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女娃娃,你过来,我给你看看手相。”
一矮胖的中年男子笑眯眯地冲只在门口探出头的谢安凌招招手:“叔叔不是坏人啊。”
“喂,大叔。”谢安凌很是嫌弃,“你很奇怪诶。”
“而且我是男娃啊,不要笑得那么一脸猥琐好不好。”
“嘶,不对啊……”那人摸了摸头,“我当年算出的是个女娃啊……”
“谢、安、凌!”
谢山君从院里大踏步走来,一边走还一边将袖子挽了上去。
“今日功课做完了吗?又让老娘逮到你偷懒!”
“哦,是谢家丫头!”那男人眼睛一亮。
“你是……”谢山君眯着眼睛打量他一番,不确定道,“苗疆邪医?”
“嗐。”男人摆了摆手,“好汉不提当年勇。”
“你这是……”
谢山君欲言又止。
男人扯了扯身上的破布罩衫,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这不是,这些年行医不景气嘛……我已经快两天没吃饭了。谢丫头,看在当年我在你难产的时候帮了你一把的份上,给我口饭吃呗。”
谢安凌“啪嗒啪嗒”跑到了母亲身后,依旧警惕地看向那胡子拉碴的男人。
男人“嘿嘿”一笑。
“先进来吧。”谢山君转身。
“呼哧、呼哧——”
男人大汗淋漓地吸溜着面条,身边干练的女人手起瓢落,再给他添了碗。
“呜呜呜……终于吃上饭了……”
男人眼泪汪汪。
谢山君抽了抽嘴角:“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放心,这个房间里都是可以信任的人,你说就是。”
加上一直给男人添饭的女子,这个房间里满打满算,也就四个人而已。
谢安凌有些好奇地眨巴着眼。
母亲怎么会认识这么……不修边幅的叔叔啊?
她看了看谢山君,又看了看埋头狂吃的男人。
“唉……”
肚子稍微填饱了,男人也终于分出了心思谈话。
他叹了口气。
“还不是那些位高权重的病患家属闹的。”男人擦了擦嘴,“你又不是不知道,自从几十年前太祖禁蛊之后,苗疆多了不少‘灭妖’之人,死了不少蛊女蛊师。”
“当年我还小,逃过了一劫,离开苗疆,想着在外面行医混口饭吃。”
“谁知道……”
他又叹了口气。
“这年头,混口饭吃可真难啊,隔三差五就有医闹。”
“我都说了他寿数已尽,他家里人非说是我给医死的!”男人忿忿,“还广贴告示说要抓我。”
“幸好我这些年行医都用假名,也一直不用真面目示人,否则早就翻车了。”
他有些无奈:“哎哎,这次可真是马失前蹄啊。”
谢山君笑一声:“活该。”
“怎么说话的呢!”男人怒目而视,“谢家丫头,我可告诉你啊,要不是我,你当年可就一尸两命了!”
“真的吗,母亲……”谢安凌有些担忧地望向母亲,“你现在肚子还痛吗?”
“早八百年就没事儿了。”谢山君拍了拍她的头,“别听这怪叔叔胡说。”
“诶,我可从不胡说啊。”
男人不满道:“当年我算得真真的,谢家要出个凤女,这不,”
他指着谢安凌:“别以为我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这明明就是个女娃嘛!”
“我可告诉你啊,天命呢,就是必然会发生的事。”他摸了摸胡子,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这丫头可是有凤命的,别不信啊!”
“我可从来没有算错过!”
“唰——”
那刚刚给男人添饭的女子一手将剑横在了他脖子上。
“呃,其实,有时候也不是特别准吧……”男人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推了推,没推动,“那个什么,信则有,不信则无。哈哈、哈哈哈……”
谢山君笑得很危险:“但凡这些话走漏了一个字,我都算在你头上。”
“——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会追杀你到底。”
“哈哈。”男人讪笑两声,“我胡说的,我胡说的。”
“什么凤凰命格啊,一听就很假嘛。”
……
“……啧,老朽我可是从不胡说的啊。”
董豫东拈起一味药,在手心里碾碎,轻轻嗅了嗅:“说实话,老朽对所谓的凤凰命格,也是很感兴趣的呢。”
窗外已经入了冬,天阴沉沉的,只是雪花还未落下。
“已经是太子妃了啊。”
他转头向外望了一眼,沈暗山从药房外走过。
“诶,小沈大人!”
董豫东唤了声:“老朽看你今日印堂发黑,小心些天外飞仙啊!”
沈暗山笑着摇摇头。
东宫谁不知道,那姓董的游医最爱就是给人算命。可他是大夫,不是相师,整个东宫没一人信他的话,就算发生了,大家也都以为是巧合。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只当这是董太医的爱好,平日里一笑置之罢了。
沈暗山没当回事,拐过了药房。
“啪嗒。”
一只鸟从他头顶飞过,留下了一些东西。
沈暗山:“……”
董豫东从另一侧的窗户看完了全程,不由得摇了摇头。
“怎么这年头,说真话都没有人信了呢。”
……
“殿下,这是董太医最近新配的药。”
墨云端着一碗黑漆漆、散发着不详苦味的药走了进来。
那碗里煮的东西很奇怪,太子甚至看到了几只虫的尸体。
当年太祖虽禁蛊,把蛊师分为了“白苗”与“黑苗”两类。
白苗,说的是那些用蛊术治病救人、救死扶伤的“蛊医”,这些不在被清除的蛊师之列。
黑苗,便是太祖下令严令禁止的那一类蛊师了。
只是白苗与黑苗直接的界线太难分明,当年那些打着“灭妖”旗号的人,也没工夫分辨什么“白苗”“黑苗”的,但凡用蛊,基本都逃不过清算。
但于太子而言,就算是黑苗,只要能医好他的身体,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萧廷瞻低头看了眼。
“这是……长得像虫的药草?虫草之类的东西?”他不死心问。
墨云直接戳破了太子的幻想:“殿下,这就是虫,而且是蛊虫。是从上千只虫里厮杀胜出的王蛊,董太医说,药效是最好的。”
萧廷瞻:“……”
你说当年太祖禁苗,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蛊医的治病手段,实在是太恶心了呢?
“殿下,快趁热喝了吧。”墨云劝道,“要是凉了,指不定更难喝。”
萧廷瞻深吸一口气。
这些年来,什么千奇百怪的汤药他都喝了不少,且疗效不错。
也不差这一碗……吧。
他捏着鼻子,端过药碗一饮而尽。
“来,殿下,来块蜜饯。”墨云一脸慈爱地把蜜饯盘子端了过来。
太子面无表情地“呕”了一声,然后强行把反胃感咽了下去。
墨云知道,他现在得聊点儿别的话题,转移太子的注意力。
“殿下,今日左都、太子妃和右都使就已经到金陵城了。”
他想了想,提起了谢辞微。
果然,太子的脸色柔和了些。
“她说她要把叛党首领的人头带来,作为嫁妆。”萧廷瞻伸手捻了捻帘子上的流苏,“母后说过,爱一个人就是要全力以赴,孤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她应当也是这样想的吧。”
*
“搜完身,把人扔进去,门锁好。”青葵吩咐道,“殿下说了,她等会儿要亲自提审。”
芍药回身,将门带上了。
另一个房间里,突然传来了撞门的声音。
丹桂有些迟疑地看了青葵一眼。
“那毕竟是玉遥的妹妹,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
“这是殿下的意思。”青葵冷漠地笑了笑,“红昭坊,不需要不听话的人。”
芍药和丹桂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见了一丝担忧。
“好了,今天客人很多,别在这里耽误了。”青葵拍了拍手,“走吧。”
几人不再停留,脚步声渐渐远去。
黑暗中,谢辞微趴在地上,手指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
“殿下,那朝廷的走狗已经被抓住了。”
青葵跪在一青衣女子面前,低声回话。
“呵呵。”女子笑道,“做得不错,青葵。”
“果然,比起玉遥,我还是更属意你一些。”
她笑着叹了口气:“玉遥什么都好,就是太心软了。”
“心软的人,难成大事啊。”
“若是下一次,玉遥再让我失望的话,这花魁的位置,就由你来坐吧。”
青葵的眼睛亮了亮,谢恩后,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哎呀,这样画大饼真的好么。”
屏风后,传来一道雌雄莫辨的嗓音。
若是谢辞微在这儿,便能认出,屏风后的男子,赫然便是她在三楼时,看见的那个琴师。
“呵呵。”
女子笑着捂住唇:“驴拉磨偶尔也要给口吃的,何况是人呢。”
“说得也是。”
琴师赞同地点点头。
他的手抚过琴弦,似乎心情不是很好。
“不开心吗?就要见到女儿了。”
女子笑眯眯问道。
“当年,都说她生的是个男孩。”琴师低声,有些闷闷,“我其实很喜欢女孩的……”
“那就开心一点呀。”
女子用手指搅着耳边垂落的一丝长发:“用你最好的面貌去见她,她应该也会很惊喜吧。死去多年的父亲,突然活过来了。”
“我倒不这么觉得。”琴师苦笑一声,“她恨我的可能性更大吧。”
“听说阿昭当年难产……都是我不好。”
“连她最困难的时候,我都不能陪在她身边……”
“嘭——!”
很远处,似乎在船尾的地方,传来了爆破声。
女子脸色一变:“火雷?”
琴师猛地抬头。
“阿昭……”
他喃喃,眼中似乎有泪花浮动。
……
“咳咳咳……”
子书与一拳砸穿了墙壁,烟尘四起。
对面房间里,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百绪抬起了头。
“看来你在银莲里混得也不怎么样嘛。”谢辞微咳了两声,把手里的硝石扔掉了。
她挑眉看向一脸警惕缩到角落里的百绪,笑着开口:“怎么这么怕我,我上次也没有打伤你吧?”
“你们……怎么可能逃过红昭坊的眼线,埋下火雷?”百绪不可置信道。
“谁知道呢。”谢辞微耸了耸肩,“还不是因为一个救妹心切的姐姐找上了我们。”
百绪瞪大了眼。
“走咯,小妹妹。”
她手起刀落,百绪手上的绳索应声而断。
子书与有些惊异地问:“你的剑为什么没被收走?”
“我这次只带了把软剑。”谢辞微笑道,“当腰带用了。”
“……啧,我怎么没想到呢。”
“你应该对红昭坊很熟悉吧?”子书与转向百绪,捏了捏拳头,“带路。”
“让我们去会一会传说中银莲的首领吧。”
“你们疯了!”百绪后退一步,“那女人可强了!我曾经挑战过她,不过三招便败了。”
谢辞微奇怪地上下打量她一眼。
“怎么?你很强么?”
百绪恼羞成怒道:“我也只是输给你了那一次!整个红昭坊能打过我的,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好不好!”
……可是我们也只打过一次。
谢辞微想了想,还是不把真相说出来了。
“反正,你们要找死别拉上我!”
百绪怒气冲冲到房门前捣鼓半晌,没打开门。
“那什么……能不能先帮我把门打开,我们再分道扬镳?”百绪回头,有些讪讪。
“你说呢?”谢辞微笑着掂了掂手中的剑。
“我、我带路!行了吧!”
百绪不得不屈服了。
“但是先说好,我只负责把你们带到,不负责帮忙打架哈。”她再三强调,“我还要去救姐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