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弊

    “我不想看。”

    柏栩心中说道,蹲下身子向后扫堂,一下子抡中了对方的小腿,使之失去重心向前栽倒,再一把擒住反手,借势右肩的惯力一扛,直接将对方过肩摔飞出去。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连她自己都不禁惊叹:这种下意识的身法明显是刻意训练留下的痕迹。

    可她想不起更多东西,略有一丝拨开迷雾的征兆也被“哇哇”大哭的声音搅散了。不过——既然躺在地上的“东西”承受不住物理暴击,那么大概率应该是个人。

    绕到正面一瞧,果然是一位年轻的女士。

    这姑娘身穿黑色冲锋衣,肩背黑色登山包,乱糟糟的头发像被嗦过的芒果核,粘着半干的泥土与树叶,除了一张圆圆的脸惨白如纸,同一头潦草的小黑熊别无二致。

    不知遭遇了什么,又被狠狠摔打一番,姑娘哭的稀里哗啦十分委屈,左右手交替抹眼泪,仿佛两杆雨刮器。

    而柏栩注意到,在其右眼尾下方两指宽处有一颗红色的痣。

    情况不太对劲了。

    根据高原提供的攻略,系统剧情中失踪的探险队队员有一显著特征,就是眼下的红痣,且全队千辛万苦才从一片沼泽地里搜救到当事人。

    现下两人就这么水灵灵地四目相对,岂不是已经达成向导巢布置的任务?

    然而森林里飘荡着的只有狼狈的哭声,她确定绝对不曾听到任何系统提示音。

    这意味着,随着任务难度升级,剧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高原的攻略完全失效。

    雪上加霜的是,她并不是扮演装备精良、野外生存技能过硬的探险专家,能依靠的只有普普通通的自己;至于巢,也是装聋作哑不肯指引线索的。失败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结局。

    后悔吗?退怯吗?

    不。

    困境只会点燃她心中的怒气与斗志,她无法容忍任何一种形式的死亡威胁凌驾于自己的意志。

    被动入局,主动生存。

    见柏栩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看,歪躺着揉屁股的姑娘强忍眼泪,抽噎地控诉:“我一路翻山越岭,累得脑子都不转了,只想跟你确认一下自己是死是活,你连问也不问,就这么‘哐当’一记把我摔地上!”

    柏栩不惯着,“这么‘脆皮’还来深山老林里探险?你的大本营在什么地方,我送你回去。”

    “哼!你刚刚还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转眼就变的乐于助人了,莫非对我别有企图?你是想拐卖人口吗?!”

    柏栩看着瑟瑟发抖的NPC,挺好奇这种清澈而愚蠢的人设难道不赶客吗?

    可NPC是唯一的线索来源,必须赢得其信任。

    于是她稍加思索,说:“你不必紧张,我叫柏栩,是山下柑橘橙种植基地的雇工。最近常常发生盗苗毁树的事故,我例行上山巡视,把你当成了搞破坏的竞争对手,真抱歉。

    可你究竟是谁,为什么独自跑进山里?不知道有危险吗?”

    NPC对现编的身份信息毫不起疑,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窘迫地说:“那你这保安当的还蛮负责的,我原谅你了……我叫蓝珊,是海北大学文学院的大四学生。

    本来我有一支七人探险小队,可他们!他们眼睁睁看着我失脚滑下山坡,都觉得我一定摔死了救不回来,又害怕担责不敢报警,居然悄咪咪地撤离了。

    可惜我遗失了手机,只能赌运气到处兜圈找路。走了整整一天,期间又滚下山坡三次,特别倒霉地扭伤了膝盖。

    拖着伤腿更加走不快,也因为太疼,我开始精神恍惚,总感觉身体已经倒下,但魂魄仍在漫游。幸亏遇着你,我可以相信自己还活着。”

    柏栩一边听蓝珊讲述,一边俯身查看伤情:裤子彻底磨烂了,血糊糊的膝盖异常肿胀,像一块发酵的面团。

    “你竟然一点不备应急药品吗?”

    “有的,可药在其他队员包里,我只管背饮用水。”

    柏栩的脸黑了下来,“恭喜你在安全常识大赛中击败了0.01%的人。就这?探险?你怎么敢的?除了不该把应急物品集中在单一处,衣着配饰也应选择鲜亮的颜色,万一发生意外有助于救援人员识别。”

    蓝珊噙着眼泪嗫嚅:“别骂了别骂了,我知道错了。但我的膝盖真的好疼,疼炸了……我会残疾吗?会因为伤口感染死掉吗?”

    “如果你要跟我走,请立刻扔掉你那个脑子,这样生还率才可能提高。”

    蓝珊一愣,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又变着法地骂我呀?”

    柏栩不再理会,眼睛忙着检索周边环境,很快便发现了一种有用的植物,脱口而出:“要是有酒就好了。”

    可刚说完她又暗暗震惊:自己怎么忽然懂得用土方治疗扭伤了?

    更离奇的是,蓝珊积极地回应道:“我有酒,你喝吗?”

    眼看对方从背包里掏出一瓶包装严密的二锅头,柏栩差点喷出一口血来。

    蓝珊生怕再招骂,连忙抢答说:“这个,这个喝了能壮胆也能暖身,还能助燃点火,不是瞎带的。”

    柏栩压下吐槽剧情的冲动,拔下植物用石头碾碎,再加入二锅头拌匀,仔细敷在蓝珊的膝盖上,又把防瓶口渗漏的保鲜膜缠到腿上固定敷料。

    “鹅不食草加酒外敷,可以消肿祛痛。”她解释,“眼下没有更好的医疗条件,忍耐一下吧。”

    好感与依赖顿时充满蓝珊的眼眶。

    柏栩估摸铺垫够了,故意说:“快站起来吧,得赶在天黑前带你出山。”

    蓝珊面色一僵,拼命摇头:“不行!还没找到穆教授,我不能一走了之!”

    “穆教授是探险队的一员吗?不是说你的团队早走光了。”

    蓝珊痛苦地撑起地面,由人搀扶着缓缓挪到一截木桩边坐下,狗啃的刘海儿被虚汗牢牢粘于额前,湿哒哒的眼中开出大朵大朵泪花。

    “穆苒,穆教授,她是海北大学研究民间文学的专家,也即我的论文导师,距今已失踪三十六天,我千里迢迢到这儿来其实是为寻找她。”

    顷刻间,一种严肃又兴奋的情绪在柏栩胸口徐徐化开: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剧情,穆教授才是亟待拯救的对象。

    她压抑着激动,引导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更多细节,或许我会提供帮助。”

    “真的吗?”蓝珊睁圆了眼睛,谨慎地质疑,“说易行难,瞧瞧我那些临阵脱逃的学长学姐吧。何况大家只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无论我成功或失败都不碍着你的事。”

    柏栩说:“怎么不碍?你擅自闯入我的工作区域,如果我拍拍屁股掉头走开,万一哪天传出荒山女尸的新闻,我岂非成了头号嫌疑人?最少也会丢工作。帮助你等于自保,明白吗?”

    蓝珊低头思索一番,擦去眼泪,下定决心道:“好吧,我选择信任你。

    但下面我要叙述的故事已超出了人们对真实世界的普通理解,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如果过程中实在无法承受,也可以随时退出,我不会责怪你的——

    根据我对穆教授的了解,有理由怀疑,她的失踪与一首名为‘雅弥蚀’的古歌密切相关。”

    “雅、弥、蚀。”

    柏栩轻声跟读,不知何故,口齿间莫名充满了哀伤的气息。

    偏在这时,一只未见其状的飞鸟疾速掠过,伴着令人悚然的惊叫,似乎正痛心疾首地警告她们,万万不要触碰古时的禁忌。

    而长久静默的森林也以不易察觉的颤栗呕出一声悲叹,仿佛是为逃避即将重启的不祥做最后一次无济于事的祈祷。

    但蓝珊并未体会到风吹草动的异样,接着说:“是的,‘雅弥蚀’。那是一首诗体神话,主要流传于天南省巴莱县雳摩族群中,唱述了他们的始祖之一‘瑙女’,即医疗女神智斗死魔、救亡扶伤的故事。

    两年前,穆教授跟随民间文学普查团来到巴莱县,机缘巧合之下第一次接触到‘雅弥蚀’。

    原来,往前数七十年,雳摩族的男女老幼大都会唱这首古歌。可随着老辈子相继逝世,年轻人又谋求脱离闭塞到外界发展,截至穆教授第一次拜访时,会唱古歌的人数已锐减到仅剩两位,而且他们都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家。

    因此可说,‘雅弥蚀’濒临消亡,‘瑙女’的神迹也碾入尘埃。

    穆老师对这段古神话产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一方面出于职业习惯,另一方面——”

    蓝珊停顿十数秒,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不哭,哽咽地说:“穆教授在当时确诊了一种罕见病,罕见到可以用她来命名的疾病。跑遍全国大三甲,医生们无一例外地宣判,她的寿数只剩三年。

    起初,穆教授乐天知命,安排妥当所有身后事,使年迈的父母和独生女儿多有依靠。

    然而,当她听完雳摩族老人唱述‘雅弥蚀’,知道‘瑙女’善用医技助人脱胎换骨重获新生的传说后,便抱着死灰复燃的希望,投入了一项疯狂计划……”

    轰隆!

    一声突如其来的轰鸣冲散了柏栩的注意力。

    犹如一头巨鲸从深海中倏然翻身,她清晰地感受到土地颤抖,细碎的泥沙从鞋底滑开,高耸的老树发出不安的“咯吱”声。

    “是地震!”

    下个瞬间,一道无形的、愤怒的巨力击碎远山,无数滚石崩如雷鸣。

    成群的树木失禁般癫狂摇摆,枝叶间彼此抽打;各类禽鸟与野兽惊慌失措,从蓬勃的树冠及隐蔽的孔穴里扑朔而逃,使万籁汇聚成恐惧的奏鸣曲。

    蓝珊失声尖叫,抱住膝盖瑟瑟发抖,“要死了!我们要死了!”

    柏栩提醒自己要冷静,同时快速扫视四周寻找避难所。

    可地面的裂纹如闪电般向四方蜿蜒,嶙峋的树根全被剖出地表,仿佛一双双扭曲求救的手。

    不容她做出决定,脚下的泥土猛然塌陷。幸亏她行动矫捷一把拽住了蓝珊,生生拖离撕裂的地缝边缘。

    “站起来!”柏栩低声喝道。

    “我、我膝盖疼啊……”蓝珊蜷缩着身子无法动弹。

    柏栩目光一定,不由分说将伤员背了起来,“要死也得死在穆教授面前!”

    这句狠话激发了蓝珊一丝求生信念。她强忍伤痛,把冲锋衣的拉链拉到胸部,脱出袖管里的双臂,将空荡荡的衣袖斜穿过柏栩腋下系紧,再用双手死死搂住脖子。

    伴随着弥散于空气的湿泥土味,此时的大地已被完全开膛破肚。

    尽管担负的重量令柏栩步履艰难,迈出的每一步却依然果决。

    可恨那些狰狞的缝隙迫使她一次次调转前进的方向,直至无路可走。

    而狂暴的灾害仍在两位姑娘的身后收割一切活物。

    一转眼,死亡已潜伏到她们耳边,吹出阵阵嘲弄的冷气。

    柏栩只觉心口乍然收缩,血液急剧沸腾,烈火几乎从双眼中喷薄而出,令人失去理智。

    “向导巢,我以不可言明之身份命令你,停止作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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