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结果如何，调查组都立刻出动了足够的人手，对第三军备收容所及其周边展开了地毯式搜查。
当天的会议结束时已经到了傍晚时分，时祁决定将探望洛眠的时机再往后搁置一下，之后又仔细询问了洛眠的近况，得知他没什么大碍，只是依然不爱开口说话。
听说洛眠在这里住着，除了不能碰电子设备和外出，其他方面都没有被苛待，时祁放下心来，与顾璟打了个招呼，让他有消息及时通知，之后就回家去了。
在顾璟回归之后的带领下，调查组的行动十分迅速，在连夜的排查后，很快就有了结果。
洛眠果然有一处秘密藏身地。
第三军备收容所后门附近有一处旧物处理站，调查组在那里找到了一间废弃旧屋，所有之前查不到去向的物品，全都陈列在这间不大的小屋内。
他们赶在第二天日落之前搜到了这里，撬锁之后，打开门一看，一屋子全是自制的管制品，惊呆了不少调查员。
至此，有关洛眠的调查算是彻底有了眉目，洛眠从“有一定调查必要的人”变成了嫌疑人，面对这些证物，接下来已经由不得他再以缄默回避过去了。
——
时祁是在第三天醒来后接到了顾璟的消息，调查组搜到小屋后，又通宵整理归档了所有的物品，忙活了一晚上，等他从家赶来时，大部分调查员已经被顾璟要求回去补觉了。
时祁刚踏进调查组的楼层，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
以前干净枯燥的办公氛围大变了样，几个白板全部列满一大堆推理分析，整理出了洛眠制作危险品的大致时间，旁边贴满了管制品的照片，由一道道箭头将文字和图片联系起来。
地面也散落着不少纸张，周围的桌子上还东倒西歪地趴了好几个调查员，几个人还累得打起了呼噜，简直一看就是大干了一场。
在这凌乱繁杂的氛围里，顾璟独自一人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正在认真阅读着手里的几页纸。
偏冷色的灯光打下来，显得人也有些冷清，隔着透明玻璃，时祁一眼就看到了他。
很快，顾璟也发现了门口的动静，往外一瞥正好与时祁对上了视线，随即立刻展开了一抹笑容。时祁恍如看见了冰雪消融，刚才窥见的一丝冷意瞬间不见了。
“早上好，时祁。”
顾璟摘下眼镜，从办公室出来，走到了时祁面前。
“……早上好。”
时祁面无表情地回应，但随即举了举手上拎着的大袋子，有点别扭地说：“我给你带了早点，家里做的。”
“谢谢。”顾璟笑意更深，时祁立刻撇过头不看他了。
“你们忙了一晚上？干嘛这么着急，那些东西又不会长腿跑掉。”
时祁走到一张无人的大会议桌前，放下手里的东西，解开袋子一个个摆出来。
顾璟走来和他一起摆好早点，回答了他的问题，“上面催得挺急，据说屏障失效的原因已经查出来了，我们这边也得加快进度，不然赶不上总结汇报了。”
时祁带来的早点还挺多，光是豆浆就装了五杯，还提了一个保温桶装了米粥，差点把易兰玱的病号餐掏空，不知道是不是想尽量多给几个人分，可惜这里还能保持清醒没累晕的只剩顾璟了。
“来得这么早，你也还没吃饭吧？待会儿可以把多的放到小冰箱，白天他们饿了会自己去找吃的。”顾璟边说边掰开一双筷子递给时祁。
安排得还挺好嘛，时祁暗暗诽谤，却没有拒绝，与顾璟在桌子的直角边分别坐着，一起吃起早饭。
时祁很爱吃油条蘸甜豆浆，略过一众精致小点和厚厚的三明治，率先夹了一根油条，顾璟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的动作看，等他吃着油条眯起眼睛，眼里又闪过一丝笑意。
“你快吃呀，”时祁以为他不好意思，催促道：“就是带过来给你们吃的，你也别闲着，一边吃一边给我讲讲现在的情况，短信里还是太简略了。”
顾璟遵循了他的好意，拿了一杯与他一样的豆浆，开始给他讲解目前的大致状况。
“外勤的人在第三军备收容所附近找到了洛眠的秘密藏身地，之后拍照留证，将一些已经制成的危险品带了回来，其他大部分依然放在原处，等之后有必要的话会带洛眠去一趟。”
“唔，那你们接下来打算干嘛？”时祁把最后一截油条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含含糊糊地问。
“今天等他们都休息好，就要开始审讯了，物证俱全，必须要弄清楚洛眠到底想干什么，又和异种进入基地的事有没有关系。”
“那那些东西真的是他自己做的？一个还在上学的人，真能做出来？我看那些照片连电子枪都有。”
时祁咕嘟咕嘟喝了半杯豆浆，又拿起一块培根蛋芝士三明治，专注吃饭的他没注意到顾璟其实一直在偷摸关注他。
“这也是我们要问出来的事情之一，不过他们找到了一本挺厚的机械设计手册，不排除他边学边做的可能性。”顾璟回道。
“那这还……挺励志的，”时祁不由感叹道。
哪怕要现学都硬是搞出了一屋子管制品，这人到底琢磨什么呢？时祁大口咬着三明治，陷入迷思。
顾璟顺势提议：“你要是好奇的话，我可以带你去亲眼看看。”
“嗯……”时祁一边打算着什么一边嚼嚼嚼，咽下嘴里的东西以后正好给出了答复：“可以，不调查清楚了我不安心。”
顾璟不知道他的不安是指什么，却没有发问，像是也有自己的盘算。
正事聊得差不多了，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一心一意地对付早饭。
氛围稍显沉默，却不凝滞，恍惚间好像这只是一个平凡的早上，而他们已经这样一起如常地度过了很多日子似的。
时祁吃完三明治，又拿起一块卖相一般但香味浓郁的小里脊饼，这是阿梨亲手做的，完美复刻了时祁最喜欢的第五区那家小摊的味道。
在顾璟掩饰得很好的惊讶眼神下，时祁风卷残云地吃完了早饭，举着油乎乎的手跑去卫生间洗干净，才又转回来继续刚才的话题，顺便整理好没动过的早饭，准备待会儿放冰箱里。
顾璟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他的肚子……好像也没鼓起来啊，这些饭都吃哪去了？
两个人动作都很轻，但仍然吵醒了几个调查员，不过他们本来就只打算浅眠一下，毕竟趴桌子上可睡不好。
“小顾组长……时祁……早上好……”
一个睡蒙了的调查员趴在桌上，拖着长长的语调向他们打招呼。
时祁有点好笑的看过去，发现周围三五个人都醒了，于是也笑着对他们问好，“早上好呀~给你们带了早饭，正好还没放冰箱呢，快来吃快来吃，吃饱了好干活。”
调查员们哀嚎着揉眼睛打哈欠，抱怨道：“组长催一晚上进度也就算了，好不容易让我们休息了，结果你个小家伙又接着催，你和组长什么关系？”
时祁不说话了，把盛粥的碗重重一放，“吃不吃？不吃我收走了！”
“嘿嘿，吃吃吃，稍等我去洗把脸。”
调查员们纷纷挂上自认为最讨喜的笑脸，伸了个懒腰就跑去卫生间洗漱，有的却还想说点话逗逗小朋友。
“哦呦，年纪不大脾气还不小，面相也不凶啊，明明长得这么乖。”
“行了闭嘴吧，这个岁数的小孩最不经逗了，你咋不去逗小顾组长，是不敢吗？”
另一个人拍了同事一下，几人推推搡搡地挤进了卫生间。
时祁鼓着腮帮子不想说话，顾璟轻轻笑起来，替手下们解释了两句：“他们没恶意的，看你可爱才这么多话的，平时他们接触不到比自己小很多的人，难免把控不好交流的点。”
“如果他们他们冒犯到你了，我替他们道个歉。”顾璟看时祁还是气呼呼的，又补充道。
时祁只是不太喜欢别人揣测他和顾璟的关系，并不是真的生气，就是对这方面有点敏感，被顾璟温声软语哄了两下，气早就散了。
但他又感觉哪里怪怪的，问道：“他们老是叫你小顾组长，为什么要加个‘小’字？他们比你大很多吗？”
顾璟点点头，“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是行政部很有能力的前辈，为了调查才加入特殊调查组的，叫我一声小顾不算什么。”
“哦……”时祁拖长语调，慢悠悠地抛出了真正的问题，“那你是怎么力压一众前辈，成为调查组组长的？”
时祁把组长两个字咬得很重，颇有秋后算账的意味，顾璟呼吸一窒，顿觉不妙。
“可、可能只是我和前任组长比较……熟悉，你看，我也没什么实权，只要能把事情查清楚了，是谁当这个组长都没区别……”
顾璟窥着时祁的脸色，越说越小声，最终停下了解释，选择认命，“对不起……我确实是调查组的现任负责人，之前跟你说我是临时代理组长，是怕你因为我把洛眠关起来的事生气，我应该早点跟你解释的……我很抱歉，时祁。”
时祁意味不明地看向顾璟，对方鸦羽般的睫毛耷拉下来，一副任人处置的表情。
“以后不许骗我了。”
打量了良久，时祁面无表情地说。
顾璟还低着头等他接下来的话，结果对面却就这么安静了下来，抬头一看，时祁已经转过身摆弄起了手环，好像这件事就这么轻飘飘地过去了。
他还打算再说点什么，卫生间那帮洗漱完毕的调查员就热热闹闹地凑了过来，三五个人制造出了前呼后拥的效果，围着桌子坐下，开始狼吞虎咽地分食剩下的早餐。
“时祁，你在家里每天都吃这么好呢，看这金黄的小圆饼，我都不知道叫什么。”
调查员A坐在时祁对面，试图调动一下大家的情绪，顺便通过聊天醒醒神。
“这就是个普通的小酥饼，本来就没有名字。”时祁一脸无语，却正了八经地回答了对方。
“哎，这不是员工食堂没有么，有时候起晚了，早上只能吃两个煎蛋对付对付。”调查员A随意侃了起来。
坐在时祁旁边的调查员B也好奇了一下，“那我吃的这是什么？好像吃过长得差不多的，但是味道没这个好。”
“你那个是黄油小面包，”时祁干脆一口气说完，挨个指过去：“还有椒盐小酥、蝴蝶脆饼、香橙奶酪球、南瓜椰蓉吐司以及鲜奶红豆包。”
基地里资源短缺，这些花样食堂是不会费心去做的，几人睁着迷茫的眼，目瞪口呆听时祁说了一大摞听都没听过的词。
“……剩下的应该都认识吧，就是烧麦小包子之类的，油条还剩几根，不过应该没有刚才好吃了。”
说着，时祁还骄傲起来，“这些都是比较方便带来的，我家厨师做饭超级好吃，还有很多别的花样呢，虽然这边的食堂也不错，但肯定还是比不上我们家的。”
调查员们普遍比他年长十到二十岁，看他就像看小孩，闻言十分配合地发出了对美食的惊人赞叹，搞得时祁又有点不好意思。
一片热络中，顾璟不知何时已退到了众人身后，只从斜后方望着时祁的侧脸，悄悄淡出了这片热闹。
时祁刚刚说了很多个“家”字，脸上满溢着幸福又不自知的表情，不需要额外的修饰，一看就是被家人宠爱着长大的孩子。
保温桶里的粥即便过了这么久仍在散发热气，琳琅满目的早点麻烦又费时，但无论什么要求和心意，那些人都妥善地满足了时祁。
时祁有温馨的家庭，可靠的成长环境，无论在此之前经历过什么，都没给他留下任何不好的阴影，或许也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不能释怀的执念。
顾璟眼神一黯，再次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