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里，侯莫陈景坐在窗边，瞧着路过的行人。
“咚咚咚。”
屋外来人坐在侯莫陈景对面。
他递上一杯温酒，来人摘下面巾露出俊俏的面容。
“洛军主迟到了，当罚酒三杯。”
洛拔陵半眯着眼打量着他，侯莫陈景微微一笑先饮一杯。
见他坦荡，洛拔陵也仰头饮了，“将军今日约我来此，不只是想罚我酒吧？”
侯莫陈景将盒子推到洛拔陵面前，转头又斟满酒。
洛拔陵看着盒子里的箭簇，挑眉盯着他，“将军什么意思？”
侯莫陈景放下酒杯，含笑看着洛拔陵，“听闻洛军主在黎山有座铁矿，今日来想同你做个交易。”
洛拔陵面色冷了下去，知道黎山铁矿的人都是自己心腹，且绝无可能与侯莫陈景勾结。
他眸子一转，想到了一个人，何渊。洛拔陵有一瞬后悔，当初没确认他死透就踹下了山崖，看侯莫陈景笃定的样子，何渊只怕是没有死。
这个侯莫陈景千里迢迢从北镇来西镇，说他只是剿匪，洛拔陵打死也不可能信。
“将军想要拿什么来交换？”
“洛军主是个爽快人”侯莫陈景很喜欢同聪明人说话，他斜眼让庄肆抬出箱子，里面装满真金白银，晃得洛拔陵心神一滞。
“黎山铁矿开采有难度，以洛军主的人手来看，承担不了北镇和南镇的需求。不如卖我一半铁矿，我出人，咱们共同开采。”
侯莫陈景颇有自信，矿脉虽然值钱，可打造，运输都要钱。这数目可不小，不是同梁小姐撒娇就能哄来的，所以他卖出的武器量产极低，还比市价便宜。洛拔陵若是有野心，那现下最缺的就是钱。
洛拔陵盯着他指尖在杯沿摩挲，随后扯出一抹冷笑，伸脚合上了箱子。
“将军拥军北镇，又得皇上器重，何苦要来难为我呢？”洛拔陵当初私吞矿脉的时候就想明白了，梁荣若是发现矿脉，顶多认为他贪婪。可若是跟侯莫陈景达成合作，便是戳了梁荣的痛处，眼下刚争取来的军主之位怕是要不保。
侯莫陈景指尖敲打桌面，眸光淡淡盯着洛拔陵，“洛军主娶了梁镇将爱女，军中威望日渐显赫，未来的西镇也要看洛军主的脸色，军主为何不肯向前看呢？养兵也是要花钱的。”
庄肆押着一个府兵跪在两人面前，侯莫陈景掀开他的头套，那人被捆了手脚，脖子上锁着洛府的锁头。
“这是我见到流落在外的洛家军，听说是军主的私募的府兵。”侯莫陈景晃了晃府兵脖子威胁洛拔陵，“这锁一旦戴上，可就很难摘不下来了。”
洛拔陵缓缓将目光转向侯莫陈景，抿紧嘴唇低声同他道：“那可不一定。”
说罢，他抽出短刀，瞬间割断那人脖子，血溅湿了他的鞋子。
洛拔陵拎起跌落的锁头，放到桌上，微笑着看向侯莫陈景，“很难吗？这锁不就拿下来了。”
侯莫陈景上过无数次战场，见过尸横遍野的场景数不胜数。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癫狂的人，“若梁荣知道你有武器，还有私兵，他会怎么想？”
洛拔陵眼珠转动，认真思索半晌，脸上似笑非笑，“他啊，可能会觉得你在撒谎。”
洛拔陵近乎挑衅的盯着侯莫陈景，两人之间寒光四射。
“砰”门被撞开，梁云重抱着酒壶歪歪斜斜的靠在门边。
他迷迷糊糊睁眼，“这不是我的妹夫嘛”，晃晃悠悠攀上洛拔陵肩膀，指尖对着侯莫陈景赫然笑出声，“你俩......我妹夫果然能屈能伸。”
侯莫陈景侧身躲开他的手，“梁少爷喝多了。”
“来人，端酒来。”梁云重拽着洛拔陵的衣襟不肯撒手，“将军，我妹夫，有个绝活，让他给你们表演一下。”
他将酒壶硬塞到洛拔陵手里，“朱唇拎酒，滴酒不洒。”
洛拔陵周身散发着寒气，这个纨绔倒是记性好。
当初刚进梁家的时候，洛拔陵还是府户奴隶。
为了博梁荣一笑，他用嘴叼起酒壶跳舞，挨个为将士们斟酒，倒了一夜酒，第二日说话都张不开嘴，这破事他居然还记得。
洛拔陵握紧的拳头发白，眼眸冷冷瞧着梁云重。
梁云重脚下一滑跌坐在地，眼前一颗浑圆的脑袋吓得他清醒了大半，“你，这，救命啊！”他跌跌撞撞跑了出门。
洛拔陵躬身朝侯莫陈景行礼，“家兄吃醉了，我先送他回去。”
侯莫陈景按住他的肩膀，“洛军主若想开了，随时来找我。”
望着洛拔陵匆匆离开的背影，庄肆忍不住出声，“这洛拔陵不要钱也不要人，他到底想要什么？”
侯莫陈景冷笑，“钱和人，梁荣都不缺，在看不见实际的利益之前，他不会背叛梁荣。”
“那我们要怎么办？”
侯莫陈景坐回窗边，“梁家也是有趣，一个沉迷美色的小姐，一个纨绔无脑的少爷，一个狂妄自大的爹，再配上一个狠辣无情的女婿，有趣。”
他目光落到箱子上，“给颜生送去，催她赶紧找到云山古道。”
山间，三人穿行其中。
颜生拿着罗盘走在前面，身后两人磨磨唧唧打闹。
“卢大哥你衣服这里被划破了，脱下来我给你补一下吧。”颜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出门找矿随身会携带针线。
卢益懊恼着脱下外衫递给他，“辛苦你了，渊弟。”
颜生猛的翻了个白眼，冷眼瞧着卢益从包袱里掏出一个馒头递到何渊嘴里，“吃点东西，你身体还没恢复好，不要太累了。”
颜生受不了他们相亲相爱一家人，“你俩在这里补衣服吧，我先走了。”
撂下话，颜生扭头钻进了山林深处。
跟着罗盘，对应星辰，月挂当空时，颜生来到一处凹地。
“背一面九，三七居旁......是这里了。”
颜生循着植被稀疏的地方走去，大约半柱香的时间，拨开杂草堆，一扇掩映的石门豁然出现。
她试了用撬棍，用刀劈，这门纹丝不动。
“洛拔陵能打开，我没理由开不了啊。”颜生盘坐在地上抠脑壳。
何渊同卢益循着标记赶来的时候，颜生已经试过所有能想到的办法了。
“站住。”颜生看着门上的影子猛然出声，何渊愣在原地。
“往后退一步。”颜生指挥着他俩站好位置。
两人影子形成夹角，刚好圈出门上繁复雕花的不同细节。
“中五立极，位照四方。”颜生摸到门上的松动，轻轻按下。
厚重的石门缓缓打开......
三人对过眼神，摸出火折子悄无声息进入。
云山古道盘踞在黎山峭壁之间，随着山势起伏。百年雨水冲刷下，凿刻的痕迹被冲刷圆润，途中弯曲婉转。
“地师，这里有壁画。”
颜生凑近细看，山壁上的画依稀可辨，“这画上说，三百年前有位神女，指示颜家先祖在这里开矿。”三人缓步往前，“这里原本是条地下暗河，颜家利用堪舆术，改变了水流方向，能够.......”
“能够什么？”
颜生看向脚下的车轨，凝眉向何渊问道：“这车轨，是洛拔陵发现矿脉之后修的？”
何渊点点头，“这古道虽然能够通达中原，可甬道狭小不方便运输。洛拔陵当初也想拓宽甬道，但是山壁坚硬，他想了许多法子也都没有成，就建了车轨。”
山壁不断往下滴水，颜生摸着潮湿的山体心下已经了然。颜家修古道时，应该是被逼无奈，这古道虽然隐藏较深，但稍通堪舆术的人都能发现，为的就是引人进来。
一路走来，颜生发现脚下积水并没有随着山势升高而减少，反倒是逐渐增加，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积水已经没过脚踝。当初修建之时，这条路压根就不是为了运输。
层叠褶皱的山体间忽然荡出响声，甬道在剧烈的震颤下坍塌。
“怎么了？”何渊惊恐的盯着颜生。
颜生一把扯了他俩，狂奔向前，“问什么问，快跑！”
三人跨过朽木栈道横亘的裂谷，贴着墙壁勉强站住。
“地师你看！”卢益指着山涧一队人马，认出了是洛拔陵的队伍。
他们围在山腰，手拿着弓箭和推石器，用巨石封路，猛朝山底攻击。
“看来这动静是他们弄出来的。”
何渊拍了拍颜生，“看那边。”
颜生定睛仔细看去，侯莫陈景的队伍被围剿在山底动弹不得。
箭雨覆盖下，侯莫陈景的人死伤惨重。
颜生眉头紧蹙，目光快速扫过嶙峋的山体，寻找可以让侯莫陈景解围的办法。
又一轮箭雨落下，掠过峭壁，隐入蒸腾的雾霭。
季姜挥袖，云镜之中雾霭翻腾。
姚黄眯着眼打量季姜，“我道季姜仙子为何非要参加这骰子赌局，竟不想还能牵扯出三百年前的事。”
司命瞥她，“姚黄仙子怎么看出来的？”
她抬手将云镜对准山壁，“这壁画上的神女，一只左眼白色，画的难道不是季姜仙子吗？”
司命眸光转向季姜，“季姜仙子早年间左眼是琉璃色，能预见世间万象.......”他皱眉疑惑盯着季姜，“三百年前，仙子曾下界历劫，回来之后左眼便成了白色。”
姚黄抬手支着下巴调笑，“季姜仙子莫不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
任凭两人如何猜测，季姜只淡淡瞧了他们一眼。
她两指捏着骰子，刚抬手司命按住她的手，“仙子可要想好，此时三人可都在危险之中。但凡他们死了，我们皆要陪葬。”
姚黄轻笑一声揶揄他，“司命仙君不过押了一支破烂毛笔，你现在灵力全无，有什么可怕的？”
司命抽回手，冷眼瞧着她，“姚黄仙子修炼走的是野路子，自然是敢搏一搏的。”
姚黄伸手搅乱云镜，雾霭中，侯莫陈景躲在石头后看着洛拔陵，“侯莫陈景中了埋伏，被困山底，洛拔陵围了他去路，现在他就是待宰的羔羊。”她沉了脸盯着季姜，“可洛拔陵头顶还有个颜生，若季姜仙子执意送侯莫陈景和洛拔陵去死”，她伸了个懒腰朝司命眨眼，“我俩今日便也要殉道了。”
两人目光转向季姜，她面无表情捏着指尖的骰子。
左眼闪过一丝琉璃色，她捏紧骰子，捂住眼睛，恍惚间看见了侯莫陈景被长枪穿过身体，立在天地间不肯倒下的身影。
季姜有些不确定，一晃而过的影子究竟是侯莫陈景，还是记忆里的那个人。
“季姜仙子看见什么了？”姚黄紧盯着她。
季姜瞥她一眼没有答话，反手丢出骰子，那凌空旋转的骰子猝然落地，“转”字呈现在众人面前。
司命喉头滚动，“仙子慎重。”
季姜手底起诀，双目悲戚的盯着侯莫陈景，“天道三曰’转’，便是要给凡人一个转机。”
她双手交叠，翻手凝聚出颤动的石块。季姜神色冷峻，覆手将石块投入云镜，嘴里喃喃道，“颜生，别让我失望......”
“轰隆轰隆......”
山中传来滚石滑落的声音，一声两声，逐渐汇集。
颜生掏出罗盘，指针疯狂旋转，
“地师出什么事了？”何渊声音颤抖。
颜生贴着山体努力保持冷静，“洛拔陵推巨石引动了山体滑坡，说明山里存的水马上就要拦不住了。”
“啥意思？”卢益皱着脸问。
颜生深吸口气沉声答他，“山洪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