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一剪烛吧。”
老人眯起眼睛，仔细端详身边少年的脸：“年岁大了，眼力不如从前了。”
桌边侍候的婢女们小心看着主人的脸色，不敢上前。
“剪子呢？”玄起身询问。
婢女被那张靠近的英俊面容吓了一跳，脸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来，下意识将手中的东西交了出去：“在，在这……”
“多谢。”
玄接过她递来的银剪，将圆桌中央的灯盏移近了些，细细挑起烛芯修剪了几下。
烛火变得明亮起来，所有视线都集中在主位的二人身上，整张桌子安静得诡异。李二叔额头渗汗，忍不住去看坐在自己身边的李夫人，被她狠狠拧了一下大腿，才勉强在位上坐住。
“孩子，你怎么这般清减？”
李夫人眉头抽动，强笑着插话解释：“就是啊，清儿食欲总是不好，什么都不肯吃，瘦成这样，我看着心疼得要命呢。”
刘尚书淡淡看了眼坐在她手边身形快有两个清禾那么宽的李月昌，看得她面色难看，不敢再多说了。
清禾紧绷的心却反而因此缓和了些：李家二房对大公子的苛待少说也持续了快三年。例如以在孝期为由每天只给青菜白粥，把好好一个美少年硬是饿得瘦脱了相，再加上脸色青白，说不定这年岁已高的老人认不出来呢——
“孩子。”老人温和道，“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哈哈。
也是哈，把他和李月昌放一起，视力再不好也能看出两者在李家受的是什么差别待遇。
不过……
在众人心思各异的目光中，李清禾的肩膀微微颤了一下。
“……多谢您的好意。清禾不想拖累他人，恕我拒绝。”
李二叔喜形于色，勉强压住了嘴角：“哎呀，这孩子孤僻惯了，有些不知礼数，尚书大人莫怪，莫怪啊。”
“我瞧着这孩子倒是颇有风骨，李大人这话说的才是过于偏颇。”
刘尚书训完他，神色复杂地看向自己身旁一直垂头不语的瘦弱少年：“真的不考虑跟我走？我家有个年岁和你差不了多少的孩子，听说我要来找你，可是期待得很，说想与你一起玩呢。”
李清禾摇了摇头。
刘尚书叹息一声：“罢了。”
他说完竟是直接起身，看着是要就此离席。
“你为什么不走？”
那个名叫玄的少年跟着起身，但仍柔声问道：“为何老是要说拖累？我们既然为你而来，当然就不会觉得你是拖累。”
李清禾像是被他这句话打动，抬眼再次望向这温柔少年——
“滴滴。”一声突兀的系统电子音响起。
757？不对，它虽然偶尔马虎，但也算老系统了，不会犯这种走剧情时突然插嘴的错误。
“89，查看任务进度。”
“宿主，通过对如今情况及‘李清禾’该人物的性格分析侧写，任务‘协助认亲’完成度是，百分之十。”冰冷的机械音道。
“这么低……”刚刚还在温和询问李清禾的清朗男声此时比那机械音还要冷上几分，“没用的孬种。”
？？？
清禾眼皮抽动，艰难地以骨干级员工的素养维持住了面上的表情。
他试探性以意念道：“你也是时空局的？”
和他对视的玄眼皮也一抽：“……”
好在刘尚书尚不死心，停了脚步仔细听着他两人的对话，此时再劝道：“玄儿说得对。清禾，你再想想吧。”
这话完美掩盖了两人微妙的停顿，没让旁人觉出他们气氛的异常。
“李清禾，你也是宿主？”玄的声音缓缓道，“同一个世界，能有两个宿主？”
“一般来说是不能的。除非世界能量极其充沛，需要多人协同完成任务。”清禾听着他这口气，心中突然有了个不妙的猜想，“你是天命部的？”
“是又如何？”
哈哈哈，果然。
天命部，又被戏称为龙傲天部。这个部门正如它的名字一样，成员都是些实力惊人，意志强大的存在。他们进入小世界的主要任务便是与脑子有泡的世界意识和其选定的天命之子进行对抗，强行修正世界下落或泯灭的结局，时空局多位高层都是出身此部门，可谓是时空局内的重要部门。
也就是皇族。
清禾作为从最底层的渣贱炮灰部爬上来的努力派，对天选皇族过敏。
面前这个玄，跟系统说话时的那股劲儿，简直是“傲气逼人”，清禾只用0.001秒就能确认他的所属。
“天命部一直都是单独行动，而且这世界的天命之子没有问题，你怎么会进这？”他们沉默的时间不能太久，清禾快速问道，“问问你的系统是不是进错地方了吧，看看还能不能修正。”
“你怎么就认定是我错？”
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和清禾说过话了。
哈哈，镇定。这人一看就是刚进天命部的新人，作为前辈，不能跟啥都不懂的新人计较——
时间在流逝，清禾重整状态，对刘尚书俯身行礼：“清禾决心已定。二位不必再劝。”
“为何不走？”玄的声音还在继续，“李家对你这个身份不好吧？留在这吃苦有什么意义？”
“我有任务要在李家才能完成。”
“我也有任务，要让你出李家才算完成。”
刘尚书又叹了口气：“玄儿，走吧。……玄儿？”
两位少年，一坐一站，一黑一白，凝视着彼此，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劲。
刘尚书眼看苏玄右手二指微动，头疼中又有些好笑：“玄儿。”
这句警告般的呼唤像是某种预兆。又是一声“滴滴”轻响：“‘协助认亲’任务已失败。”
清禾也看见了他的小动作：“……你这是想打晕我直接带走？”
没有回答。黑衣少年最后看了他一眼，退至老人身后。
“唉……那今日我们就不打扰了。”如今年轻人的想法，刘尚书是看不明白了。
离开之前，他在如丧考妣的李家人面前似是无意般叮嘱苏玄：“玄儿，我看你和清禾之间颇有缘分，他身体弱，你要常常记得拜访，下次若有机会，也可带刘恒那小子一道。……李大人，不知你能否允许？”
李二叔忙道：“可以可以，自是可以！我们一定好好招待贤孙！”
贵客要走，李家倾府相送。夜色中，李二房一家目送着那辆简朴马车远去。
“哼！都怪你！你这贱种一出现准没好事！”李月汝率先发作，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李清禾怒骂起来，“玄哥哥才来多久！要不是你不识相，他怎么会这么快就走！！”
李夫人本也想好好教训一顿坏了大事的病秧子，但女儿的话吸引了她的注意：“月汝，你看上那个苏玄了？我可警告你，那小子不是什么夫婿好人选！我听说他本来是孤儿，不知怎么得了刘尚书青眼，跟着办成了几件案子，又走了狗屎运救了苏家一个直系子侄，被收养后才有的姓氏！娘现在已经在给你相看人家了，你可别在这关头上闹出什么事来！”
李月汝心中不服，但又不敢跟母亲顶嘴，只好把怒火转而撒在哥哥身上：“还有你！！谁叫你用那什么锁的！这点事都办不好，你真是个废物！”
李月昌对待下人暴虐，但对他这个亲妹妹疼宠得很，连忙诺诺称歉：“唉唉，我下次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李月汝又狠捶了他几下，才昂着头甩手进了府门。
“李清禾，你可知错？”辛苦谋划的晚宴草草收场，李二叔一肚子气，沉声道，“来人，把他拉到祠堂上家法——”
“老爷。”李夫人拉住他，“你忘了刘尚书走之前说的？万一那刘小少爷明日就来了，这贱种却下不了地怎么办？”
“嗯，夫人说的有理。”李二叔点点头，“那就去祠堂跪一晚上吧，小少爷总不至于去掀他的裤腿。来人！”
“是，老爷！”
几个家仆应声而出。
“拉他下去！看着就晦气！”
穿着不合身锦袍的少年不闪不避，安静地被家仆粗暴地拖了下去。
被潦草束在他发顶的玉冠歪倒下来，散落在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望向李二房一家四口人背影的眼神。
像是在看四具尸体。
“玄儿啊。”
马车上，刘尚书轻声道：“我总觉得，清禾那孩子，似乎是知道了些什么，才会如此抗拒朝堂中人……”
“您是指他双亲的死？”苏玄说，“我看您上次把三年前的案宗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你呀，什么都瞒不过你！”刘尚书看他一脸骄矜之色，又想起他方才和李清禾对峙的场景，失笑道，“对人家清禾就这么在意？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好声好气地劝人呢，甚至还想把人强行带走，是不舍得他陷在那种地方吃苦吧！”
苏玄紧闭双唇，扭脸望向窗外。
虽然夜未深，但寻常百姓为了养足精神劳作都歇得很早，车窗外一片漆黑，也不知他这是在看什么。
刘尚书越发觉得这个他偶然遇到的孩子可怜可爱，笑了一会，缓声劝道：“李将军和他夫人的死，我相信你也看得出来并不简单。我虽然已经是个老头子了，但还没到动弹不得的时候。这事由我来处理，你，不许插手，更不能私下调查，知道吗？”
苏玄沉默半晌，还是在他严厉的视线中微微点了头。
“……好孩子。”
马蹄声渐缓，车夫的声音隔着门帘隐隐传来：“东家，到衙门口了。”
“知道了。”刘尚书挥挥手，“玄儿，你去吧。”
“是。刘爷爷，我先走了。”
马蹄声又起。苏玄站在衙门口，等到马车拐个弯消失在他的视野中后，转身进了门内。
“89 。”
“在，宿主。”
“是否能采用手段将小世界内多出的宿主送回时空局？”
“不能，宿主。”
“是否有权限查询多余宿主信息？”
“没有，宿主。”
苏玄面沉如水：“要你何用。”
名为89的系统不再出声。
黑衣少年回了住处，和衣躺下。
奔波一日，任务竟然失败了。如果之后每次任务都如今日一般碰上那“同行”，何时才能攒到足够积分去购买系统商城内恢复记忆的道具？
苏玄有些焦躁地翻了个身。
“清禾决心已定。”
瘦弱少年的面容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每次眨眼，每下嘴唇的开合，都那么清晰，在他思绪中反复重播。
为什么他见到这人的第一眼就觉得心烦？难道和他失去的记忆有关？
或许，这人是他的……
是他的什么人呢？
黑衣少年紧抿双唇，那句“恕我拒绝”又幽幽在他耳边响起。
大概是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