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墨水般的乌云逐渐遮挡了月亮,只余下丝丝轮廓。
城北一间房舍里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把院子里照得和白天一样,到处都是尸体,不难看出刚刚经历了一场屠杀,少女的一身白衣也被染成了红衣,一柄剑自腹部贯穿而出,口中不断涌出鲜血,手拼命地伸向门外的方向,看着门外围观的人,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求求你们,救救我。”
血越流越多,少女的视线逐渐模糊了,隐约看见一个身影从外面飞奔进来,是他,少年似乎很焦急,口中说着什么,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听了。
三年后。
“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太子,你这是大逆不道…”
不远处的少年静静地听着咒骂的话语,眼神毫无波澜,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位前太子面露惊恐,四肢被铁链锁住,身下铺满了稻草,旁边的侍从正点着火。
很快,空气里就弥漫着肉烧焦的味道,那位太子也渐渐骂不出声来,最后一点动静都没了。
少年吩咐人将火灭了,飞身上马离开,去了一处坟地,轻声道,“我为你报仇了。”
最后,他轻抚了一下墓碑离开了。
头好痛。
少女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头用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嘴里模模糊糊喊道,“救救我。”
丫鬟彩云从屋外端了一盆热水,刚准备进来就听见林绯喊人的声音,急急忙忙跑进屋把盆放下,来到林绯跟前,连声安慰道,“小姐,别怕。”
林绯缓缓睁开了眼,看到眼前熟悉的景象,有些害怕,我不是死了吗?一转头看见彩云,泪水顺着眼角往下流,滴在了枕头上,很快就湿了一大片,“彩云,呜呜。”
彩云有些担心,跑了出去,在门口喊道,“王妈妈,小姐醒了,你快去告知夫人一声。”
王妈妈连忙应道,“好,我这就去。”
不多时,林绯院子里灯火通明。
屋里,乌泱泱地站了一圈人,几个婢女端了几个板凳进来,林母和其他两房的夫人坐了下来,面上都是止不住的关切。
林母这几天因为林绯的事睡不着觉,两个妯娌这几天都会陪林母说说话,王妈妈去的时候,正好碰见了。
帐子被放了下来,府医将一块绸布搭在林绯手上,开始诊脉,没过多久,起身微微弯腰行礼道,“诸位夫人,林小姐,已经没事了,静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林母的神情逐渐放松下来,“常妈妈,送一下李府医。”
常妈妈伸出一只手道,“李府医,请。”
李府医微微颔首。
大房的孟氏开口道,“既然阿绯没事了,我们也放心了,就先走了。”
林母仿若没听到一样,眼都不抬一下,给林绯掖了掖被子。
孟氏和白氏不着痕迹对视一眼,各怀心思地离开了。
过了这么久,林绯也缓过神来了,知晓自己是回到了三年前,看着许久不见的母亲,眼眶渐渐湿润了起来,忍不住起身扑倒林母怀里。
林母感觉心都碎了,她就林瑜这么一个女儿,要星星不给月亮的,结果被人害成这样,用力闭了闭眼,那些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轻轻拍着林瑜的背哄道,“没事了,没事了。”
林绯抬头有些不安地问道,“娘,今天你能和我一起睡吗?”
她的手不自觉攥紧,想确定这是否是真实的。
林母没有多想,她只认为是女儿刚醒来太害怕了,手摸了摸林瑜的脸,一脸心疼道,“好。”
隔日,林绯坐在梳妆镜前,彩云在一旁为她梳头,镜子里面的少女明眉皓齿,神仙一般的人物,但眼睛里却有一抹化不开的忧愁。
彩云似乎看出林绯有心事,笑道,“小姐,你就别担心了,今天夫人把孟夫人的侄子叫过来了,老夫人也在,要为你出气呢!”
忘了还有这茬了,上辈子自己醒来的时候,这件事已经结束了,林绯握住彩云的手问道,“我爹现在在哪?”
彩云被林绯的动作吓到了,眼睛里充满疑惑,老爷前几天刚走,小姐怎么好像不记得这件事了,难不成前几天摔伤,伤到脑袋了?仔细答道,“老爷去丰城办事了,后天才能回来。”
林绯急忙站起来,“彩云,我们现在去厅堂。”
彩云点点头,从旁边拿了一个浅绿色的披风给林绯披上。
披风系好后,林绯和彩云就出门了,路上两人快步走着,快到的时候,步子才慢下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林绯扬着笑脸就走了进去,“祖母,阿绯来给您请安了。”
老夫人坐在主位,手里捻了一串佛珠,原本还老神在在地听着堂下几人的辩驳,此时眉头微微皱起 ,“阿绯,快过来,让祖母看看。”
余嬷嬷冲旁边丫鬟使眼色,紫云立即会意,端了一个小板凳在老夫人旁边,林瑜走上前坐下后,依偎在老夫人身旁。
老夫人拍了拍林绯的手,疼惜地说,“我的小阿绯,你才大病初愈就过来给我请安,天又凉,感染了风寒怎么办,彩云那丫头之前就没照顾好你,现在也不知道拦着点你,真是不中用。”
屋内的人眼观鼻鼻观心,没敢接这话,谁不知道老夫人在指桑骂槐,半个月前,孟氏的侄子孟祥来林府小住一段时间,不知怎么回事,和林绯起了争执,一时失手将林绯推倒,头撞到了假山上,原本下人应该护着自家主子的,但有些下人害怕孟氏怪罪下来,竟站在旁边干看着,而当时彩云可不在那里。
林绯撒着娇,半真半假地说道,“祖母,您就别说彩云了,我这几日昏迷着,一直在做梦,梦到祖母为我伤心流泪,今天感觉好些了,特地来给祖母请安,让祖母不再担心我。”说完后,林绯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打量着其他人的神情。
孟氏扯了扯嘴角,努力挤出一个微笑道,“阿绯,孟祥他年纪还小,不懂事,你原谅他好不好?”
孟祥觉得有人给自己撑腰,还以为能像从前在家里一样,雷声大雨点小,随口附和道,“是啊,我还小,绯表姐就原谅我吧!”
那孟祥不过比林绯小了一岁,亏孟氏说得出口,这情是必须要求的,不过林绯也不想将此事就这么简单揭过去。
林母脾气向来暴躁,她忍不住站起来,指着孟氏鼻子骂道,“这么不要脸的话,你竟也敢说,亏你还是名门之后,真给你家祖宗丢人。”
孟氏是没落的大家族出来的,到底还是有些羞耻心在身上,从未被人这样说过,气得面红耳赤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林母转而看向老夫人,高声道,“婆母,不如把他送去见官。”
这话不过是气话,林母也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但孟氏是真真切切被吓到了,孟祥无缘无故来林府是做什么的,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吗?一时间有些慌乱。
孟祥这时才感到害怕,望向孟氏,希望她能帮帮自己。
孟氏小声地哭了起来,约莫知道今天是来被问罪的,只带了一根玉簪,穿的素色衣服,这样倒显得我见犹怜了,只可惜屋子里没有买她账的人,都是千年的狐狸。
林绯看差不多了,轻声道,“娘,我看祥表弟也知道错了,这次我们就原谅他吧!”
孟氏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柔声道,“阿绯,叔母替你祥表弟谢谢你。”
老夫人只当是林绯年幼单纯,被孟氏那副嘴脸欺骗了,不过林绯既然开口了,她也不好再去说什么,道,“阿绯心软,替你们求情,但不代表这件事可以当做没发生过,孟氏,既然你是替孟祥道谢,不如也替孟祥受罚吧,坡东巷那里你是有间铺子吧?就给阿绯当做赔礼。”
虽是商量的语气,但满是不容置疑,孟氏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没有说话,心知这已经最好的结果了,低下了头,像是接受了。
孟氏并不富裕,又不会做生意,坡东巷的饰坊是她少有盈利的铺子,老夫人此举是在狠狠地敲打她,让她管好自己的人。
林母向来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看到孟氏受罚她也没有忘记罪魁祸首,狠狠地剜了孟祥一眼,这笔账她记下了,来日有的是机会找他算。
老夫人身体向来不好,处理完这事,就让她们都散了,余嬷嬷搀着她回了房。
紫云将药端进来放在桌子上,老夫人不知想着什么,一下入了神,药凉了也没喝,余嬷嬷不动声色地把药倒了,再端来一碗递给老夫人。
老夫人回过神来,长叹一口气道,“阿绯这个性子可怎么办啊?我这把老骨头也没几年活了,林氏又是个实心眼,将来还不知道怎么被那些人欺负呢?”
老夫人虽然有三个儿子,但只有林绯的父亲林丹江是亲生的,其他都是小妾生的,林丹江平时大多在外做生意,根本顾不到林母和林绯。
余嬷嬷笑道,“老夫人,你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绯姐儿还小,未来找夫婿,还要您给掌掌眼呢。”
老夫人故作生气,拍了一下大腿,瞪大眼睛,指着余嬷嬷道,“你就会哄我开心。”
两人相视一笑。
“你都快要把我气死了。”
林绯站在炕旁边,扯着林母的依稀来回晃悠,无辜地看着林母,撒娇道,“娘,您就别生气了,我把铺子送给您好不好?”
林母就算有天大的怒气,看到林绯这样也消了,更何况她根本不是气林绯,摆摆手,“算了,后天你爹就回来了,我看你怎么跟他交代。”
要是以前的林绯听到这件事,只感觉头都大了,林父在家的时候,林绯一有头疼脑热,林父就跟林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一样,能找来十几个大夫看病,小的时候,林绯和别的小孩发生争执,不管对错,林父永远会给林绯撑腰,现在回来看到宝贝女儿受伤了,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呢?
林绯眼睛一亮,“真的吗?”
一切都还来得及,看着母亲一无所知的脸庞,林绯暗暗发誓一定要守护好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