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部门辛苦了,这次功不可没啊!”
“过奖过奖,不过确实是各个部门紧密配合,才让项目这么顺利,前期真的是咬牙熬过来的。”
“我们也一样,前期天天加班。”
……
社交是庆功宴的主基调。周围是虚伪的寒暄,络绎不绝。
大家互相走动,添加彼此的聊天方式,从枡山汽车聊到天南地北。
景禾也不例外,她端着酒杯,与几位对接人客套,再聊聊未来的营销规划。
等时间差不多,主持人便在台上控场,大家停下交谈,一齐观看着大屏幕上的枡山汽车视频资料,并在尾声时鼓掌。
接下来,就是众所周知的讲话环节,演讲人自然是枡山汽车的董事长——枡山宪三,内容无非是回顾与展望。不管是不是猜到了内容,景禾也要将每一句话都听得仔细。
直到一个金发服务员的出现,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景禾站在宴会厅内不起眼的位置,透过人海之间的缝隙,看到这位服务员正在不远处的桌边,清理甜品的餐盘。
服务员的身高在185cm左右,金发加上小麦色皮肤。这种独特的搭配,非常像她记忆里的一个男人。
景禾晃着酒杯,看似认真听讲,实际心思全在那个眼熟的金发服务员身上,可迟迟等不到对方转身,好看清他的容貌。
机会就在枡山董事长演讲结束的时候,主持人会重新接过话筒,与台下的人互动。
她放下酒杯,灵活地晃过人群,悄然往金发服务员的位置靠近。
越靠近,越熟悉,也越发确定,那个人就是降谷零,是诸伏景光的发小。
而诸伏景光……就是她前夫的弟弟。准确来说,是收养的弟弟。
她走到甜品台边,金发服务员正好转身。两人视线碰上,一人愣在原地,一人面无表情地端着盘子准备离开。
“你——”景禾满腹疑问,可嘴里刚吐出一个字就看到了他胸口名牌上,那是个完全陌生的名字。脑子里意识到了什么,她立马换了口风,“你好,我想去卫生间,帮我指一下路,可以吗?”
“好的。”金发服务员停下脚步,指了一个就近的门,“您从这扇门出去,向左走到底,就是卫生间。”
“嗯,谢谢。”景禾道谢,朝他指的方向离开。
身为公安的降谷零现在化名为安室透,还装作不认识她,大概率是有任务在身。
景禾有些懊恼,是她冲动了。不该在人来人往的宴会厅贸然沟通,也不知道对他会不会有影响。
她和降谷零没有那么熟悉,每一次见面,景光都是一旁。
她为什么想要打招呼?
难道是想问有关景光的近况吗?
意识到自己内心想法的景禾,脚步在卫生间门口顿住。里边走出来的人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她才重新走进去,在镜子前站定洗手。
水流孱弱如丝,顺着手背织就的水纹,再绕着指缝穿梭而过,滴答滴答,就像是在下雨。时间都如同这温柔的流速,放缓了前进的节奏。
景禾不由地想起她和景光的初次相遇,就是一个雨天。
她第一次见到景光,是10岁的初夏。
爸爸、怀孕的继母和年幼的景禾围坐在一楼餐厅吃饭,继母喜欢在餐桌唠家常,景禾不爱听,也要被迫听着,装作认真的模样。
她必须是个乖小孩,这样才能在小宝宝出生后,依旧能在这个家里生存。在课本还没讲太多复杂知识的年龄,她就已经懂这些道理。
继母吃一口饭,就要说好几句话:
“隔壁的房子卖了,是一户瑞穗町搬来的人家。”
“听说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和景禾差不多大。”
“到时候搬来了,我们得处好关系呢,孩子出生会吵闹些,希望他们多担待。”
……
一桌菜吃完了,继母的话也讲不完。
景禾收拾好自己的饭碗,搬个小椅子在水池里洗干净,向享用餐后水果的继母道一声“晚安”,然后上楼回自己的房间。
他们家所住的房子是一户建,在涩谷这寸土寸金的地儿,很多一户建都在法律合规的范围内,分成了两套房子,他们家就是。所以,他们和隔壁人家只有一墙之隔,格局是相似的,曾经连通的阳台基本都进行了分割。
景禾走到二楼,看一眼她原来的房间。这个房间在主卧隔壁,有一个很大的飘窗,她喜欢窝在飘窗边上看课外书,阳光晒在身上特别舒服。她还种了一盆仙人掌,长得特别好,顶端还鼓起了一个小花苞,她本来分外期待花苞在飘窗绽放的模样。
没错,是本来。
现在这个房间已经预留给了未来的弟弟或者妹妹,仙人掌和她都一起搬到了三楼。
三楼向阳的房间是爸爸与继母的健身房,里面摆了一些运动器材,角落收纳了杂物。这里还有一个朝阳的阳台,足够晾晒一家人的换洗衣物。
阳光房背面的小房间,就是她现在的卧室。背光的地方,明明已到五月初的天,走进来还能感觉到一丝凉意。
她的床、衣柜和书桌都放下后,就不剩多少空间了。
好在灯是亮的。
景禾打开灯,小心翼翼地将书桌上的仙人掌放到一旁,踩着椅子爬上书桌,拉开窗帘,松开扣住的窗锁,推开厚重的窗,她跳了出去。
这个小房间外,有一个小阳台,只有两个她那么宽,围栏都已经生锈。这个阳台与隔壁邻居相连,或许是无法改变结构,两户房子都把原来的门改造成了窗,闲置了这个狭小的阳台。
而景禾搬到这个房间后,这里就成了她的秘密基地。她扔了几块砖在狭小的阳台,垫上就能爬回去。
以前爸爸妈妈是严令禁止她翻窗的,现在的爸爸和继母不会多加过问。她便任性起来,喜欢窝在这里数星星,因为朝北看,是没有月亮的。
她每晚都会在这儿待一会,一遍遍地数星星,或者发呆。
除了下雨天。
而入夏的征兆,就是不停歇的雨。
好几天看不到星星,景禾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台。大腿压在窗户的卡槽,印出几条很深的纹路。她的腿伸直,风带起雨水打在她的脚上,凉意裹着潮气渗入皮肤,让她忍不住抖了下身子。
她没有收回脚丫,却多了几束光线照了过来。
是隔壁的邻居开了灯,今天是他们第一天住进来的日子。
大人之间总爱告状,景禾害怕被批评,急忙将脚收了回来。不过,好奇心驱使着她探头往隔壁的窗户看。
啪塔啪塔的脚步声很轻很空,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拖鞋。
只听“哗啦”一声,窗帘被拉开,通过阳台的倒影,景禾能看到一个小男孩,努力举高右手,转开了窗户中间的锁扣,用力推开了窗。
两扇窗之间只有不足一米的距离,她倾出身子,就能看到隔壁房间的模样。居然也是个卧室,看起来是个比她小几岁的小男孩。
男孩也发现了她,探出半个脑袋张望了几眼。
景禾扬起笑脸,鼻尖上沾了点雨水,朝小男孩挥挥手:“你好呀,小弟弟。”
她觉得自己表现得很友好,可对方似乎被吓到了,急急地缩了回去,关上了窗。
第二日在饭桌上,继母又滔滔不绝地讲起了邻里间的新鲜事:
“隔壁诸伏家那个小男孩,是收养的,诸伏先生的三弟和弟媳被人谋杀了,凶手还没抓到呢,真是太可怜了。”
“听说那个男孩啊,还有个亲哥哥,被诸伏先生的二弟收养了。”
“那个小男孩的爸妈条件不错呢,政府也有补贴,他们就卖了乡下瑞穗町的老房子,搬来涩谷住,毕竟这儿教育好。”
“我一开始还觉得奇怪,怎么会让小儿子住那个房……”
继母突然止住了话,尴尬地朝景禾看一眼。
景禾年幼,但不笨。她明白继母的意思,却扬起懵懂的笑脸,捧着碗去厨房:“我吃好了!爸爸妈妈慢慢吃。”
“真乖。”路过爸爸身边时,他安抚般揉了揉她的头发。
连绵的雨还在下,书桌的仙人掌恹恹的,花苞无力垂着,景禾觉得她应该看不到它开花了。
她又爬上了书桌,推开窗户晃着脚丫玩雨,邻居家的小男孩似乎听见了她的动静,也打开了窗,趴在窗台朝她望。
“你好呀,小弟弟!”景禾重复着昨天的笑容、动作,再次向他打招呼。
这次,小男孩没有关了窗逃走,而是学着她的模样,挥了挥手。
他嘴角没有笑,但景禾从他好看的丹凤眼里,发现了零星地笑意。
知道小男孩不会讲话,景禾自言自语:
“我要等妈妈洗过澡才能下楼洗漱,所以玩雨没关系的。”
“等雨停了,我就跳下来找你玩。”
“老师说这几天就会停了。”
“每天撑伞去上学好麻烦的,身上黏黏糊糊。”
“你和我在一个小学吗?什么时候办好转校?我可以和你一块儿去上学,毕竟我是姐姐嘛。”
……
小男孩一句话都没有回应,但他一直盯着她,听得很认真。
很久没人这么有耐心听景禾讲话了,她很开心。
最后,景禾像是想起了什么,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原本柔顺的发被风吹起,她说:“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吉川景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