曦抽回手,"杨卿,本宫需要你查件事。"
她递来半块兵符:"三日前,江淮王用完整兵符调走过西山营。"
杨夤浑身发冷——父亲当年,也是接到调令后中的埋伏。
晨雾未散,宋星苒在兵部门口拦住杨夤:"你脸色像死人。"
"女帝给了江淮王兵权。"他声音沙哑,"西山营是精锐,足够发动宫变。"
她突然拽他拐进暗巷:"看。"
两个北狄装束的人正从后门进入江淮王府,其中一人转身时,露出耳后的西戎狼头刺青。
"西戎人?"杨夤握紧剑柄,"北狄与西戎是世仇..."
宋星苒冷笑:"除非有人许了他们更大的利。"
王府偏厅里,江淮王正在宴客。透过气窗,他们看见那位"北狄使节"撕下伪装——分明是个西戎贵族!
"...
"三座边城,换你们出兵。"江淮王的声音隐约传来,"三月十八,趁陛下祭天时..."
杨夤的剑鞘撞到花盆。厅内瞬间寂静,宋星苒拉着他翻墙逃出,身后响起急促的哨声。
"分头走!"她在岔路口推开他,"明日卯时,醉仙楼地字房!"
追兵的火把像条火龙在街巷游窜。宋星苒故意暴露身影引开追捕,绯色衣衫在夜色中如一道血痕。杨夤咬牙转向相反方向,怀中兵符烫得心口发疼。
卯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声,宋星苒闪进醉仙楼后院。她左臂新添了道刀伤,草草缠着的布条已被血浸透。地字房门楣上三道指甲划痕——这是锦玉衡留下的暗号。
推门瞬间,一柄短刀抵住她后心。
"杨夤。"她没回头,闻到那股混着药香的铁锈味,"你袖口沾了江淮王府的紫藤花粉。"
刀尖立刻撤开。杨夤眼下挂着两轮青黑,显然一夜未眠。他递来温在炉上的姜茶:"锦大哥寅时来过,伤没好透又被太女急召。"
茶盏底下压着片羊皮,上面用炭笔勾勒着奇异弯刀纹样。宋星苒指尖一颤——三年前边关粮仓纵火案,守军尸体上就有这样的刀痕。
"西戎影卫的标记。"杨夤从怀中取出密信,"更可怕的是这个。"
信纸展开,是江淮王写给西戎某位"大狼主"的密函。宋星苒越看越心惊:"他承诺打开北境三关放西戎军队入境,条件是...助他登基后联手剿灭北狄?"
窗外突然传来碗碟碎裂声。杨夤吹灭油灯,剑锋挑开一线窗缝——三个跑堂打扮的汉子正在院中搜查,其中一人卷起的袖口露出狼头刺青。
"西戎人。"宋星苒唇语道,"看来我们捅了马蜂窝。"
两人从后窗翻出,踩着鱼鳞瓦跃上隔壁绸缎庄的屋顶。晨雾浓得像牛乳,远处传来官兵搜查的喝骂声。杨夤突然拽住她:"不能连累锦大哥,得先弄清江淮王把密件藏在哪。"
"书房。"宋星苒指向王府东南角的重檐,"但每夜子时都有血影卫换岗。"
他们没注意到,巷口乞丐的破碗里,一枚金瓜子正泛着诡异的光。
当夜暴雨如注。宋星苒趴在王府书房屋脊上,冰凉的雨水顺着脖颈灌进衣领。子时更鼓响过,本该出现的血影卫却不见踪影。
"不对劲。"杨夤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太安静了。"
突然,书房亮起灯火。透过窗纸,可见江淮王正在与人对弈。执黑子的那人手指枯瘦如鹰爪,落子时袖口滑出串骨链——西戎祭司的圣器!
宋星苒的呼吸凝滞了。三年前父亲奉命出使西戎,回来时棺材里只剩截挂着骨链的断臂。
"...
"祭天那日,龙辇过朱雀桥时动手。"江淮王的声音隐约飘来,"太女那边..."
西戎祭司的回应被雷声淹没。杨夤趁机掀开两片屋瓦,看见江淮王转动案上青玉镇纸,书架随即移开,露出黑黝黝的密室。
暴雨掩护下,他们等江淮王离去后潜入书房。杨夤模仿着转动镇纸,密室门刚开条缝,刺鼻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宋星苒的火折子照亮四壁——墙上挂满边防图,每张都标注着兵力缺口。角落铁笼里蜷缩着个血人,看服饰竟是失踪的北狄正使!
"救...太女..."北狄使者突然暴起,塞给宋星苒半枚虎符就断了气。密室外突然响起机括声,书架轰然闭合!
"陷阱!"杨夤猛推宋星苒,自己却被突然弹出的铁链缠住脚踝。淬毒的钢针从四面射来,他挥剑格挡,仍有两根扎入右腿。
宋星苒的袖箭射中机关枢纽,书架移开的刹那,西戎祭司的骨链已呼啸而至!她旋身避让,骨链擦过脸颊,带出一道血痕。
"当年宋御史撞破密约,也是这般不知进退。"祭司阴笑着又掷出三枚骨钉,"正好送你去黄泉见他!"
杨夤的剑突然脱手飞出,精准斩断骨链。宋星苒趁机欺身而上,短剑刺入祭司肩胛。老怪物惨叫一声,撞开窗户遁入雨夜。
"走!"杨夤拖着伤腿推开她,"前院有动静!"
他们翻出围墙时,整个王府已灯火通明。杨夤的右腿开始不听使唤,毒素随着狂奔蔓延。穿过三条暗巷后,他重重栽进污水沟。
"起来!"宋星苒拽他胳膊,摸到满手黏腻的血。追兵的火把越来越近,她突然蹲下:"上来!"
杨夤昏昏沉沉趴上她后背,闻到她发间混着血雨的腥甜。当年校场比武,他摔断腿时,她也这样背他去找大夫。
"当年..."他在她耳边气若游丝,"我不是故意不告而别...父亲密信说朝中有变,让我..."
"闭嘴!"宋星苒声音发颤,"留着命回去再说!"
六扇门密窖里,宋星苒用烧红的匕首剜出毒针。杨夤疼得咬碎布巾,却看见她睫毛上挂着水珠——这次绝不是雨水。
“沙蛇毒。”她盯着发黑的伤口,“三天内没有解药......"
"足够了。”杨夤挣扎着展开那半枚虎符,"这是调北境驻军的信物,江淮王要偷梁换柱..."
话音未落,密窖暗门被叩响三长两短。宋星苒握剑靠近,门缝塞进张字条:
"明日未时,太女邀江淮王游湖。"——落款画着锦玉衡的刀纹。
宋星苒将密信焚毁,灰烬簌簌落在烛台上。杨夤靠在墙边,脸色苍白如纸,右腿的伤口虽已包扎,但沙蛇毒的侵蚀让他额角渗出冷汗。
"太女这是要引蛇出洞。"宋星苒低声道,"江淮王若真敢在游船上动手,便是坐实谋逆。"
杨夤闭了闭眼,强忍眩晕:"可若西戎人也在船上,太女未必安全。"
"锦玉衡既递了消息,必会暗中护持。"宋星苒站起身,将短刀别入腰间,"我去探探西戎使团的动向,你留在这儿。"
"不行。"杨夤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西戎祭司认得你,若再遇上……"
宋星苒垂眸看着他青筋凸起的手,忽地轻声道:"杨夤,你当年也是这样,总想一个人扛下所有。"
杨夤怔住,指尖微松。
"这次,我们一起。"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心温热,"你若不放心,就撑着点,别死在半路。"
杨夤低笑一声,眼底却隐隐发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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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碧波湖。
太女沈曦的游船缓缓驶向湖心,锦玉衡扮作侍卫立于船尾,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四周。江淮王一身素雅长衫,含笑与太女对弈,仿佛只是个闲散王爷。
宋星苒和杨夤藏身于湖畔芦苇丛中,借着水雾遮掩,紧盯船上的动静。
"西戎人若混上来,必会选在船离岸最远时动手。"杨夤低声道。
宋星苒点头,忽地眯起眼:"看江淮王的袖口。"
杨夤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江淮王落子时,袖中隐约闪过一抹寒光——薄如蝉翼的刀片,淬了毒,只需轻轻一划。
"他要亲自动手?"杨夤握紧剑柄。
"不,是信号。"宋星苒冷笑,"他在等埋伏的人。"
话音刚落,湖面骤然炸开数道水花!数名黑衣人破水而出,刀光直逼太女!
锦玉衡暴喝一声,长刀横扫,瞬间斩落两人。江淮王故作惊慌后退,袖中却悄然滑出一枚哨子,正欲吹响——
"嗖!"
一支袖箭破空而来,精准击碎他手中铜哨!江淮王猛地回头,正对上宋星苒冷冽的目光。
"王爷,这局棋,您输了。"
刹那间,混战骤起。
西戎刺客刀法诡谲,招招致命。锦玉衡以一敌三,刀风凌厉,却仍被逼得步步后退。太女沈曦抽剑迎敌,剑锋寒光凛冽,竟丝毫不落下风。
杨夤强撑腿伤跃上船板,一剑刺穿偷袭太女的刺客,自己却被另一人横刀劈中后背,踉跄跪地。
"杨夤!"宋星苒纵身而至,短剑如电,直取敌人咽喉。
刺客倒地,她一把拽起杨夤:"撑住!"
杨夤咳出一口血,却仍死死盯着江淮王:"不能让他逃了!"
江淮王见势不妙,竟纵身跳入湖中!
"追!"宋星苒毫不犹豫跃入水中。
冰冷的湖水瞬间淹没视线,她奋力前游,却见江淮王已潜至一艘小舟旁,正被两名西戎死士拉上船。
"宋星苒!"杨夤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她回头,见他竟也跳入水中,脸色惨白却仍拼命向她游来。
江淮王狞笑一声,抬手一箭射向杨夤!
宋星苒瞳孔骤缩,猛地潜入水中,箭矢擦着她的发丝掠过。她再浮出水面时,江淮王的小舟已驶远。
"该死!"她咬牙,却听身后水花翻涌——杨夤沉了下去。
"杨夤!"她猛地扎入水中,在昏暗的湖底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奋力拖向水面。
他的唇色已泛青,呼吸微弱。宋星苒扣住他的手腕,脉搏几乎停滞。
"别死……"她声音发颤,一把将他扛上肩,拼命向岸边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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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畔密林)
宋星苒将杨夤平放在地,迅速按压他的胸膛。他呛出几口水,却仍昏迷不醒。她探他脉搏,毒素已蔓延至心脉,再拖下去必死无疑。
"杨夤!"她狠狠拍他的脸,"醒过来!你不是说要一起查清真相吗?你不是……还没跟我解释清楚当年的事吗!"
他的睫毛颤了颤,终于微弱地睁开眼。
"……星苒。"他气若游丝,却勉强扯出一抹笑,"你……终于肯听我解释了?"
宋星苒眼眶发热,咬牙道:"你若敢死,我追到黄泉也不原谅你!"
杨夤低笑一声,艰难地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脸:"……好。"
远处传来马蹄声,锦玉衡带人疾驰而来。宋星苒猛地抬头,嘶声喊道:"快找解药!他撑不住了!"
锦玉衡翻身下马,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西戎祭司身上搜到的,不知是不是解药,只能赌一把!"
宋星苒毫不犹豫地掰开杨夤的嘴,将药丸塞进去。
"杨夤,"她死死盯着他,"你给我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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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太女府。
杨夤睁开眼时,窗外阳光正好。
床边趴着个人——宋星苒,绯色衣衫沾着血污,发丝凌乱,竟就这么睡着了。
他微微一动,她立刻惊醒,眼底还带着未散的惊慌。
"……水。"他哑声道。
宋星苒猛地站起身,倒了杯水递到他唇边,动作有些粗鲁,却小心地托着他的后颈。
杨夤喝了两口,忽地低声道:"当年父亲密信说,朝中有人勾结外敌,要我假意叛逃,引蛇出洞。"
宋星苒的手顿了顿。
"我没告诉你,是怕连累你。"他抬眼看她,"可你那一剑……其实是对的。"
宋星苒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我若真信你叛变,那一剑就该刺穿你的心口。"
杨夤怔住。
她别过脸,耳尖微红:"……下次再敢瞒我,我亲手打断你的腿。"
杨夤低笑,忽地握住她的手:"好。"
门外传来脚步声,锦玉衡推门而入,见两人这般情景,挑眉道:"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宋星苒迅速抽回手,冷声道:"江淮王抓到了?"
锦玉衡摇头:"逃了,但太女已下令封锁边境,他跑不远。"
杨夤撑起身子:"西戎人呢?"
"祭司死了,但使团里混进了西戎二皇子的人。"锦玉衡沉声道,"他们真正的目标不是太女,而是三日后祭天大典——他们要刺杀陛下!"
宋星苒和杨夤对视一眼,同时开口:
"必须阻止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