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藻一般的头发随意用树枝扎起,散落的几缕落在肩侧。那双总是浑浊中带着恶意和讥讽的眼睛,望见他时弯成了盈盈的月牙。
“嗞——”
安宁把喷雾对准了少年的伤口,被喷过药的地方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愈合。
“痛不痛?”
安宁拉过卡尔的手,轻轻吹了吹。
那股气流拂过伤口,带来微微的麻意。
少年的笑僵住。
太奇怪了。
不论是动作、表情还是眼神,都和以往不一样。
失忆?精神分裂?还是一个高明的陷阱?
对上安宁询问的目光,卡尔·维斯特下意识摇了摇头,把探究隐藏在眼底。
安宁在原主的记忆里找到浴室。
“先洗澡吧。”
虽然卡尔已经十六岁了,但身体瘦弱发育得如同十二三岁,在安宁看来还是一个小孩子模样。
要把伤口都喷药,还是先得把身体清理一下。
少年面色苍白。
果然,要开始惩罚他了吗?
原身黑巫女当然不会对少年上心。或者说她乐意见到卡尔·维斯特肮脏的样子,以满足她的报复欲。
偶尔的几次清洗,也不过是把小男孩随意扔在森林的湖里。
在卡尔的记忆里,洗澡是比鞭子还可怕的存在。每日的毒打已经麻木,但冰凉彻骨的湖水会唤醒伤口疼痛的记忆。泡过水的伤会流脓发丑,痛得更久。
可莫名的,他觉得现在的女巫很好说话。
少年小心翼翼:“可不可以不洗澡?”
安宁愣了愣,目光柔和下来。在征询了系统的意见以后,她摇头:“不可以,伤口放着不管会腐烂的。”
还是不行吗?
等到衣衫被扒下,一股寒意涌上心头,卡尔脸色苍白,强忍着身体的颤抖,认命闭上眼。
直到女人用温热的水将他打湿,用湿润的皂角帮他打出泡沫,少年才镇静下来。
少年的头发很长,脏乱粗糙地打结在一起,让安宁想起她以前收养过的流浪狗。
那只狗狗也是这样,虽然脏兮兮的,却有一双无辜的眼睛,在安宁面前撒娇地露出肚皮,安宁的心就柔软得一塌糊涂。
安宁小心解开成结的发丝,避开少年的眼睛,手指在头皮处轻轻摩挲。其它地方,她让少年自己清洗后,细心上了药。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洗过澡的卡尔被披浴毯晕乎乎抱上餐桌。
长方形的木桌盖着浅杏色的桌布,桌子边缘摆放着餐盘、高脚杯和蜡烛。
桌上是安宁刚才乘着空闲熬的热气腾腾的燕麦粥。
久未进食的胃在感受到食物的香气后有种火烧火燎的饥饿感。
卡尔咽了咽口水,但还是没碰面前的食物。
安宁以为他怕烫,用调羹勺起一点,用唇边试了试温度。
“没事,不烫的。”
卡尔眨眨眼,垂下眼睫:“教母吃。”
安宁眸光温软:“那我们一起吃。”
吃过以后,安宁收拾出一间屋子,让卡尔暂住。
这期间,少年一直缩在墙角,盯着安宁,努力维持镇定的样子像一只害怕被养肥的猪崽。
“还有三年才能走完这段剧情线?”
安顿好男主,安宁忍不住咸鱼躺。
那是一张中世纪柔软奢华的床,仰面是穹形的顶盖,由象牙圆柱支撑。层层的蕾丝纱帐垂下,百叶窗洒进一点月光。
【是的。】
“对了系统,为什么原主的记忆那么模糊?”
按系统所言,原主的记忆就像一个储存在硬盘里的文件。安宁想要知道什么,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关键词就能获得相关信息。
这样的方式可以避免任务执行者接受记忆后迷失自我,但短板也很明显,在面对原主熟悉的东西安宁没办法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可现在,这个记忆文件大部分都被打码了。
【人物的记忆跟她临时前的生存状态有关。】
生存状态?
安宁问:“这个原主是怎么死的?”
在出现bug的世界里,元素是失控的,可能会导致一些炮灰或配角的提前死亡。系统正是钻的这个空子,把安宁的灵魂送进来。
“她向魔鬼索取诅咒的力量,代价是献祭自己的灵魂。”
原主在最后的日子里,四分五裂的残缺灵魂导致记忆也浑浑噩噩。
好在,这个世界没有这些记忆也没关系。
安宁不需要太刻意模仿原主的人设,因为一切为保护男主的性命服务。
也因此从一开始,安宁就没有想过维持恶毒反派的人设。只是改变太突然,她知道小孩很困惑很摸不着头脑,但是......嗯,她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就先这样吧。
其他的,她只需要保证到原剧情世界线收束的时间点里男主都还好好活着就可以了。
安宁唇角勾起,在一室幽暗的花香里沉沉睡去。
黑巫女的屋子在森林边缘,阴暗潮湿。
这是一座童话中巫婆的屋顶呈三角状的老屋,一片古老的砖墙,上面还有刻着花纹的墙头纹和枯萎的爬藤植物。连通的院子也满是荆棘和腐败的枯叶。
屋子共有三层,第一层是大厅厨房,二层和三层是长廊和房间。男主之前一直被囚禁在阁楼里。
光照太差,天亮了房间还是昏沉沉的。
安宁一睁眼,就被一个张着大嘴面目狰狞的不明物体给吓清醒了。
【这是幽灵仆人。】系统贴心地帮她解释。
安宁揉揉眉头。
这个幽灵仆人,与其说是幽灵,不如说像影子。就像有人在阴暗的地方点着一根蜡烛折射在墙上的那种影子。
第一次得逞,幽灵仆人发出“嘻嘻”的声音,黑色阴影勾勒出一个面具样的大大笑脸。
翻找记忆,召唤幽灵仆人是黑色巫女的能力之一。幽灵仆人对召唤它的人十分忠诚,随叫随到,性格活泼。它智商较低,认不出原主换了个芯子。
安宁尝试像原主那样在心里对幽灵下指令:“回去。”
分明没有实体,安宁却仿佛能看出对方沮丧的情绪,原本有些棱角的影子慢慢钝化往下垂,像一只因为得不到自由而委屈巴巴的小狗。
安宁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好吧,那就待在屋子里,找点事情做。”
小狗幽灵兴奋嘤嘤两声,像一只弹珠疯狂从地上弹到天花板,再从天花板弹到地上,几秒后,从房门的缝隙里溜出去了。
幽灵仆人此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吓人。
游荡在走廊上,它思考着巫女让它“找点事情做”的指令,决定吓吓小主人。
在此之前,小卡尔是不允许被触碰的。曾几何时,幽灵仆人隐藏在暗处眼巴巴地望着他,想靠近和他玩却不敢。
它和召唤它的阴暗生物是有些心灵感应在的,虽然不知道这个改变意味着什么,但昨日之后,幽灵仆人就知道他可以找卡尔玩了。
影子幽灵嗅到少年的气味,乐滋滋地游到那个房间里。
床上空无一人,少年蜷缩在墙角,头低垂着,就这么坐着睡了一晚上。
它眼睛发亮,故技重施,幽灵扮着鬼脸,把嘴巴张大到极致,静静等待小少年醒来。
大概是察觉到什么,少年缓缓睁开眼,对上幽灵黑漆漆的大嘴。
没有预想中的尖叫,少年苍白的脸上一双厌世的眼漠然地看着它。
幽灵仆人抖了抖,有些胆怯,转而又恼火地把身体膨胀,四四方方的口中冒出恐龙似的尖锐利齿,示威一样冲着少年无声怒吼。
这下总该害怕了吧……呃?
等安宁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少年无助地缩在墙角,庞然大物般的阴影几乎将半个房间笼罩,口里含着少年的脑袋磨牙似的啃来啃去。
“别欺负他。”
幽灵仆人僵住,委屈地收回脑袋,不断缩小缩小,缩到安宁的影子里。
“唔。”卡尔垂头,额前的发丝长得几乎遮住眼睛。
安宁在他脑袋上揉了揉。
“它逗你玩呢,别害怕。”
幽灵仆人看起来吓人,但战斗力为零,都是空把式。
早餐还是简简单单的养胃粥。只是小卡尔可能太久没吃正常的食物,吃没两口就吐了,连带着昨日的那份。
卡尔的身体开始发抖,他脸色发白,试图用衣袖抹去吐出的脏污,嘴里低低念着:“原谅我,圣女大人。”
当安宁伸出手去,少年像一只引颈就掳的小兽僵在了原地。
可是迎面而来的是一嘴清甜的蜜果。
“你先含着这个,清清口。”
安宁很习惯这样的场景,因为从小在疗养院长大,所以有时候会帮忙照顾一些生病的小孩。
她收拾好后,安宁让卡尔坐在椅子上,自己蹲下身,手掌敷了药膏在腿部肌肉上轻轻转圈按摩。
掌心带着温软的热,让人感觉到微微的麻。
少年垂着头,忽然问:“你是谁?”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安宁听懂了。
“其实,我是卡尔的仙女教母哦。”安宁笑意盈盈。
“仙女教母?”
“喏,每个小孩都有仙女教母的,仙女教母就是你们的守护神灵,不过大部分时候,它是不会出现的,”安宁道,“当感知到孩子处于危险的境地时,仙女教母就会出现,并保护他。”
“那......”少年仰头怯怯地望着她:“仙女教母还会再离开吗?”
安宁摸摸男孩的头:“在你获得真正的幸福之前,我都会陪伴着你,守护你的。”
阳光从窗边落下一圈圈斑驳的光晕,可以看到空气中扬起的细屑灰尘。少年抬眸,撞进一片莹莹清澈的眼。
正如对方陌生却温暖的灵魂。
少年张了张嘴,他有好多话想问,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想问仙女教母,你怎么现在才来。曾经他被踩在脚下折磨濒死,他向上帝祷告,向不知名的存在祷告,祈求有谁能拯救他。后来,他知道,这个世界没有上帝,也没有谁能听见他的声音。
在他放弃之后,她来了--在他终于杀死了这具虐待他的身体主人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