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什么，退休回来第一个任务就出幺蛾子？
清禾慢慢适应了光线，他往那少年身上微微靠了靠，借着散落的发丝遮挡极快地看了一眼这不速之客的样貌。
……怪俊的。虽然只能看到鼻子下巴和一点嘴唇，但怎么长得和小皇帝有点像？
不对！这不是重点！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过了几年好日子，思维都变懈怠了，这种时候开小差。
少年仍抓着他的胳膊，此时低头关心道：“怎么不说话？可是身子冷僵了？随我一起去院内暖和暖和，再慢慢告诉我你为何会在此处吧。”
“不行！！！”
清禾差点以为是自己惨叫出声了。
仆从上前一步，牢牢堵住了柴房门，陪笑道：“他……他不能往小院里去。我知道您是心善，但带去院子万一冲撞了贵人，小的那就罪该万死了。如果您想让他暖和点，小的带他去下人房里便是了……”
少年的语气依旧温和：“贵人？你是说刘爷爷？刘爷爷一向亲民爱民，不会在意这些小事，更不会怪罪。你大可放心。”
刘爷爷？李家今晚招待的贵客便姓刘，这少年原来是跟着客人来的。
清禾心中思索：看天色晚宴应当已经开始了，既然是客人，怎么不在宴上好吃好喝，却在主人家里四处走动，还晃荡到他所在的偏僻柴房这里来？
仆从神色有些尴尬。早知道给这小少爷引路还能惹出这种事端，他就不和那些人抢了！原以为能得点赏赐，谁想到这少爷长了副聪明相貌，却是个没脑子的！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要是真让他把病秧子带到宴上去，月昌少爷非得活撕了他不可！
回想起夜晚月昌少爷院子里时不时传来的惨号声，仆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嘴上也不客气起来：“小少爷，这是我们李家的家事，你虽然是贵客，但是他人的家事还是别管的好，快点和我回去吧，刘大人见不到你，该着急了。”
“家事？天底下原来还有这样的家事。”少年一手搀着清禾，向前踏出一步，气势竟压过了比他还高出一头的壮实仆从，“我竟然从未听说。你作为这家的下仆，看来对此很是了解？不如你来说说，这是怎样的一桩‘家事’？”
“家事有啥好说的！不都那样嘛！”仆从被他逼得倒退一步，恼羞成怒，又不敢冲他发作，“不信你问问你怀里那个！看他是喜欢待在这还是跟你一起走！”
哼哼，终于到他上场发挥了？
清禾精神一振，没急着答话。以李家长公子的人设，这时还不会开口。
“喂！问你话呢！说啊！告诉我们李家的贵客，你是想待在这，还是跟这人一起走——哎哟！！”
仆从惨叫倒地，面容扭曲，总算闭嘴了。
少年收回手，若无其事地对清禾笑了笑：“不用理睬他。你手好凉，一定很不舒服吧？来，我带你去暖和点的地方。”
你小子人还怪好的……可惜该接受这份好意的人此时已经不在这里了。
清禾心情复杂。
“……感谢公子好心。”
他拱手作揖，轻轻挣开了这少年的手，这一次倒是很顺利：“既然还有人在等公子，那就快些回去吧。掺和进这些事里来……对公子并无好处。”
最后一句他说得近乎叹息。
“送客人回去。”
仆从看这事有了转机，连忙忍着疼一瘸一拐地爬起来，虽然心中不服病秧子那命令的语气，但送这祖宗回宴才是最紧要的。他不敢再靠近少年，只能站得不远不近地劝：“您回去吧，我就说这家事不好管！您出来这样久，再不回刘大人要担心的！到时候问起责来，哪是我们这种人受得了的！”
少年没动。天色已完全暗沉了下来，只有仆从摔倒时掉在地上的提灯摇曳着烛火，照亮一小片土地。谁也看不清少年此时的神色。
“好吧。”
也许是错觉，光影明灭中，面无表情的少年竟透出一丝鬼气。他微微倾身，姿态优美地对清禾回了一礼。
“公子可能不知，我如今，正是专门要管一切不平之事的。”他缓声道，“公子衣衫俭朴，此地还是不要多待的好。待公子理好衣冠，再来见我吧。”
“我在院中等着公子。”
没等清禾拒绝，他又上前几步，悄声在清禾耳边道：“公子袖中之物，还是清理了好。”
柴房的门被掩上了。脚步声渐渐远去，那莫名其妙出现在此处的少年离开了。
清禾把袖子里刚刚用来擦嘴的纸掏了出来。
“757。”
黑暗的角落里响起希希索索的摩挲声，听起来像是有人在搓手：“……在呢哥。”
“解释解释？”
“哥，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757赶紧把它哥手里的垃圾接了，再给它哥披上能自动发热的暖裘，又往清禾手中塞了杯姜茶，“我刚刚把剧本都翻烂了！里面写得清清楚楚的！从李家大公子上午时分被锁进来到第二天凌晨厨师开门，期间没有任何人进入柴房！不信你看！”
“那就是剧情变动了。”清禾看了眼它委屈巴巴展出来的剧情书，又问，“刚刚那人什么情况你检测了吗？”
剧情变动，很可能是因为有NPC意识觉醒引发了蝴蝶效应。而觉醒的NPC能量会远远强于未觉醒的，系统配备了检测仪，一扫就能知道那少年是不是那只“蝴蝶”。
“……太，太慌了，没检。”
“呵呵。”
757一听它哥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光速滑跪认错：“哥我错了！我之后一定好好配合！”
“你最好是。”
757松了口气：这句它熟啊，它哥这么说意思就是这事过去了。
“柴房是待不了了。”清禾喝了口姜茶，五脏六腑间的寒气勉强散了些，“看看任务列表，这任务几积分？”
“在柴房待够一晚是基础任务，完成是50积分。积分数比较高的都是些打脸任务，对应中期李家长公子攀上靠山开始报复李家二房的那段剧情。”757认认真真调出画面，以最合适的距离，最清晰的字体展示给清禾看。
上面密密麻麻一排灰色的任务名称，开头几乎都写着“打脸”二字，后面的积分数也十分惊人。其中最上面那个还特意用了加粗字体标识：“打脸辉煌后的李家，使其家破人亡”。
这也是清禾在这个世界的主要任务，他进世界前就看过了，积分数后面起码跟了六个零。
“不错，抓大放小，这次还是很有赚头。”清禾满意点头，“同级别任务再来两次就够了。757，辛苦你跟我再走两趟，回时空局后你想买什么都记我账上。”
757泪眼汪汪：“哥～～你怎么这么好哇～～～”
清禾：“别撒娇。再犯刚刚那样的错误扣你一套皮肤啊。”
757知道他这是不好意思了，笑嘻嘻地正要调侃，就听门外又传来了足音。这次它早有准备，飞快将清禾身上不该有的东西卷了，一溜烟进了系统空间。
“大公子。”
平素鲜有人来的柴房今日真是门庭若市，吱吱呀呀的动静后，一个穿着比李清禾还要华丽几分的婢女提着灯往柴房里照了照，露出嫌恶的神色：“您在这种地方干什么？赶紧出来吧。夫人老爷叫您过去呢。”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黑暗处的人一动不动，却在仔细打量她的脸，仿佛在审视什么。她在那视线中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不由得把灯拿得离李清禾更近了些，那灯笼用了上好的蜡烛，光要比平常的亮上许多，将那个身形瘦削一脸病容的少年照得清清楚楚，依旧是一副低头塌肩的怯弱样子，被光刺了眼睛也不敢做声，只是拿手微微挡了挡。
“快走快走！大家都在等着呢！别磨磨蹭蹭的！”
她不知那种感觉从何而来，只能用大声呵斥来掩饰自己的心慌。
李清禾被紧急打扮了一番。那婢女身后跟着的几个小丫鬟给他套上一身完全不合身的锦袍，又随便给他梳了梳头戴了个最普通的玉冠。她们原本动作不耐粗鲁，但最后忍不住放轻了手脚，互相推搡着窃窃地笑起来。
婢女听到她们傻笑转身张嘴欲骂，却在李清禾淡然的目光中刹住了车。
这落魄到在李家连狗都能对着吠叫几声的大公子，倒是生了一副玉树临风的好相貌。
“……大公子，前面就到了。”她说话的语气柔和了些，“您自己进去吧。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我想您很清楚。”
李清禾看了眼灯火通明恍如白日的院内，推杯换盏声伴随说笑隐隐传来。
他无视婢女暗含警告的话，迈步走了进去。
婢女没想到自己媚眼抛给了瞎子看，气得面容扭曲，吓得她身后的几个小姑娘都讷讷地几乎把头埋进了胸膛里，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刚刚那个婢女算二房的吧？”清禾在意识中问，“我没理她让她没面子算不算打脸？”
757翻翻任务说明：“不算欸哥，打脸要求身心都给予打击，你刚刚那个有心没身。”
“……一定要扇巴掌？”
“那倒没有，打哪都行。”
“清儿！”
故作亲昵的呼唤打断了一人一统的对话，757十分懂事地再次潜水。
小院内的角落中处处点着暖炉，每个暖炉都有两三个仆从负责照看，硬生生将隆冬烧得变成了暖春。院子中间摆着张大圆桌，旁边还带了几张小桌，之间碍于男女大防用屏风隔着。坐着的人李清禾几乎都认识，正是他的好二叔好二嫂，还有他们看得如珠似宝的两个儿女。而主位上坐着的那个清瘦的老人，应该就是今日晚宴的主角，刘尚书了。
他那二叔站在位上喊了一声，就不知再说些什么，还是他夫人在一旁拧他，他才接着假笑道：“清儿这是去哪玩了？怎么这时候才来？不是早说过今晚上有贵客吗？来，还不见过刘大人？”
“大哥哥的行踪我们素来是不知道的。”另一边的小桌上，有个女声隔着屏风传来，“就像大哥哥不知在哪认识了刘大人的小友，也不和我们说一声，玄少爷不说，我们还都蒙在鼓里呢。”
二房小姐李月汝说完这话，便盯着屏风上晃动的人影仔细观察。
“我去哪了，弟弟妹妹们应该很清楚才是。想来是忘记跟二叔您说了吧。”
病秧子的语气依旧又轻又虚，说的话也还是那么不讨喜，屏风上她阿爹的影子微动，一看就是被惹得不太高兴。
这李清禾年方十七双亲皆失，日后不都得靠他们二房抚育操劳？偏偏还和过去一样，天天摆着大少爷的架子，不知道说几句好听话，将来能有什么出息？在柴房里关他一会怎么了？还敢阴阳怪气地跟外人告状，真是蠢笨如猪！
“李二叔真会说玩笑话。”
又一个声音不急不慢地响了起来，李月汝的脸一下埋了下去。
就算她知道说话的少年人并看不见她的身影，但仍下意识地理了理自己的鬓发，才敢悄悄抬眼，去看那个慢慢起身的影子。
“我是在柴房找到李兄的，那屋子被人从外上锁。更奇怪的是，一间角落里的破烂柴房，用的锁却是最近京城时兴的錾花鎏金锁。在此向李二叔道个歉，私自打开主人家上锁的物品确为我错，但我实在好奇，那锁样式奇特，是我一位好友所做，我倒是知道他卖了把给姓李的顾客，我记得名字应该是——”
坐在李家夫妇身边的二公子李月昌眼神闪躲，被他母亲不着痕迹地挡在了身后。
“哎呀，什么锁不锁的，玄少爷如此一表人材，能力出众，想必朋友也一定是知名巧匠吧！现在匠人可受欢迎了，每日找他的客人恐怕要踏破门槛了！偶尔记错了主顾名字，也是很正常的事。”面容柔美的李夫人笑吟吟的，“再者，我听说有些苦心诗书的学子，会特意托人把自己关在一个无人打扰的地方好专心创作呢，还能博得个‘学痴’的美名。”
她转向低着头的李清禾：“是吧，清儿。”
院内一片寂静。没人回话，她也笑容不改：“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还和小时候一样害羞。这么半天了也不坐下。去，坐你叔叔身边去。”
圆桌上已经空出了一个位置，正好在那叫“玄”的少年和李二叔之间。
李清禾去那位置坐了，玄立即侧过脸对他一笑，他却无甚反应，只看着自己面前的杯盏。
玄一点不生气，指着他问自己另一边坐着的老者：“刘爷爷，我看这少年长得和您画像上画的那位才叫像呢，您说呢？”
他这话一出，圆桌上的人纷纷变了脸色。
清禾竭力控制自己的表情——这货到底什么来头？？怎么看起来像是想揭穿李家搞的这出狸猫换太子？？人好过头了吧！！！你越界得有点不礼貌了啊！！！
打脸“辉煌后的李家”，那李家首先要先辉煌起来他才好动手啊！这出戏一旦被揭穿别说辉煌了，这姓刘的老头很可能会当场翻脸，直接把他从这个“李家”带走另起炉灶啊！那一系列的打脸任务还做个屁！
破坏了一个小任务还暂时能忍，破坏主要任务就不对了哈！小心我传呼同事来直接把你这个疑似觉醒NPC抓去做打工牛马！
“怎样？你想不想看看那副画像？”少年笑着对他说。
一直垂着眉眼的李清禾此时才抬起头，和坐在他身边的少年对视了一眼。
他如今才看清这剧情破坏者的脸。少年面容俊美，神色沉稳，再加上一身黑衣，有种不符合他如今年纪的锋利气质，但那双笑眼看起来却温柔多情，浅色的琥珀色眼珠闪着微光，盛满关切担忧之意。
……他的眼睛竟然也是琥珀色。
清禾有些恍惚。
他迅速移开视线，不知为何有点心虚。
小皇帝要是知道他把别人看成自己，非得折腾个天翻地覆不可。当时脱离得突然，也不知道记忆消除机制有没有好好起到作用。
也许小皇帝现在已经把他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