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该死的巢果真出现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它犹疑地问,比第一次相遇时的口吻略客气了些。
一股清冷的情绪重新占领柏栩的心智,令她瞬间忘却刚才的话,冷笑道:“我是你奶奶。”
“不对劲,你不对劲……”巢喃喃,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它都会记得这位小清洁工在千分之一秒里展露的气场,极具压迫感。
但它好歹也借每一任宿主的眼睛见过一些大场面,不会轻易退让。
“算了,本系统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场地震与我无关,是你自己吸引来的。
友情提醒,你只有六个小时完成任务,现在已经使用了二十五分钟。
没死就不要再呼唤本系统了,我们只在终点相见。”
巢的话音方落,漫天尘土再一次扑上来。
柏栩来不及骂它,视野便被大幅遮蔽,只有眼角的余光看到右方一条湍急的溪流。溪水被上游的泥泞染成浑浊的黄色,但水流的方向通向更低的山谷,也许能带她们逃出生天。
突然,蓝珊狂拍她的肩膀,指着身后大喊:“是山崩滑坡!我们会被石头砸死的!”
十万火急之际,柏栩顾不上再深思熟虑。
“抓紧我,准备憋气,1、2、3,跳!”
寒凉彻骨的水流狠狠击打在身上,巨大的冲力使她们不自控地旋转,根本掌控不住方向。
柏栩只能拼命抱住蓝珊的腿,竭力不使两人分开。
不幸中的万幸,在顺流而下的途中,岸边有一棵大树因地震而连根拔起,刚好横截在水道正中间。
柏栩见机伸出双臂,拼全力搂住树干,夹紧双腿使劲向上翻转。如此一来,肌肉因巨大的拉力剧痛不已,体力急剧下降的同时,奔涌的溪流越发猛烈。
电光火石间,她奋力一拽攀上了树干。
但眼下还不能懈气,她必须背着蓝珊,在湿滑的圆木上慢慢爬行到安全地带。
也即此时,地震停了。
她的双手刚一埋进岸边的烂泥,便再也支不住身体,一下子扑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蓝珊颤颤颠颠解开衣袖的结扣,顺势滚落到一边,虚弱地趴着,一动也不想动。
天地之间重归寂寞,但柏栩知道,这仅仅是暂时的喘息。
“同你那位穆教授相比,我们也算很疯狂了吧?”
蓝珊一听,立刻就像注入了一剂肾上腺素,再痛苦也要坐直身体,自我洗脑:“不能躺下,不能睡觉,不能闭眼……”
柏栩的上肢虽如灌了铅一样沉,但看到NPC的执着,她也强撑着站起,从附近捡了几片还算干燥的枯枝树皮和石头,搭建出一个简单的火堆。
两人精疲力竭到极点,却还是相互配合着钻木生火。
随着火星逐渐变成跳舞的火苗,她们的心总算安定下来。
蓝珊从背包里掏出沾满泥水的二锅头,拧开盖吞了一大口。辛辣的酒精滑入喉咙,肠胃顿时有了反应,体内的凉气“嗖嗖”向外冒。随后她将酒瓶递给了保命搭子。
柏栩摆摆手,只要了一小瓶饮用水。
“接着说吧,穆教授的计划是什么?”她问。
蓝珊神情怅然,凝视着火堆,仿佛穿透了这片光,望向过去。
“她要复刻‘瑙女’的医疗方法。
整整一年半,她动用了所有人脉,到处求告医学界的朋友们帮助自己。可她的专业领域和医学根本不搭界,没人有耐性听她的天方奇谭。
那些她试图说服的医生和学者,要么婉言拒绝,要么当她是神经病直接轰走。
可即便遭人白眼,穆教授也从未放弃。她暗中搜集各种资料,试图证明‘瑙女’传说中的‘复生’并非文学虚构,而是某种未解的生物学现象。
当穆教授再三确认,现代和传统医学永远不可能接纳这种荒唐观点,医药公司也一定不会为不着四六的神话买单之后,大概于半年前,她第二次随队前往巴莱县采录民间文学。
正是那一次,她擅自脱离队伍,根据‘雅弥蚀’里的蛛丝马迹,独自进山寻找古神的遗址。
她果真有所发现,并带回了证据。但出于未知的原因,她十分抗拒展示,整个人也变得情绪化,尤其容易愤怒。
学校知道穆教授不遵守纪律后大为震惊,以违反唯物史观指导原则为由,停止了一切研究工作、通报批评并留校察看。她倒不争辩,每天关在办公室里也不回家。
我是她带的本科生,还有六名研究生,都到了毕业论文开题的时间。每回去办公室找她辅导论文,教授都是那种心不在焉的模样,惹得学长学姐们日益不满。
一个月多前,也即我们最后一次见到她。因为生病,她的状态糟糕极了。一位学长开题报告写得敷衍,她暴跳如雷,砸掉了自己的电脑。大家吓坏了,只能报警把她护送回家。
翌日她就和家人断联失踪了。警方能提供的信息是,她曾在巴莱县的旅馆住宿。
我和学长学姐们约定,追随导师的探险之旅,争取把她找回来。人人都赞成,于是便有了我们这趟出行。
只是没想到,我们太天真太幼稚了,雳摩族人口风严密,不仅否认‘雅弥蚀’,还引着我们满山乱转,收了费也不守信用,随便扔在半道就跑路了。
后面关于我的情况,你也都清楚了。”
柏栩点点头,不解地问:“所以你完全不知道‘瑙女’的遗址在哪?这怎么可能找到穆教授?”
蓝珊羞赧地说:“其实,我偷偷带走了老师的电脑找人修复,勉强恢复了硬盘里的一丁点数据。
大部分是跟此前探险无关的文件,只有几张照片颇为可疑,画面主体是山洞入口。你敢信吗?整整一面山壁,爬满了成千上万只蝴蝶,真可以随机吓死一位密集恐惧症患者。”
“照片呢?给我看看。”
“咳,存在手机里了,可手机不是掉了嘛……”
柏栩蹙眉,思考道:“蝴蝶爬满山壁,虽是一项特征,但如果它们只是到处飞、到处停,如何保证那一定是穆教授拍摄的地点呢?”
“这倒不用怀疑,”蓝珊回忆说,“蝴蝶不是随随便便落脚的。它们翅膀上的花纹各不相同,却互相拼成了一幅活的壁画。
你应该没有心盲症吧?这样讲好了,它们共同构成了一只硕大的眼睛,只要集体振翅,眼珠就会从左到右来回扫视。吓人不?”
“眼睛?”
柏栩的脑海里即刻显出模糊的图案。不知不觉间,她抬头向对岸眺望。
地震摧毁了不少茂密高大的树木,视野比之前更深更远了。
突然,那个模糊的图案变的真切起来,“是那样的眼睛吗?”她指向一座平平无奇的山峦。
蓝珊回头,表情从起初的震惊变为激动,又逐渐严峻与凝重。
是了,那就是她们要挑战的“蝴蝶之眼”。
“现在就走,我背你。”柏栩拍拍肩膀。
“不,你很累了,我自己可以的。”从地震中死里逃生后,蓝珊明显变坚强了。
柏栩尊重她的毅力,转身找到一截粗枝与一根长木。粗枝用来当火把,长木用来当拐杖,两人各执所需,向对岸进发。
天灾过境后的山路满目疮痍,凌乱的枝杈与散落的石头使行进举步维艰。死一般的寂寥中,偶尔的动物怪叫反倒成了另类的陪伴。
正当两人跨过一根断木,蓝珊蓦地刹住脚步,紧张地指着前方:“你听到了吗?好像有人在呻吟。”
柏栩侧耳倾听。隐约间,确有微弱的声音随风传来。
她们慢慢靠上前,赫然发现一位骨瘦如柴的老人躺在泥地上。他的右腿以十分怪异的方式扭转,触目惊心的血迹已渗入地下干涸。
蓝珊慌忙上前,却被柏栩阻拦。
“等等,”她环顾四周,警惕道,“这里本就危机四伏,我们自己还身陷险境,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时间拯救别人。”
蓝珊咬着嘴唇,眼中闪过犹豫,“可是,这位老爷爷的伤势真的不太妙……我们连试也不试,任由他死在这里吗?”
柏栩理解这份担忧的出处,假使她们视若无睹地走开,那么与逃跑的探险队队员本质上是同一类人。
只是,她也明白一切皆为系统剧情,并不是真实世界里也有一位老人倒在马路上。而且她真不敢用宝贵的时间去赌,救助他将占用多久,是否还要付出额外的代价?
可……如果同样的事故于现实里上演,她又会做何选择呢?
默默稍许,柏栩淡淡地说:“目前这种情形下,我们不具备救助老人的资质。如果你只为听一听他的临终遗言,我给你五分钟满足自己的人道主义情怀。”
蓝珊错愕,小声说:“你都不嫌弃我,为什么对老爷爷那么刻薄……”
空中增添了几缕吵架的氛围。
兀地,奄奄一息的老人睁开双眼,“啊!”地大叫一声。
蓝珊一瘸一拐地走向他,柏栩则不远不近地站着,兼顾攻击和防守的最佳角度。
“老爷爷,你还好吗?”蓝珊问。
那老人半昏半醒,鼓捣了几下舌头,吃力地说:“蝴蝶的眼睛……在山巅注视,轮转……之门为行者打开;穿越热火……踏足冰川,灵魂……归于……原初之地。”
两个女孩面面相觑,这几句直接切中了她们的行程。
柏栩提高声音,迫切地问:“老人家,你是雳摩族人吗?你会唱‘雅弥蚀’吗?”
古歌名出现的刹那,形同槁木之人竟神迹般地恢复了精神,又仿佛被无形的绳子牵扯手足,摆出一副怪诞诡奇的姿势,并旁若无人地唱起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