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之后,景禾和隔壁的小男孩似乎有了默契。
每晚,他们都会在相同时刻打开窗。
景禾坐在窗台,那个小男孩探出半个脑袋。
她讲,他听。
小男孩胆子小,景禾也就不轻易跳出阳台,生怕离他太近,吓到他。
景禾抬头望天,轻快问道:“明天周末了,你想出去玩吗?我可以带你去周围逛逛。”
小男孩摇头。
“好吧。”景禾随意切换着话题,“天气越来越热了,你晚上开不开风扇呀?”
小男孩又摇头。
“下次开风扇,你能对着风扇说话,可好玩了!”说完,不等对方摇头或者点头,她装起姐姐的样子,严肃补充,“但你的手指不能伸进去哦,很危险的!”
这次,小男孩点了头。
“对了,你喜欢仙人掌吗?”小时候的景禾一直这样,想到什么说什么,前后毫无关联,好在她的听众特别有耐心。
这个问题,小男孩想了一会,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景禾等了一会儿,见他不答,继续问:“那你见过仙人掌开花吗?”
小男孩如她预料的摇头。她捂嘴笑了,神秘道:“那我今天让你……大开眼界!瞠目结舌!”
四年级的国语课本上刚学到的词,终于让她找到了机会用。
景禾从窗台缩了回去,跳下书桌,搬起放在书桌脚边的仙人掌,放在书桌不影响她爬窗台的位置。
她再次爬上书桌,然后挪动仙人掌在窗沿的位置。在隔壁小男孩震惊的眼神中,她跳下了窗台,稳稳落在阳台上。
“你别怕,我拿过来给你看。”景禾柔声安慰他,双手伸过头顶,抱起花盆,就往另一侧走。
“很漂亮吧!”她把花盆举起来,鲜红的花瓣在灯光中晃了晃。花盆与小男孩保持着距离,她生怕尖刺误伤了人,“我本来以为开不了花了,没想到让它晒几天太阳,就开花了!”
老师没有说错,雨停后就是连续的大晴天。景禾每天上学前会把仙人掌搬去阳光房,晚上再搬回自己的书桌上,终于救活了它。
“这个是白檀仙人掌,我买回家的时候只有两细条,现在花盆里快长不下了。”提起这盆仙人掌,景禾的语气里都是骄傲,“我打算等月考之后,让爸爸给我再买一个花盆,到时候分你一株,好不好?”
景禾没有零花钱,每次缺了什么,需要拿成绩和爸爸交换。
小男孩伸出手指,试探地想触碰,景禾急急地收回花盆,教导他:“你只能摸摸花朵,不能碰这些刺,知道吗?”
等到小男孩点头,她才又把花盆举起来,嘴里还在喋喋不休:“摸花朵也要轻一点,我担心你碰坏了!”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话过于小气了,景禾看到他很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点了一下花瓣就收了回来。接下来,他只是眨着眼睛看,不再伸手。
有了第一次之后,小男孩对于景禾翻过窗台这件事,就见怪不怪了。她经常翻过窗台,走到邻居家的窗沿下,高高扬起笑脸,与他近距离地讲话。
可景禾一直不知道小男孩的名字,她也没从继母的闲谈中,听到过他的名字。
景禾第一次知道“诸伏景光”四个字,是从一个混血的臭屁小孩嘴里。那个孩子,就是她方才在枡山汽车庆功宴内偶遇的那位——降谷零。
大概在诸伏一家搬来一个多月后的某个周末,6月的温度不再恰到好处,而是带着燥热,周围的蝉鸣便是最好的证明。
继母临近预产期,家里的家务基本都交给了年幼的景禾。她不认为那些事情是她的任务,但她不得不做,寄人篱下,当个乖小孩总没错。
拖好地,洗衣机的衣服便好了。景禾一件一件挂在晾衣杆上,费劲地摇动杆子,使晾衣杆升到最高处。
她站在三楼的阳台,能清晰地听见邻居院子里传来的声音。
是一个男孩在激动地讲话:
“小景!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妈妈出差回来了,我爸之前的周末就没把我送回乡下……”
“结果我上周回去找你,他们说你搬来涩谷了!”
“你怎么都不给我留个纸条,涩谷这么大,我这几天放学一直在调查,终于找到你了!”
——小景?是在说那个小弟弟吧?
景禾踮起脚,趴在阳台上想看清院中讲话的人。楼下就传来了继母的催促:“景禾,衣服好了吗?该去买菜了!”
“好的,我来了!”景禾应了一声,关上了阳光房的门。
家里的大门开着,到了楼下,那个男孩地声音更加清楚了,他嘴上说的都是埋怨的话,实际语气里的欣喜,一点没藏住。
继母站在院内,朝景禾招手。景禾换上鞋,走去她的身边。不过视线不自觉地看向了隔壁,果然是那个小男孩,小男孩和他的养父母站在玄关外,而他们三人对面站着一个与他同龄的金发混血。
景禾朝小男孩笑了下,乖巧地站定在继母面前。
“这是你要买的菜。”继母给了她一张单子,上面写了很多菜名,还注明了买多少钱,再从皮夹里抽出差不多数目的钱币,“多出来的零钱,你可以自己买些零食。”
“好的,谢谢妈妈。”景禾接过钱收进口袋,准备往菜市场去。
继母总是这样,喜欢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对她很好的模样,邻里之间都会夸继母对她很大方。
真相只有景禾自己知道罢了,比如继母给她的钱,都是正好的,根本不够买零食。但景禾嘴甜有礼貌,菜摊的叔叔阿姨就会给她便宜一点。
多出来的钱,她就会偷偷藏起来。如果学校里有什么新流行的小玩意,她就会偷偷花钱买来了解。这样,和大家的话题就不会脱节,她能轻松地融进大集体里。她也很大方,愿意和同学们分享,小玩意一般都会留在学校里。
毕竟带回家被继母看到了,会引来猜忌。而放在学校,大家都能一起玩,还会更喜欢她。同学的喜欢有很多作用,比如班长的选举,大家都愿意选她。
当了班长,爸爸也会对她稍微好些。
景禾走出自家小院,隔壁的金发小男孩也牵起了玩伴的手,礼貌道:“叔叔阿姨,那我带小景出去玩了!”
“不要玩太久,零君记得把小景送回来哦!”小男孩的养父母说了叮嘱,就回了屋里。
景禾放慢了脚步,两个比她矮许多的男孩就走到她的边上,她主动搭话:“你们两个是好朋友?”
“当然了!我们认识都快半年了,之前每个周末我都和他玩。”金发男孩似乎不信任景禾,与小男孩换了位置,警惕地走在靠景禾这一侧。
景禾又问:“他叫小景?全名是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除非小景同意。”金发男孩说完,转头就问自己的小伙伴,“我能告诉她吗?”
小男孩笑了下,点头。
得到肯定答复的小男孩看向景禾:“他叫诸伏景光,我叫降谷零,你呢?”
“吉川景禾。”景禾回答。
“那你的小名也叫小景?”小孩子间就是这样的,一个简单的话题,就能有来有回地聊很多。
“不是,大家都直接叫我景禾。”景禾顿了顿,“你们的话,应该叫我景禾姐姐。”
“谁要叫你景禾姐姐啊!”降谷立马反驳,“真是莫名其妙!”
“不叫就不叫,喊那么大声……”景禾无语地捂住半边耳朵,不再纠结称呼,“你们要去哪里?”
“去河后面的公园里抓蝉,你和我们不同路。”降谷回答,手指指向另一条街道,“菜市场要往那里走。”
“公园边上的超市里也能买菜。”其实降谷说对了,景禾故意说出另一个菜场,就是想和这个臭屁的男孩对着干。
“那里贵,你手里的钱不够。”降谷不留情面地戳穿了景禾,拉着景光的手离开,背对着她挥了挥手,“我们去玩了。”
“……”景禾看着两个小男孩走远的背影,默默感慨,“还是小景可爱。”
景禾帮继母干完所有的活,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用小盆装点水放在书桌,跳出了窗台,用已经缺了角的板刷沾了水,将废旧的小阳台刷一遍。
背阴的地方如果不常清理,容易长青苔,那她跳下来踩到就危险了。况且弄脏了衣服也不好清理,不如勤快些。
景禾正努力地干活,隔壁的窗子打开了。她抬起头,正好与隔壁的小男孩四目相对,她挥了挥手中的板刷,笑道:“小景弟弟回来啦。”
听见这称呼,景光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懵懂地点点头。
景禾一边刷着阳台,一边与他说话:“你和那个降谷弟弟是不是关系很好,我第一次看到你出门。”
这次景光没有犹豫,郑重地点头。
“你们不是去抓蝉了吗?蝉呢?”景禾从自己家这儿,刷到了景光的窗台下,然后直起身扭了扭腰,活动一下有些酸痛的身体。
景光转身往房间走,随着蝉鸣声越来越近,景禾看到了他手里拿着一个小网兜过来,绑紧的网兜里有3,4只蝉在鸣叫。
“你好厉害呀!”景禾笑着夸奖景光,却见他开始解开网兜的绳结,赶忙阻止,“哎!我就看看,解开了会逃走!”
但景光没有停下,让蝉飞出网兜,几只蝉跳到阳台,在跳去屋后的杨树上,消失在交错的绿叶里。
“你就是为了放生的。”景禾明白了景光的用意,抬起沾了灰的手,揉乱了他柔顺的黑发,“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景光没躲开,甚至往窗台外倾身,乖巧地任她揉。耳边的蝉鸣不停,似是男孩没有说出口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