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生左手拿着罗盘，右手掐着指尖。
面色冷峻的逡巡，她目光落在对面断崖，“山洪一盏茶之后就到，侯莫陈景还不能死。”她扭头抽掉卢益背后的火药挂在身上，“你回去搬救兵。”
如果她猜测的没错，这古道其实是颜家制衡宇文家的一枚催命符。
罗盘指针疯狂旋转，“何渊你在上面找个视角好的地方指路。”
颜生挥刀击落山壁旁的藤蔓，借力荡过断崖的缺口。
她一把将火药抛过，炸塌了上方的岩层，山洪倾泻而下瞬间冲散了洛拔陵的军阵。
顺着藤蔓颜生踩到山底，一把将侯莫陈景拽住。
他肩甲卡在山石后，追兵的箭矢贴着颜生耳际擦出火花。
颜生反手割断他甲胄系带，将他捞上马。
两人纵马在山涧穿行，跟着头顶何渊指路的标志很快通过了被封的山谷。
山洪如期而至，暴雨倾盆中马儿不受控制。
颜生果断弃马，拉着侯莫陈景滚入岩缝。
狭窄的缝隙很快被水填满，颜生潜入水底，顺着涌出的暖流方向游动。
侯莫陈景原是跟在她身后的，可是拐过一个弯却没见他。
颜生无奈游回去，见他面色惨白被卡在了山石之间。
她割断他身上的甲胄，给他剥了个精光，露出满身伤痕。
新伤旧伤叠在一起，除了脸还算白净，周身粗糙得好像刚从筛谷子机器里捞出来。
侯莫陈景失血过多晕了过去，颜生费了好大劲才将他从水里扒拉出来，攀上一处凹陷的空洞。
他倒是命好，等颜生扯了衣服给他裹好伤口，他才幽幽转醒。
“这是哪？”
两人半截身子泡在水里，皮肤已经皱巴巴。
“这是云山古道地下部分。”
两臂宽的空洞，狭小又逼仄，潮湿的空气糊在鼻腔，勉强能让两人喘口气，“我们还有办法出去吗？”
他声音沉着，不见一丝慌乱，倒叫颜生有些佩服，“能，但要等。”
侯莫陈景拿刀朝山壁嗑去，几朵火花闪过，山壁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颜生靠着山壁冷眼瞧着他，“将军别费力气了，少动弹少呼吸，我们还要在这里等一炷香的时间。”
侯莫陈景扭头看她，“这里的空气最多能让我们呆半盏茶的时间，一炷香太久了。”
颜生失笑忍不住调侃他，“那你有什么办法吗？”
侯莫陈景被她问的哑口无言，只得抱了胳膊靠在她对面。颜生无语摇摇头，闭上眼睛休息。
她吸一口气，却被呛醒，睁眼看见水已经没过嘴唇。时间差不多了，这波洪水马上就要来了，抓住机会两人就能顺着水流往外走。
她转身拉侯莫陈景，却扑了个空。惊慌的在空洞里搜寻，摸到角落里的人才放下心。
他身体很烫，又失血过多，现下已经晕了过去。没法子，颜生脱了外袍，将自己同他捆在一起，免得洪水冲下，将两人冲散，那就凶多吉少了。
水忽然往下沉了一截，洪峰要来了。颜生一脚将侯莫陈景踹进水里，自己深吸一口气，拉着他沉入水中。
水流比预料的还要凶猛，一个洪峰拍过来，脑袋砸在山壁上，让颜生瞬间失去了意识。
颜生是被疼醒的，她被冲断的树枝拦下。
将自己从树枝上拔下来的时候，贯穿的疼让她瞬间清醒。胸口像是被厚重的烙铁熨烫过，背脊也疼的伸不直，最要命的是，侯莫陈景还捆在她身上，重得叫她爬不上岸。
颜生实在没力气拉他，把他脸抬出水面已是极限。
扯了他的手往树枝上扎去，希望他能够被疼痛唤醒，可侯莫陈景却一点反应没有。
颜生看着侯莫陈景，手里攥着绳子，只要她现在一松手，侯莫陈景就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在这里.......
看着他苍白的面色，颜生猛的甩了头，“不行，他还不能死。”颜生咬着嘴唇，将手掌对准树枝，一闭眼一掌狠狠拍了上去。
剧烈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她的脸涨得通红，硬是憋住没叫出一声，转头借着痛劲，把侯莫陈景扯上了岸。
火堆燃烧的声音中，颜生幽幽转醒。
睁开一只眼睛，看见的是侯莫陈景蹲在火堆前。她记得自己之前只除掉了他的甲胄，里衣还是在的，这会儿子怎么什么都没有了。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又默默闭了眼。侯莫陈景早说你吃这套啊，也不用在水里被拍的全身是伤了。
“醒了？”
瞧着装不下去，颜生缓缓睁开眼，茫然的看着四周，“这是哪里？”
侯莫陈景用树枝夹起滚烫的石头，扔进石碗里，水咕嘟咕嘟腾起热气。他把碗递到颜生嘴边，一手捏着耳朵嘱咐，“喝了。”
颜生扫了一眼石碗没动，紧紧盯着他。
“这水我用衣服过滤了，可以喝。”
颜生固执的摇了摇头，轻轻吐出两个字，“太烫。”
侯莫陈景一直没有正眼看她，想来也是有些尴尬。
犹豫了会，颜生小声开口，“我的衣服......”
侯莫陈景猛的抬眼盯着她，“你身上伤势严重，我就扯了你的衣服给你包扎伤口了，你别多想。”
颜生点点头，抿了抿唇说出了自己的疑惑，“为什么不扯你的衣服给我包扎？”
侯莫陈景坐在篝火对面咳嗽两声，指了指火堆，“我的用来生火了。”
一时间周遭空气里都弥漫起尴尬，颜生坐起身子靠着山壁。
这里跟她想的差不多，水流自中间水渠经过，两边是薄薄的山壁。他们所处的位置，正好是黎山山腰的悬崖。
“你为何要舍身救我？”篝火的光在他脸上跳跃，他的眸光亮晶晶，却透着一丝冷意。
颜生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想了许久才端直身体，沉声回答：“救你是因为大越的百姓需要你，若你死了，他们就都没了指望。”
枯枝噼里啪啦作响，在侯莫陈景脸上拖出一抹惆怅。
“前几日，我找过洛拔陵。”他盯着颜生慢慢说道，“他拒绝了跟我合作开矿，今早有人递了消息说他要在这里运货，我就跟来了。”
原来是被洛拔陵算计了，一方镇将在西镇境内被刺杀，没有梁荣的应允，洛拔陵也不敢如此大张旗鼓。若今日不是恰好遇到山洪爆发，怕是没那么好的命活着。
“将军中了埋伏，若不是我救你，可能就丧命于此了。将军应当报答我。”
侯莫陈景点点头，“你想要什么？”
颜生歪了脑袋，“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问你要。眼下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侯莫陈景的脸在火光映照下微微泛红，“什么事？”
颜生抱着胳膊，严肃的看着他，“先前为了救你，我炸了山崖，引发了山洪。”她语气轻飘飘，目光飘向头顶，“现下我们头顶有个堰塞湖需要疏通。”
侯莫陈景不以为意，“是没有火药了吗？”
颜生摇摇头，费力站起身走到悬崖边，“你看，左边紧挨着流民营地，右边是它离城。”
侯莫陈景站在他身后倒吸一口凉气，“两边距离都太近了，不论把水泄到哪边，都是一场惨剧”，他见过太多死亡，可没有一次是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你选哪边？”
颜生对上他的眸子，沉声问道：“将军觉得我应该选哪边？”
侯莫陈景沉默的看向山下，“它离城是西镇重镇，若它出了问题，大司马立马有借口往这里派兵，然后......”
“然后南镇也有理由派兵，大越就彻底乱了。”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它离的百姓过得太苦了，他们不能再承受这样无端的祸事了。
可流民营的人也很无辜，为了活着，到处被人驱赶，好不容易才安营扎寨过了两天安生日子。
“地师......”有人压着嗓子喊她，颜生拧着眉头看了半晌，隐约瞧见侧面山坳里挂着一个人。
“我！何渊！”莹莹火光照亮了藏起来的流民军。
唰唰唰几箭射到颜生脚下，她取下绑着的信看过，颇欢喜的同侯莫陈景道：“卢益搬的救兵到了，只是有件怪事。”
侯莫陈景取下箭簇上绑着的火药，歪头看她。
“何渊说，他看过了，洛拔陵这回带的人全是梁荣的人，不是自己的私兵。”
侯莫陈景眯了眼睛，洛拔陵借婚事谋了军主之位，本就不能服众。赤炼营又是梁荣精锐，皆听他亲自调遣。要想在军中立威，要么打场漂亮仗，要么......就把不服的人，都除掉。他借着矿脉的由头，约了谈判，实则是要一石二鸟。
“他这是想借刀杀人。”
颜生点点头，“他之所以拒绝同你合作，就是要激怒你，然后诱你中伏，再借你的手消耗梁荣军。”
“我若动手灭了梁荣军，他便可以挑起北镇与西镇的战火，在梁荣手里获得更多权利。若我不幸死在这里了，借着云山古道，便可直指北镇，他就是撕开北镇的第一刀，自然在军中获得威望。”
颜生遍体生寒，“我只知道他颇有野心，却不知道一个西镇竟装不下他。”
“洛拔陵放得下身段，下得了死手，他倒是比梁荣更适合西镇。”
颜生看向侯莫陈景，她好像听出了一丝欣赏，“将军呢？”
侯莫陈景踱步到她面前，低头郑重道，“侯莫陈家的使命唯有一条，守护宇文家。”
颜生冷笑，“侯莫陈家确实忠勇。”
他对上颜生眼睛字字深沉，“地师呢？你又想要什么？”
颜生扯了嘴角，凑近他，“宇文家搜刮民脂民膏极尽奢华，百姓却饿殍遍野苦不堪言。他们沉溺声色犬马纵情享乐的时候，百姓却还在担忧能不能安稳活到明天。”她拧着眉头逼近侯莫陈景，“将军你说，我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