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靖元年,崟朝重地沥水城外,风雨篡夺黑云涌入城关,恰如城外驻扎的军队压城。关外雷声震耳,而帐内阖眸不久的姜爻却倚在榻边睡着了。
此时她做了一个梦,一个改朝换代的梦。
那梦很奇怪,城墙下有一人身着紫色官服,金色玉带缠腰,其身点缀凤池纹,许是感应到了目光,那人透过薄雾望向此处,他虽未开口,但官威迫人。
看穿着,那人应是朝中的丞相。
可丞相又为何孤身一人立于城下之下,连一兵一卒都未带出城,甚至他身后的城门大敞着,僻静的让人很难不生疑。
姜爻微微蹙眉,他这是要用空城计吗?可此刻姜爻已经调度军队集结城下,比起破其计,倒不如大军压境,擒贼先擒王。
“王将,你带几人秘密从两侧将城外那人擒了。”姜爻压低了声音,“有薄雾,多防冷箭。”
此话一出,并没有人回应,薄雾也竟离奇般地散去,此时姜爻才猛然发现这是幻境,她身后同样空无一人,旋即慌忙侧身,可城下那人却不见了。
“是在寻我吗?”
闻声,姜爻一颤,还未等她有所反应,一只手已经攀附上她的肩,姜爻缓缓侧过头来,只见那人脸上一片混沌。
他没有脸。
姜爻猛地想将人抵开,可那人身高八尺,周身挺实,臂力惊人,此举反而让二人相距更近。
“你……你……是……是谁?”姜爻此刻声音都在抖,“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是谁不重要。”那人说话嗓音很奇怪,似是喉间哽了什么,“我只知菩心喙在你身上。”
姜爻攥紧了怀中物:“你为何会知菩心喙?”
“为何?”那人侧身笑着,“那本就是我的东西,更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
“你撒谎。”姜爻仰头看去,“这明明是我娘留于我的遗物。”
那人微微俯身道:“你娘死了,无法对证,我亦死了,更是无法自证。”
死了?他是……他不是人!
那人松了手,姜爻一个踉跄跌坐在地,头顶声音不断落在耳边:“这位仁兄,你怕鬼?莫不是手上沾了太多的血?”
姜爻并未回他,抬眸间看到自己腰间的锦囊竟落入那人手中,还成了他的把玩之物。
姜爻起身去抢,可却扑了个空:“还给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到底要如何?”
“我与阁下是无仇,也不知为何会到此处,不过在下觉得是菩心喙让我入了你的梦,既如此,那便是缘。”
“方才在城下,我便觉得阁下很熟悉,我虽不认识你,但我的神识像是要冲破我这身衣,它想让我告知你……”那人把玩着印信,话外音毫不隐晦,“你此战必会败北。”
姜爻一把夺过那印信,她还未出师,就要被人咒败北,这人不是找打吗?
“你不要以为你曾为丞相我就会惧你,也不要以为自身是鬼就可以妄下结论。”姜爻脸色极其难看,她抬手一通乱指,“这是我的梦境,还请你出去。”
“想颠覆王朝,阁下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反崟复袁。袁朝虽国灭,但历代帝王都是明君,这不也正是阁下想要的吗?”
姜爻不置一言,只见她从靴中抽出匕首,立威性的挥去:“前朝余孽罢了。”
可须臾间那人便牢牢拽住姜爻的手腕,继而发出淡淡冷笑。
“前朝余孽……”那人笑意渐冷,手中力气也更甚,“按理说你应喊我一声大人。”
“不过阁下真是个不好惹的主,在下不与你多纠缠,此城城西破庙的佛像下面有本撰写的史书,到时你就知道我说的可不可信。”那人震掉了姜爻手中的匕首,“回到袁朝,打破……”
那人还未说完,姜爻便从梦中惊醒,她下意识去摸菩心喙和锦囊,还好,都还在。
此时姜爻额间细汗密布,甚至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可梦终归是梦,袁朝已经被灭国两百多年了,再有执念的魂灵也已经转世为人了,况且阿娘留给她的菩心喙也只是一串再普通不过的珠玉罢了。
姜爻并没有打算将那人的话放在心上,而且一连几日姜爻都与将帅忙于攻城之事。可与预想中的不同,这城似乎攻破的太过顺利,就像预谋好的一般。
就在他们全数踏进城内的那一刻,城中伪装成百姓的士兵皆拿起藏匿在一旁的刀和剑向他们刺来,而此刻身后的城门也被重重关上了。
姜爻惊觉中计了。
将帅勒马高喊,可为时已晚。待众人力尽,无数冷箭也自房檐之上射来。此战,姜爻一行大败,死伤惨重,此间有真正的百姓出来反抗,可都被就地斩杀了。
而后几日,说书人便在城中大肆宣扬:元靖元年,沥水城城中暴乱,因临京,帝王派兵镇压,暴动者顽抗,为抓捕,故倍之,又附以计谋,暴动者不敌,仓惶南下。
城中抓捕告示满天飞,姜爻和胞妹姜殊只好躲在城西破庙中,可姜殊伤势恶化,姜爻舍命前去求药,但无果。无力化作祷告,姜爻叩地祈求神佛,而那叩地声就要把姜殊仅剩的脸面震碎了。
“阿姊,没用的,你快逃命去吧,我没有气力了。”姜殊躺在稻草上,她看向佛前叩首之人,沉默良久开了口。
“姜殊,你别说话了,不管用什么方法,阿姊不会让你死的。”
“阿姊,我惯用毒,自小精通药理,可我知道如今我这身体已无力回天,与你争抢掌印一事,是阿殊太自私了,阿殊不该对姐姐下手。”
“别说话了……”姜爻眼中噙泪,她阿娘生前要她照顾好阿殊,可如今……
皇帝昏庸,屠戮百姓,若不以这种方式,就算整个崟朝尸横遍地,皇帝依旧酒池肉林,夜夜笙歌。
“阿姊,不是这样的,我是军中的罪人……”此话一出,姜爻叩拜的手顿了一下,她拭去泪痕,声音竟不自觉地发抖:“阿殊,你……这是何意?”
“我是军中的奸细,是我将你们何时攻城的消息透露给他们的……”
“为什么……”姜爻已经抖得不成样子,“那可是几万将士的性命啊……他们几乎在一夜之间被全数诛杀……”
姜殊只是不断落泪,片刻后她才缓缓开了口:“阿姊,杀了我吧……”
“里面有动静,进去看看!”
庙外一众提刀侍卫压低了声音,放轻了步子,庙内并无察觉。
直到庙门被推开,姜爻才发觉,她下意识将姜殊护在身后。
“你们是何人?”
姜爻眸底尽是敌意,为首之人从腰间掏出令牌,姜爻顿住了。
她识得这块令牌,皇帝多日前派兵镇压,她看到身带此令牌的将军被乱□□死。
“死到临头,怕了?”那人俯身开口道,“怕也无用,奉吾帝之命,若遇叛乱者,就地斩杀,不留全尸。”
“若不是你二人仓皇逃窜,周身凌乱,我还真没想到掌印大人竟是女子之身,那更妙了,遇上美人,还是两个……我可考虑留二位全尸。”
“我不认识她,她对此事更是毫不知情。”在那人抽刀之时,姜爻惊愕张开双臂,“是我,我才是叛乱者,你们要杀就杀我。”
那人抬刀放在姜爻脖颈间,一时间血印微起,可姜爻似是不为所动:“她是无辜之人。”
“无辜?掌印大人,她可一点都不无辜,你落得如今下场,还要多亏了你这弃暗投明的妹妹。”
姜爻眼眸猩红,高喊着:“别说了,要杀就杀我。”
“嘴硬,把她身后的拉走,赏你们了。”
此话一出,那人身后的一行人瞬间兴奋起来,姜爻颤抖着护紧姜殊:“你们要干什么,有什么冲我来。”
“快看,你在发抖,你很怕。”那人笑着,“死到临头还护着她,她可是害死几万将士的罪魁祸首,你不应当恨她吗?”
“要杀也是我动手,还轮不到你这狗贼!”
那人似是怒极,抓着姜爻臂膀上的未愈合伤处,一时间血殷湿了她的衣袖,她额头汗珠密集,青筋微微凸起,眼神中尽是忍辱和恨意。
“阿姊!”
姜殊用力推开那人的手,可一巴掌落在了姜殊脸庞,随即她被拎了出来,本就奄奄一息的人,全然受不住这一掌。
“拉出去。”
姜殊被一行人强行拖到庙外,正对着庙堂,姜爻再也顾不得脖颈间的这把剑,她欲冲出去,可却被那人一脚踹向佛像下的石壁上。
姜爻鲜血溢出嘴角,她额头也在渗血,双眼模糊,动弹不得,随即那人抬脚死死踩在姜爻的脸上,就这样在姜爻的注视下,姜殊被这群人被糟践了。
“你们这群禽兽……”姜爻嘶喊着,可无济于事,她脸上的泪水浸湿了稻草,全身颤抖,口中不断地念着阿殊,可阿殊已经没了动静。
“看着亲人死在自己眼前很不是滋味吧,你只是一介贱民,竟敢有谋逆之心,害死将军,又险些害死皇子,如今落在我手里,留下全尸便已是万幸了。”
那人欲抬刀了结姜爻,刀扎进了她的臂膀那一刻,那人却猛然倒下,他口唇微微发紫,就连庙外的人,都不知何时倒下了,姜爻此刻才明白,是姜殊,姜殊碰过他的手,而他们……
她对所有人下了毒。
而解药被姜殊死死攥在手里。
姜爻知道那是留给她的。
她蜷缩着失声痛哭,她感知不到肩膀的疼痛,她只知道佛像并没有听到她的祈祷,行军多日,她也并未收到上苍的怜悯。
姜爻强撑着自己爬起来,她此刻已经不知道是该恨还是该痛了……
阿殊……为什么那个人偏偏是你……我们不是同根生吗……何故至此……
风又起,雨急坠而下,姜爻把姜殊葬在了庙外不远的青山上,没有碑,只是一方矮矮的土坡。
欲离开之际,梦中那人的话就如风贯耳般使人清醒,史书,庙里佛像下的那本史书。找到时,那是本被锦缎包裹着的私撰,内里已经泛黄,那人真的没有骗她。
姜爻找了隐蔽之处将其翻阅一遍,她也看过不少史料,可里面所记载的似乎与崟朝的史料大不相同。
书内姜绪冤案一页被朱砂圈了起来,此事她知晓,姜绪变法要强盛袁朝……等等,那人的暗思不会是要她助姜绪翻案吧。
姜爻摇了摇头,这一切还是是太荒唐了。
所有事情看完,也并未找到此书为谁修撰。如此一来,那只有袁朝的丞相了,可这根本对不上,姜爻知道袁朝每一任丞相即位已是知天命,而那人的躯体如何都像及冠不久。
姜爻猛掐自己,她竟真的信了。眼下最重要的并不是这本书,而是她要重新集结散乱的兵力,救百姓于水火,为冤死的爹娘报仇。
翌日,她紧紧遮蔽着全身,可城中混乱,有人将她撞倒在地,怀中的菩心喙掉落跌出裂痕,可姜爻顾不得许多,只是仓皇起身离开。
“姑娘,等等,那菩心喙已然不全了。”一半瞎的算命先生在姜爻身后喊道:姑娘,这本就不该是你的东西。”
姜爻停下,近乎艰难地发出声:“先生此话何意?”
算命先生只是摇了摇头,并未再吐露半字。姜爻也识相,她颔首转身离开,那算命先生倏地再开口:“两世劫,黑白颠,黑即白,白即黑,姑娘定要好自为之啊。”
两世……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