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身穿

    不待姜爻开口追问,仅抬眸之际,万千景象不复。

    唯有一支箭矢直直向她射来,姜爻瞳孔猛缩,来不及反应,便被此箭射出一丈多远,她口吐鲜血,伤口也再次被撕裂,方才还是白日街道,此刻瓦片之上尽是刺客。

    姜爻看到眼前有一系着面纱的女子正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她才明白这些刺客是冲这女子来的,姜爻大喊:“跑啊!快!分开跑!”

    二人奋力向巷子深处跑去,可姜爻察觉到刺客都去追杀那女子,她欲回去,可此刻伤口的血迹已经殷红了半个身子,若不及时止血,恐怕此地便是她的身死之地。

    走出不远,她才发觉这箭上淬了毒,意识也越发不清醒。

    “姐姐。”

    忽闻一少年声音,姜爻强撑着自己站起身来,惶恐地退了几步:“何……何人在那?”

    “姐姐别害怕,我是这巷子里的小叫花子。”少年声音不紧不慢,“姐姐,我看你好像受伤了。”

    姜爻看不清他的脸,仅靠点点月光,她并未放松戒备,她只是将手边的石头紧紧攥在手里。

    “姐姐的箭伤……”

    少年欲上前,可随即被姜爻呵斥。

    “走开。”

    少年未听,他向前几步抬起手,可立刻被姜爻打开了。

    看着姜爻惶然的神情,少年忽而大笑起来:“姐姐莫怕,我只是个要饭的,届时给我几文钱便可。”

    姜爻点点头,开口道:“告诉我这附近有没有游医。”

    “游医?姐姐的伤游医可治不了。”姜爻微微蹙眉,少年继续道:“你若不信,可以一试,再走一个巷子便可找到游医。”

    姜爻欲起身离开,可摇摇晃晃稳不住脚跟,微微听得身后少年的声音,三,二,一……

    嘶——

    姜爻再睁眼时,巷子中的阳光正打在一旁少年的身上,她抽痛着,随即下意识摸了摸伤口,毒箭已经不在了。

    “姐姐身上的毒已经解了,箭也拔了。”少年手中拨弄着那毒箭,“姐姐无需担忧。”

    “是你救了我?”

    “我一小叫花子可没有这悬壶济世之心,也没这本事,是那游医,他救得你。”

    “此去无用,那游医一早就离开了。”

    “可昨日你对我言那游医不能医我,这又是为何?”

    “骗你的。”

    少年迎着光大笑着,意气风发的眼眸,似光明媚,姜爻一时间不知道该气还是什么,索性还是不予理会。

    “那你可知这是何处?”

    “仓骥啊,这可是帝都。”少年收了收嘴角,从怀中掏出一张饼,随即递向姜爻,那双灵动的双眸也一并看向姜爻,“姐姐不是仓骥人吗?”

    “多谢。”姜爻接过饼的手颤了一下,“仓骥?是袁……朝?”

    她竟真的穿到了袁朝仓骥,那岂不是两百多年前?梦里那人果真没有骗她,还是说这是她死前的幻想?

    “可有谎?”

    姜爻眸底流转过一丝敌意,昨日还遭崟朝皇帝灭杀,今日便在袁朝拔箭祛毒,实在有违常理。

    “姐姐不信我?”少年躺在一旁隆起的稻草堆上,听了这话,似是有几分好笑,“姐姐昨日被这弓弩所伤,命悬一线,我若真想骗姐姐,恐怕姐姐此刻已经不能站在我眼前了。”

    “那你可知昨日发生了何事?”

    少年眸子微颤,神色有些黯淡,似是刚经历过什么。

    “想知道?”

    姜爻应声点了点头。

    “那姐姐是否要先让我知晓你是何人?从何处来?”少年眉间微挑,“我的消息也不是白给的,要做交换。”

    “我是方城人士,昨日途径此地,未曾想竟被误伤,如今也记不得自己到了何处。”姜爻盯着他的眉梢,勉强作出一丝笑意,“若不便开口,我也不再过问。”

    “不,我娘说方城人是最忠心于天子的,我自当不会推辞。”

    忠心?一朝叛变万骨坟,还存何的忠心?

    见姜爻不语,那小叫花继续道:“是恩公,城中都在传恩公的变法是在动摇国之根本,是小人之道,而非君子之道,皇帝才行冠礼登基,朝中那群大臣便逼迫陛下拟旨抄了恩公的府邸。”

    “恩公?”

    “是姜绪大人。”少年眼底尽是落魄,“我是个孤儿,从小便四处流浪,常常食不果腹受人欺辱,而姜家家主曾对我有数饭之恩,此后我便立誓,会尽所能回报恩公和恩公家人。”

    “姜绪……”

    姜爻呢喃着,随即她猛咳起来,瞳孔一缩,袁朝建国初始,姜绪?姜家!难不成是姜绪冤案?

    若真是二百年前的袁朝,那么姜绪被赐死之时正是袁朝变法鼎盛发力之时,国力强盛,若是姜绪没死,袁朝也没灭亡,那岂不是崟朝也不会建朝,那百姓便不会生灵涂炭,白骨如山,几万将士也不会……

    苍天有眼啊……

    “可如今……恩公入狱,二小姐也不知所踪,昨夜官兵大肆追捕姜家余孽,我听闻二小姐就在其中,也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

    姜爻见其眼眸中噙泪,神色黯淡,似是悲痛欲绝,这让她想起了被官府迫害致死的爹娘,心中竟生出丝丝怜悯。

    “如今姜家面临如此之大罪,我小叫花绝不会袖手旁观。”

    姜爻轻咳几声,随即反问道:“眼下你恩公获罪,你想劫人还是造反?”

    “不敢,我只是在此处等二小姐。”提起此人,少年似是有些落寞,“此处是出城必经之路,我要是见到二小姐,也能让我城中的兄弟们打打掩护,尽力送二小姐出城。”

    话落,姜爻微怔,少年的话倒是提点了她,昨日那弓弩杀手所追之人莫不是姜家二小姐,如若真是这样,那姑娘此刻怕是凶多吉少了。

    她轻轻抚摸着肩上包扎过的伤口,她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来到此地,更甚,还毫无征兆地为人挡了一箭,险些丧命。

    还有那算命先生的话究竟是何意……

    “你可曾见过姜家二小姐?”

    “不曾。”

    想来,那些人如此迫切地想要置姜绪于死地,无非是姜绪手中握有他们的把柄,他们才要下此毒手,若眼前少年都不曾见过姜二小姐,那么只能说明姜绪最爱此女,护她出逃,那她身上一定裹挟着什么。

    而梦中那人对姜绪次女的赘述也只有寥寥几语,但她记得姜绪次女对内廷的太监动了心,但终归也只有寥寥几笔。

    若是如今这般,她要尽快找到姜家二小姐,她身上的东西或许能换姜家数命。

    姜爻强撑着自己坐起来,少年忙上前去,道:“姐姐伤势还未痊愈,这是要去往何处?”

    “姜家。”

    “不可。”少年眸子闪过一丝破绽,须臾之间便消散如常,替代的是一抹笑意,“姐姐不可,此时朝廷中人还在姜家大肆搜捕罪证,府外定是严加看守。”

    “何况姐姐是方城人,如若不是姜家外戚,事不关己,换做旁人,不更应置身事外?”

    姜爻回首,她抬眸盯着一旁的少年:“啊……我突然想起来,姜大人多年前也曾救过我,那是一个大雪天……”

    话到一半猛然被打断,小叫花与其目光相容:“那这么说姐姐是知道二小姐在何处了?”

    少年眼底露出一丝疑虑,他的眼眸在姜爻周身流转,这使姜爻愈发不自在。

    “我怎会知,我只是同你一般,想回报姜大人。”

    少年嘴角微微上扬,可眼眸流转,似有他意:“姐姐大义,可如今姜氏落罪,天子震怒,方城人伙同的话,姐姐不怕丢了性命?”

    “自然是怕,但……”

    “但是什么?”

    “但是你不也义无反顾。”

    少年浅笑几声,他站起挡在姜爻身前,姜爻才真正注意到眼前人身八尺,除了周身脏乱,全然不像一个小叫花,他若是自称袁朝的大将,姜爻也定不会生疑。

    也很像梦中那人……但定不会是。

    “你不像是一个小叫花子。”姜爻回眸浅笑,惨白的唇色勾勒出丝丝释然,“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没有名字。”

    少年偏头一笑,似是一番回应。

    姜爻微微愣神,继而缓缓开了口:“小叫花,咱们就此别过。”

    “那几文钱,算我欠你的。”姜爻垂眸,清冷的眸底映衬着衣袖上星星点点渗出的血迹,那气力孱弱的声音更惹人爱怜。

    “那姐姐的名字呢?”

    “姜爻。”

    这二字一出,少年眼底的灵动如昙花一现,他盯着姜爻一步一颤的背影,手指不停地摩挲着那支断箭,不同方才的年少朝气,此刻嵌在他眉宇间的更多的是疑思。

    可姜爻并不觉得有何不妥,若真是两百年前,即使是真的名姓,也不会有人识她。

    恰如风云突变,仓骥一时间暴雨滂沱,疾风袭来,尽显电闪雷鸣之势。

    “大人,小的寻了整整两日,并未……未找到……姜绪次女。”

    “一群废物!堂堂弩卫堂弓弩手,竟连一个弱女子都找不到,如今就算把仓骥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正堂里踱步的老臣怒斥着,花白的胡子也随震怒起伏,“若是让那些宦官抢了先,不止你们,还有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提头去见丞相!”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

    “是。”

    “等等,前几日说有一女子替姜家余孽挡了一箭,尸首找到了吗?”

    “还没……没找。”

    “什么?没找?”

    那老臣一时间喘不上气,脸涨得通红,在一旁人的搀扶下就是一脚:“朽木啊!箭上淬的毒是你们弩卫堂独有的,若是被有心之人查去,敢在天子脚下毒害罪臣家眷,你们置天子于何地!”

    “快去找……”

    “顾老,您可要当心身体啊。”

    顾寺国身旁的谋士颔首搀扶着他,见顾寺国不语,便缓缓开了口:“那日线子来报,此女子是突然出现,此前并未引人注意,而弩卫堂的人一心又只在姜小石身上,生是漏了这条暗鱼,如今想来此人怕是姜家余党啊。”

    顾寺国紧皱双眉,长叹一口气道:“我又何尝不知啊,可当下人竟活生生消失了,况且最要紧的是姜绪给他那二女儿到底留了什么。”

    谋士知其意,继续道:“您是怕姜绪会弹劾……”

    “何止弹劾,他堂堂御史中丞,为纠百官宁身死,这种人,即便被抽筋剔骨也要清君侧,震朝纲,到那时便不是弹劾了,而是百官有罪论啊。”

    “可姜绪区区一个正四品救妄想越级变法,皇帝对其不存有戒备之心,反倒是于理不合了,更何况戴罪之身所言,能有几分震慑,在下觉得顾老也不用太过忧心。”

    顾老蹙眉长叹道:“但愿如此,眼下就看天子之意了。”

    谋士只觉姜绪如今戴罪之身,记恨他的官员不在少数,就算有此百罪论,想毁掉它的人甚多,仅是丞相处就不会只寄希望于尚书府,可如今弩卫堂一事,反倒是多此一举引火上身。

    待顾老离开,谋士也出了正堂,顿足仰首望去,轻声道:“真是一朝变,万仕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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