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剧场又要开始忙碌着排练跨年公演了，黄仙蕙的期末考试在一月上旬，排练与学业的双重压力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刘诗筱看着她一宿一宿的失眠，越来越疲惫的身体，决心带她出去转转。当然，没有叫别人。

    刘诗筱带着黄仙蕙去了汉盛市最大的商场，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货物，看着无数的人，情侣，家人，好友抑或是什么别的关系，在这里都可以见到。

    商场的玻璃穹顶将冬日阳光滤成细碎金箔，折射在刘诗筱的镜片上形成跳跃的光斑。她伸手调整围巾时，黑色羊绒纤维扫过黄仙蕙冻红的耳尖，后者正仰头望着中庭悬挂的巨型水晶圣诞树。三米高的装置艺术在空调暖风中微微震颤，无数棱镜将她们的影子割裂成彩色碎片，像极了剧场化妆间里打碎的珠光眼影盘。

    商场的中央空调将温度恒定在人体最舒适的22.5℃，黄仙蕙却觉得后颈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刘诗筱走在她斜前方1.2米处，黑色羊绒围巾的流苏随着步伐划出精准的抛物线——这个距离是她们三年来形成的安全阈值，既不会显得疏离，又能在突发状况下及时反应。

    “诗筱姐，你看那个！”黄仙蕙突然拽住对方的袖口。三楼飘落的人造雪絮中，穿着麋鹿卫衣的女生正踮脚为同伴整理发箍，指尖擦过耳垂的瞬间，玻璃幕墙倒映出她们重叠的侧影。刘诗筱的睫毛在镜片后颤动频率突然加快，黄仙蕙知道她想起了什么——昨夜更衣室里，钱壹婉的珍珠项链在成琼诺指尖断裂的刹那，碳酸钙结晶滚过瓷砖的声响，与此刻水晶圣诞树装饰铃铛的震颤产生量子纠缠。

    “要喝咖啡吗？”刘诗筱突然驻足，人造雪絮正从穹顶飘落在她肩头。甜品站前排队的少女们嬉笑着互相整理麋鹿发箍，两个穿情侣卫衣的女孩分享着同一杯奶茶，戴耳钉的短发女生将草莓奶霜抹在同伴鼻尖，奶油顺着下颌线滑落的轨迹让黄仙蕙想起昨夜剧场更衣室——钱壹婉的珍珠项链突然断裂，滚落的珠子在瓷砖上敲出类似此刻心跳的密集鼓点。

    旋转扶梯载着她们升向三楼，黄仙蕙的指尖无意识摩挲手机壳边缘。裂痕舞者钥匙扣的金属缺口在霓虹灯下闪烁。

    焦糖爆米花的甜腻与冷杉香薰的清冽在空气中厮杀，黄仙蕙的呼吸突然滞住。甜品站那对情侣无名指上的彩虹戒指正折射出虹光，与三天前深夜所见重叠——钱壹婉藏在珍珠项链下的那枚戒指，在应急通道的绿色指示灯下泛着同样的冷光。当时成琼诺斜倚在防火门边轻笑：“知道为什么她总戴珍珠吗？因为眼泪会变成碳酸钙结晶。”

    刘诗筱的睫毛在镜片后轻颤，烘焙坊飘来的黄油香让她想起昨夜。整理控台时她撞见杜逸霄锁抽屉的瞬间，泛黄的剪报从文件夹缝隙露出一角。某地下偶像团体解散公告下，模糊的舞台照里主唱眼角泪痣与钱壹婉如出一辙，报道日期正是三年前那个梅雨季——暴雨将地铁站海报上的钱壹婉冲刷成褪色的水彩画。

    “你看她们多自在。”黄仙蕙突然开口，热气在甜品站橱窗凝成白雾。倒影中那对情侣正十指相扣挑选马卡龙，粉蓝渐变色纸袋上的烫金字“love is love”被哈出的白气晕染得模糊不清。刘诗筱的指甲掐进掌心，耳边响起工作人员宣读合同时的机械女声：“禁止成员发展同性亲密关系，违者将降格为预备生。”记忆里的打印纸在眼前晃动，油墨味混合着此刻鼻腔里的咖啡香，让她想起第一次公演前夜，黄仙蕙看着舞台炙热的目光——当时少女眼里的火焰比此刻商场圣诞彩灯更灼人。

    电梯抵达顶层的提示音像一柄银剪裁开空气。露天观景台的寒风卷着细雪灌进领口，刘诗筱的围巾穗子扫过黄仙蕙手背，羊绒纤维勾住对方袖口的爱心涂鸦。那天她回到宿舍，在床边发现缩成一团的黄仙蕙，草稿纸上未完成的矩阵习题旁画满凌乱线条。少女抬头时睫毛挂着冰晶：“特征值分解就像把心剖开给人看，对吗？”

    “其实我......”黄仙蕙的指尖贴上观景玻璃，零下七度的温差让皮肤瞬间泛白。楼下车流的光带蜿蜒如静脉，LED巨幕上正轮播着跨年公演预告。钱壹婉的珍珠项链在特效中碎成星雨，某个0.5秒的剪辑残像里，杜逸霄调试追光的侧脸与三年前剪报上的地下偶像主唱完美重叠。黄仙蕙的叹息凝成白雾：“成琼诺说现在的剧场像镀金鸟笼......”

    刘诗筱突然转身走向烘焙坊，法棍与可颂的焦香织成密网。她抓起夹子的动作带着舞台走位的精准，金属碰撞声清脆如控台按钮的咔嗒。昨夜排练后她撞见成琼诺将彩虹徽章塞进黄仙蕙储物柜，珐琅彩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蓝。此刻将可颂塞进对方怀中的瞬间，糖霜沾在数学公式上的轨迹，与记忆中自己将徽章丢进垃圾桶的抛物线惊人相似。

    “你最爱吃的可颂，趁热。”

    黄仙蕙的指甲刺破纸袋，昨晚的记忆随着黄油香气复苏。凌晨两点的安全通道里，刘诗筱的背影在绿色应急灯中融化成剪影，金属徽章撞击垃圾桶底的声音惊醒了沉睡的蛾群。此刻烘焙坊的暖光中，落地窗外那对女生正在分享可颂，奶油沾在嘴角的瞬间被对方吻去，这个画面与数学笔记最后一页的铅笔素描重叠——两个小人站在摩天轮最高点，德文花体写着“当锈蚀成为相爱的证词”。

    霓虹在车窗上流淌成化学试剂般的荧光河，将后座切割成明暗交错的色谱仪。黄仙蕙假意将头枕在刘诗筱肩窝，睫毛在颠簸中轻颤如示波器上的正弦波。车载香薰释放着廉价雪松气息，却盖不住刘诗筱围巾上残留的剧场后台特有的铁锈味——那是追光灯烤焦的灰尘与旧幕布纤维混合的味道，此刻却比任何费洛蒙更令她眩晕。

    “合同...预备生...”她故意让梦呓裹着可颂的甜腻溢出唇缝，感受到刘诗筱骤然绷紧的肩胛骨。少女制服的羊毛呢料摩擦着脸颊，黄仙蕙数着对方毛衣下第六颗纽扣的螺纹，想起三个月前更衣室那次意外。当时刘诗筱的手链勾住她演出服蕾丝，呼吸交缠的十秒里，她看清对方虹膜边缘的琥珀色星环——就像此刻车窗外飞掠而过的霓虹招牌，在视网膜上烙下挥之不去的残影。

    刘诗筱的指尖悬在黄仙蕙发梢上方三毫米处，这个距离能清晰感知少女耳后金粉的温度。车载广播正播放着圣诞颂歌，混音器将管风琴音色扭曲成控台推子的电流声。“学姐的睫毛...落雪了。”黄仙蕙忽然仰头呢喃，呵出的白雾在刘诗筱镜片上结成冰花。这个角度能看见对方领口下若隐若现的旧疤，形似特征值符号λ的伤痕让她想起草稿纸上未解的矩阵——那些被反复涂改的算式中，每个希腊字母都暗藏着不敢署名的情诗。

    刘诗筱别开脸看向窗外，便利店荧光将她的侧脸镀成青白的大理石雕像。裂痕舞者钥匙扣在衣袋里发烫，金属缺口硌着大腿的痛感与三年前如出一辙——当时她也是这样攥着地下livehouse的门票，在母亲病房外将硬质票根折成九十度的直角。此刻黄仙蕙的呼吸扫过锁骨，比追光灯更灼人的温度正沿着脊椎攀爬，在合同条款的铅字上燎出焦黑的洞。

    “你知道特征向量为什么重要吗？”黄仙蕙的指尖在真皮座椅上画着虚数单位i，“因为它们指向矩阵最真实的变形方向。”她的指甲在霓虹中泛着紫红，像极了昨夜被丢弃的彩虹徽章上剥落的珐琅彩。车驶过跨江大桥时，对岸LED巨幕上的钱壹婉正在微笑，珍珠项链折射的光斑在刘诗筱瞳孔里炸成超新星。

    十字路口的红灯将时间拉长成粘稠的琥珀。黄仙蕙的指尖悄悄攀上刘诗筱的手腕内侧，在桡动脉处写下圆周率π的前九位。这个她们在后台核对灯光时序时常做的动作，此刻却因皮肤相贴的0.3秒变成了危险的摩尔斯电码。刘诗筱猛地抽回手，指甲在真皮座椅上刮擦出类似控台按钮的咔嗒声。

    出租车碾过减速带时的颠簸让两颗心脏发生非弹性碰撞。刘诗筱的余光瞥见后视镜里司机探究的眼神，这让她想起每次公演谢幕时台下闪烁的镜头。怀中的黄仙蕙忽然轻哼起杜逸霄写的未公开曲调，降E调布鲁斯在密闭空间里发酵成乙醇浓度过高的鸡尾酒。当少女的唇瓣无意擦过她颈侧时，刘诗筱终于摸到衣袋里的镇定剂药瓶——塑料瓶身的齿痕记录着无数个自我克制的深夜。

    导航提示抵达的机械女声撕裂了胶着的空气。刘诗筱轻轻推开黄仙蕙的动作像在拆卸精密仪器，却听见什么东西坠落的清响。裂痕舞者钥匙扣躺在脚垫上，金属表面的蛛网状纹路在路灯下宛如心电图的室颤波段。两人同时伸手的瞬间，指尖相触的静电击穿了二十二年来构建的所有防御工事。

    剧场后门的应急灯将她们的影子拉成细长的琴弦。刘诗筱抱起黄仙蕙时，少女的数学笔记从背包滑落。最新页的矩阵习题旁，铅笔绘制的两个小人站在特征值λ形成的悬崖边，有一句德文诗句：“当锈蚀称为相爱的证词”。泪珠砸在金粉上的瞬间，成琼诺的短信蓝光照亮潮湿的空气：有些鸟注定要啄破镀金笼，哪怕折翼。

    怀中的心跳穿透厚重的羽绒服，在刘诗筱胸口的旧疤上敲出非对称加密的密码。她仰头望向防火梯上方晃动的光斑，杜逸霄的歌声正从通风管道渗出，降E调布鲁斯混着钱壹婉高跟鞋的咔嗒声，在雪夜里谱写成未完成的赋格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