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小顾组长！你怎么来了？”

    刚进门，一道颇为嘹亮清晰的声音就将门口两人定在了原地。

    时祁在从医疗部回宿舍的路上碰到了顾璟，临时改变主意，随他来了调查组，准备继续跟进前不久的异种入侵事件，结果刚进门就被一嗓子震住，两人都不约而同想起了什么。

    时祁暗暗咬牙看向顾璟，顾璟脸上的表情也短暂凝固了一瞬。

    ……啊，忘了这一茬了，之前他把洛眠关了好几天，为了让时祁不那么生气，骗他说自己不是组长，只是个代班的来着……突然被回旋镖扎中，顾璟真想退回去再开一次门。

    但是再来一次也不会有什么变化，顾璟刚想解释一下，时祁就收回了瞪着他的视线，越过他走向了调查组成员们。

    其实前几天顾璟确实失去了调查组组长的职位，只不过刚休息好就自动复职了，哪怕这些人刚刚喊的是“前组长”，他都不至于这么窘迫。

    唉……

    叹了口气，顾璟认命地追上时祁。

    “时祁呀，你怎么也来了？我们已经查清了，你在这件事中完全没有任何嫌疑，正好这段时间基地不太平，给你自己偷懒放个假嘛。”

    组里正巧不太忙，几个自来熟的调查员凑过来，和时祁随意攀谈起来。

    时祁懒洋洋地回应着，“哎呀，我朋友还在这里呢，你们顾组长说了，要给我透露点新消息呢。”

    顾璟刚走到时祁身后，又被这一句话定住了……他还没和调查组成员们提过呢。

    “咳、没错，时祁是事件的亲历者，某种意义上也是重要的证人，所以可以与他共享部分情报。”

    时祁滴溜溜的大眼睛立刻转向顾璟。

    好嘛，他其实故意在调查组成员们面前说“你们组长要给我透露消息”的，没想到顾璟这就坦然承认了，真是三日未见……呃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哦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顾璟哪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知道时祁越过那么多人，盯着自己看了老半天。

    于是顾璟又朝他笑了笑，时祁立刻别过了脸去。

    就说他不对劲！

    时祁使劲磨了磨牙。

    搞什么啊……都重新认识这么多天了，现在才想起来装友好也太晚了点吧？

    那他之前那些拘谨、客气、疏离、冷漠又算什么？！

    难不成那些才是装的？为了看他不自在的反应？结果发现自己比他还不在乎，他就改变策略了？

    一股小火苗蹭地冒起来，烧得时祁整个人都怪怪的。

    “那个……小帅哥，你听见我刚刚说的话了吗？”

    一道弱弱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时祁乱七八糟的想象。

    “咳咳，不好意思走神了，能麻烦你再说一次吗？”时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面对这样一个长相乖巧的小少年，谁能真的生气呢，于是刚才那位不幸被忽略了的调查员，好脾气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我们下午正好要就洛眠的情况开个小会，如果组长都同意了的话，你干脆和我们一起呗？”

    时祁愣了下，随即没多想就答应了。

    顾璟只给他讲了大概情况，具体内容还是知道的越多越好，在了解完所有最新进展之后再去找洛眠也不迟，或者说那样应该更有利于他和洛眠沟通。

    不一会儿后，时祁从容不迫地坐进调查组专属的小会议室，听着大家的讨论，一副波澜不惊的淡定模样，仿佛是个多么成熟稳重的人。

    实际上……一刻钟前，通往特殊调查组小楼的8号内部路边。

    “什么？？你是说洛眠每个周都跑去不同的地方购置不同的材料最后用这些乱七八糟的零件完全靠他自己做出了一个信号屏蔽仪？！”

    时祁停下脚步，震惊地问道。

    顾璟赶紧环顾一圈，确认周围没什么人，才略感好笑地点点头，“嗯，没想到吧？”

    “这谁能想到……”时祁喃喃自语着。

    过了震惊阶段，现在到了质疑与难以接受阶段，时祁忍不住问：“你确定？都调查清楚了？有账单了？有行动路线了？”

    顾璟残忍地点点头，给了时祁迎面痛击，“都有，他们已经查清了，我昨天才收到完整的记录报告。”

    时祁仰天长叹，从质疑阶段瞬间转入蔫巴的接受现实阶段，无精打采地继续往前走。

    顾璟笑笑，忽然觉得这样的时祁很新鲜也很有意思。他正在慢慢地了解时祁更多的样子。

    “唉，洛眠费那么大劲就为了做个屏蔽仪，把我们俩一起关在十一区？这说不通啊？”

    时祁没看到顾璟的表情，还在那里怀疑人生地嘀嘀咕咕。

    “他上个月还出去一趟，回来给我带了好吃的呢，本来还想让他以后再给我带，现在感觉都变了味儿了……不不不，点心是无罪的，我要罚他多给我带几次。”时祁气哼哼的，狠狠说道。

    “是吗……？这我不知道呢。”

    顾璟若有所思地停了下脚步，时祁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但你不是收到了他的那些调查报告了吗？”

    “报告太长，他们为了方便分析，把与疑似违禁品制作的相关内容标了重点，其他的基本上都简化过了，或许报告单上有记录那家店的名字，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点心店。”

    “哦……”时祁情绪不高地回了一个单字。

    “很快你就能见到洛眠了，到时候或许能亲口听听他怎么说吧，”顾璟没有纠结，继续往前走，又说：“不过，就是不知道他以后还能不能出白塔去给你买吃的了，如果嫌疑成立的话。”

    时祁幽怨地盯着顾璟的后背，突然有点怀念之前那个委婉的顾璟了，现在这个太诚实了，都坦诚过头了！

    唉，时祁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哀愁地跟了过去，走进了调查组所在的小楼内。

    时间回到现在，时祁坐在会议室，听着大家的讨论，似乎每一句都在印证顾璟话语的真实性，时祁偷摸鼓了鼓腮帮子，把莫名其妙的不爽按捺下去。

    调查员们正在对这段时间的调查内容进行总结分析，他们平时是负责不同方向的，此前还没有正了八经地在一起梳理过这些内容，也是赶巧了，顾璟和时祁正好在这一天来了这。

    经过拆解对比发现，洛眠所持的信号屏蔽仪是自制的，与基地内产出的任何一个型号都匹配不上，但零件都是比较常见的，可以分别买到的。

    因此，为了弄清洛眠为什么要做信号屏蔽仪、是否知道异种即将入侵，以及他如果知道、又是如何知道的这一系列问题，调查员们在试图通过审讯弄清这一切的同时，背地里也展开了调查。

    在顾璟与时祁为了各自的事情抽不开身的这几天，调查组对案件有了以下的进展：

    首先，有人去搜了洛眠的宿舍。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可以住二到四人的寝室里只住了洛眠一个，为他们的调查减少了很多干扰，却也少了很多间接证据。遗憾的是，他们没在宿舍发现任何危险物品。

    审讯同步进行着，洛眠对宿舍的情况仍然闭口不谈，调查员们头都大了，却不能对未成年进行什么特殊手段，只能靠各种推断来进行下一步调查。

    有人猜测他可能只做了一个屏蔽仪，零件什么的或许已经处理掉了，自然不可能在宿舍里发现别的痕迹；但也有人推测他在校外可能有另一处不为人知的秘密基地，用来做这些可疑的事，安置那些购入的材料。

    反正审讯这边走不通，就要走另一边。

    于是，抱着各种方法都试一试的心态，他们去调查了洛眠的外出记录，时间范围暂定为两个月以内，但依然困难重重。

    时间往前推两个月，正好处于哨向学院的假期，放假期间没有教官担责，所有学员都可以随意进出白塔而无需报备，出了什么事自己承担。

    虽然没人会在假期里闯祸，但期间无人管理，对他们的调查造成了一定的阻碍。

    而往前推一个月呢，虽然学员们都开学了，但由于霍随这个教官管理松散，一开始就给他们放宽了外出条件，不用打报告也不用提交记录，整个班和假期一样松散，自然也查不出洛眠去了哪里。

    调查员们最终只能调来洛眠出入白塔的时间记录，却不知道他去了哪些地点。

    虽然再往前，可以调查洛眠在一级学部的出入记录，但基地里的设备基本上不会将普通公民的记录保留三个月以上，所以他们只能咬咬牙，继续攻坚。

    但很肯定，无论多麻烦都绝对要调查他外出去了哪里，屏蔽仪和零件都不会是白塔内能搞到的。

    所幸基地内无论什么交易都要用到积分，他们又想到可以从交易记录入手。

    于是他们通过积分去向以及交易记录，顺利查到了洛眠购买的一系列物品的记录和相关地点，其中就包含了与信号屏蔽仪有关的一切信息。

    并且额外的，刨去用于制作屏蔽仪的零件，洛眠还购买了大量的不太常用的其他可疑物品，这些东西全都没有在宿舍搜到，必定安置在了别的地方。

    由此，洛眠在校外有秘密基地、并在那里进行违禁行为的推论基本可以成立，剩下的，就是找到足够验证这个结论的证据。

    ……不过直到现在他们还迟迟未能找到。

    时祁本以为自己只是旁听，以此来补充些不知道的内容，可这左一句右一句的好像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点，就在他即将神游时，一直默默听着的顾璟突然说话了。

    “各位，相信大家接下来的侦查方向已经进入了一点瓶颈，而我带来的重要证人，说不定能为大家提供新的帮助。”

    说完，意有所指地看向时祁。

    “？”时祁顶着周围一圈的视线，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瞬间福至心灵，明白了顾璟的意思。

    “啊~确实是有一个点可以讲讲。”时祁拖长语调，卖了个关子。

    “什么什么！”

    “组长背着我们偷偷调查啦？”

    几个调查员连忙追问，会议书记员也在一旁推推眼睛，催促道：“快说快说，我等着记录呢。”

    “嘿嘿，谁有洛眠的调查记录报告单吗？先借我一张。”

    有人递来了标记好重点的报告，时祁却摇摇头，“要没有简化过的，全纪录的那种，那些积分交易记录查询单也可以。”

    周围几人不明所以地互相看看，但很快就有人拿来了时祁想要的。

    单子很长，时祁翻了好几页，在上面认认真真地查找记录着。

    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终于，时祁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他放下笔，将手中的纸举起来，正面翻转向众人，公布了自己的答案。

    “咳咳，”时祁还假装很严肃似的开了开嗓，说：“答案就在这家点心店！”

    “啊……”听众们似乎一下子萎顿下去，完全不觉得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店能有什么突破性的发现。

    总不会是洛眠跑那里面制作危险品了吧？

    就在有人忍不住这样发问的时候，时祁发话了。

    “唉，真是一群急性子，”时祁装模作样地摇摇头，“你们看看地点呀！”

    “地点？”

    见他们还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时祁无奈地看向了顾璟，好像在下意识寻求场外援助似的。

    顾璟就等他看过来，立刻笑着扬了扬手里的另一张纸，是他开会前顺手拿进来的主城固定建筑分布图。

    在时祁满意的目光下，顾璟随手在分布图上勾勾画画，然后替他做出了解释：“我刚才将洛眠购置材料的地点和这家点心店的位置圈了起来，你们看，有什么规律吗？”

    调查员们凑上来看了会儿，一个脑袋灵光的很快就明白了顾璟的意思：“这家店离他买材料买零件的地方相对距离都比较远，所以——要么是他特意绕了远路，要么是他有什么事去那里顺路！”

    “没错。”时祁接过话题，点了点头。

    “可是怎么能确定他不是临时起意的？万一他是突然听谁说那家店好吃，于是才去买的呢？”另一个人想到了其他可能性。

    “没什么特殊原因，但一定不是他自己想吃，”时祁回答了这个疑问，“……因为他是买给我的。”

    时祁冷静地回答着，心里却有些不好受。

    他刚才看过了长长的积分交易记录查询单，里面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却鲜少有关于吃喝消遣的交易记录，在这些冷冰冰的数据中，时祁看到洛眠给他买的点心，一时之间难免五味杂陈。

    “我刚刚看过了，除了我圈出的这次以外，洛眠这两个月内都没有再买过这家店的点心，如果他是被人推荐去买的，那他肯定会先购买少量进行尝试，而不是买一盒却一块未动全送给我。”

    “而且他送给我时还说过，这家点心是他以前很爱吃的。综合来看，如果他没撒谎的话——那他要么是为了给我买点心而绕了远路；要么，是有什么其他他要抵达的地方在那附近，而他顺路买了点心。”

    “我觉得他应该没有撒谎……因为真的很好吃。他把它送给我的时候，眼神也不像在骗人。”

    后面这句话时祁说的很小声，不像在说给别人听，倒像是说给自己听的，顾璟默默地看着他又低落下去，心里又是一声叹息。

    他到现在依然对洛眠无法改观，依然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他，但是时祁不一样，他从一开始接触到的就是善良友好的洛眠，哪怕他也正在慢慢接近真相，但过程总归是不好受的。

    顾璟很想帮他驱散这种失落，但什么事都要循序渐进，他不能贸然接近时祁，时祁会炸毛跑开的。

    回过神来，调查组内已经就这一点重新讨论了起来。

    时祁确实给他们带来了新的思路，也确实发现了一个关键点。

    在此之前，调查组并未为关注这些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消费记录，毕竟洛眠外出的时候，偶尔也会买些乱七八糟的生活用品，调查组的重点却是一直在围绕在与制作危险品相关的采买上。

    但是经时祁提醒，他们才知道原来他还绕远路去给时祁买了点心，那这种不同寻常的消费一定不止一笔，只是未被他们发现而已。

    于是，会议内容从总结交流，变成了转变调查方向，他们决定开始额外调查别的采买活动。

    就在这时，时祁又想到了什么，猜测道：“既然洛眠当初说那点心是他以前爱吃的，那我猜这个‘以前’，指的应该是他入学哨向学院之前吧？毕竟那家店与白塔几乎是分布在斜对角了，平时一般没人会从学院往那边跑吧？”

    “——那么，他会不会是在入学以前对那里很熟悉？他……入学之前生活在哪个军备收容所？”

    时祁边思考边得出了结论，越想越觉得靠谱。

    由于几乎所有哨兵向导都会在觉醒期被送入军备收容所，而为了方便他们以后入学白塔，收容所又基本都设立在主城，所以时祁合理推断，洛眠的学前生活和住所，就在那个点心店附近。

    “主城第三军备收容所。”

    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是顾璟适时地开口，接上了这个问题。

    他抬起右手的手环，上面的小型光屏显示出了洛眠的资料，显然是刚刚调出查看的。

    时祁不由得暗暗惊讶，对方反应这么及时，显然是和他的思路同步了。

    “第三收容所……”时祁立刻低下头在建筑分布图上查看，果然，距离那家点心店只隔了两道街区。

    “在这里！”

    时祁用手指出了第三军备收容所的位置，其意思不言而喻。

    剩下的话也不用多说，所有人都已经彻底理清了思路——看似特意绕了远路，实际上是去一个熟悉的地方，至于为什么要回到过去生活的地方，反正总不会是去回忆童年吧？

    调查组成员们反应迅速，立刻有人围绕第三军备收容所展开调查，很快，他们就发现，除了给时祁买了一次点心，剩下的两个月内，没有其他采买记录。

    这似乎成为了反向证据，洛眠在那附近几乎没有采买活动，而其他区域都分布着他的足迹，既可以说明他确实不曾涉足那里，也可以反过来看，说明他正是有意识地避开那里的。

    或许他是前往某个地点时看见了这家童年经常光顾的小店，又联想到自己的新朋友，于是临时起意购买了一份点心；或许他只是单纯为了时祁，跑去了他几乎从未回过的地方，只为给他买一份记忆里香甜的美味。

    不管怎样，二者对于时祁都是一样的复杂难言，可对真相来说，无疑是前者提供的信息更多。

    一直以来调查组都没有找到那些危险品的加工地点，而现在的事实说明，洛眠如果真有一个秘密藏身地，那最有可能的地方就在第三军备收容所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