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高斜,透过窗缝射在床上,躺在床上的人眉心微动,睁开了眼睛。
阿骄刚睁开眼睛,正对上一束晃眼的阳光,拔出一只手把被子拉过头顶,眼睛又闭了回去,缓了好一会,眼前晕开一团一团五色交杂的光斑。
被窝拱起一个包,包安静了好一会儿,而后晃动了两下,阿骄从里面爬出来。
今日阿骄有行程,要去看大夫。
月前阿骄得到消息,百草谷圣手白玉宣要来落花城坐诊,所以来了落花城寻医,可惜来到了才发现 ,白玉宣终于有事改道,还要再耽搁一月,只派了他座下大弟子白素先来。白素年纪尚轻,但据说是因天赋出众被白玉宣收为亲传弟子,如今也是名声在外的杏林妙手。来都来了,阿骄要去看看。
起床更衣毕,画皮已经出门了,炉上温着饭和药,阿骄用完后出了门。
街上人声喧闹,临近落花山春日庙会,街道两旁摊市格外热闹。阿骄来到一个绢花摊子前站定,摊主是个年轻妇人,坐在摊后的竹椅上,手里用五彩丝线打着络子,她的小女儿紧挨着她坐在小木凳上,正一针一线给她小手绢上绣花,小姑娘的手艺不错,阿骄扫过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春日里落花山上最常见的迎春。清晨的阳谷和煦地撒在她们身上,小姑娘脖子上的银锁和她手里的绣针亮晶晶地反着光。
阿骄往摊上一靠,老板就发觉来了客人,忙放下手里的络子,热情地招呼起来,小姑娘也停了针,悄悄打量来买绢花的漂亮姐姐,目光游移在阿骄鬓边的栩栩如生的山茶发饰和轻盈柔软的发带上。
阿骄买下了一些银环耳坠和绢花,得到了一家最近的点心铺子位置,然后去买了两包酥点和糖。
等到阿骄走远了,看不见背影后,小姑娘把针扎到绣棚上放到箩筐里,然后拽紧了母亲的袖子,绢花摊老板又停了手里的络子,低下头听女儿说话,“嗯?你饿了吗?”
小姑娘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阿娘,刚才那个姐姐的头花和发带好漂亮!你会做吗?”
手艺人对自己行业相关的东西总是更敏感一些,老板也注意到了那不常见的头饰,样式美丽,做工精巧,更难得的是所用的布料。老板做过的山茶绢花和发带不少,但是还没有一种布料能做出相似的质感。老板向女儿保证收摊以后多跑几家布料店找料子,给她做,小姑娘又高高兴兴地继续绣起手帕来。
百草堂门前排起了长队,神医难得,自从白素出诊,这队已经排了三天了。阿骄冲巷尾玩耍的小孩招了招手,正斗草的几个小孩子们闻到点心甜蜜的香气,凑了过来,领了阿骄给的点心定金,快快乐乐地去队尾排队了。
阿骄则去了附近的茶馆,点了一壶茶和一盘瓜子,听起了台上人说书。
落花城近日大事有两件,头些天是百草谷神医大弟子白素百草堂坐堂,昨天是硝山鬼落花城落网。说书人绘声绘色地描述了硝山鬼的累累罪行和凶恶残暴,讲得听书观众咬牙切齿,接着生动形象地讲说了擒拿过程的凶险环生,听得众人心里高高提起、最后讲到照雪剑力擒贼子、硝山鬼落案伏诛,众人登时大快人心,拊掌叫好,纷纷往台上丢赏钱。还有伙计端着盘子,周游全场,接收听得高兴的茶客解囊打赏。打赏盘子经过阿骄,阿骄往里丢了两个铜钱。
说完英雄热血,又讲儿女情长。说书的中年男子一副儒生打扮,一拍醒木,捋了捋长长的胡须,然后慢悠悠开始讲:“要说那照雪剑为何来到我们这落花山城,就要说到再往前五天,百草谷圣手亲传大弟子妙手白素来我们落花城坐诊······”
当讲到“”武林盟百草谷将联姻,温白情起落花城”时,阿骄旁边多了一个人,跑堂伙计上来告罪,“客官,真对不住您嘞,咱们这桌椅都满了,新来的客官都是跟前边来的客官拼桌,您看您这儿能不能?”
阿骄抬头一看,肩宽腰窄,长身玉立,脖颈修长,头骨完美,肌肉优美,啊,是说书的主角之一——照雪剑温良。
“在下温良,昨日还未来得及向姑娘道谢,多谢姑娘仗义出手,免得许多无辜的人受伤。还未请教姑娘芳名!”温良看向阿骄的眼睛亮晶晶的,阿骄直观感受到了一种来自于商贩老板之外的、不带恶意的热情。
“举手之劳。我叫阿骄。”仗义的阿骄允许这个热情的故事主角入座了,并分了一把瓜子。
热情的故事主角得到了仗义阿骄分享的瓜子更为感动,投桃报李,为阿骄点了许多不讨厌的果脯肉干甜点。
“白茶糕怎么样?”
“唔,也还好,如果它的碟子没有太大的话。”摆满的桌面看来是容不下第三个人了。阿骄咬了一块核桃酥,继续听台上说书。
温良遗憾收手,捧起茶杯,顺着阿骄的目光往台上看,这时说书讲到了“照雪剑千里送宝药,花月夜温白诉衷情”。温良逐渐皱起了眉,“花月夜和温白是谁,他们跟照雪剑送药有什么关系?”
阿骄瞧了一眼说书人,再回头看看疑惑皱眉的主角本人,把干果碟子朝他那边推了推,不确定的开口评价:“倒因为果的关系?”
温良听不懂,咬了两颗干果,试图跟阿骄说话,阿骄却听故事听得很专注,温良也就把注意力在放回台上。听着听着,温良渐渐停止咀嚼,再听着听着,他瞳孔逐渐放大,直到说书人讲到“落花城春日庙会近,有情人好事或将成”,他终于明悟过来,不可置信,“光天化日,他怎么聚众造谣!”
八卦当事人当面反驳了,阿骄想了想,还是决定安慰一二:“说书人为了生意好些,总有一二夸大不实的,不可尽信。”
安慰得好,当事人看起来更激动了,温良憋红了脸,愤愤道:“阿骄姑娘一句也不要信他的,他说得全是胡编乱造,大夫来落花城自然是全为救死扶伤,我只是送药,旁的什么事,一件也没有!他怎么尽胡说!”
早听说正道人士,尤其是侠客名家,都极重名誉清白,今日一看,果然不假,阿骄提壶给他倒茶,一边劝慰,“没亲眼见过的事情,这说书人总是过分地擅长想象,听故事的人也不会太当真的。”——才怪,市井流言,总是传着传着就变成了人所共知的事实之一,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出来,万一这照雪剑一时激动,挑翻了台子,阿骄岂不是要换个地方坐了,不想动。
好在温良灌了一杯茶,很快冷静下来,他抬手唤来跑堂,给了一块碎银子,附耳过去叮嘱了一番,跑堂利落地把银子揣进怀里,在说书人休息的间隔过去送茶,并耳语了一番。说书人点了点头,再开场时就换了落花山的神鬼志异。
阿骄对神诡故事兴致缺缺,不再看台上,转而认真吃东西,温良却对这些故事感兴趣,一只耳朵听书,一边给阿骄续茶。
“你相信世上有神仙恶鬼吗?”阿骄颇觉有趣,江湖行走久了,就算是正道大侠,手里见的血也是只多不少,难道他们还信冤鬼索命这套。
“我不曾亲眼见过神异之事,不敢妄言有或没有,但我心里是怀有敬畏之心的。”温良想了想,正色到。
敬畏神鬼啊,阿骄低头捧着茶杯,心里一呻,掀起眼皮看他,讥诮的话滚到了舌尖,顿住了,目光从他的眉眼划到下巴,又划过脖子、胸膛、手臂和手指,而后温和地扫了回去,对着温良精良的眼睛温柔一笑。认识许久,第一次见到阿骄笑,还甚是温柔,还直视着温良,正是对着他笑的,温良心头雀跃起来,眼睛更亮,跟着勾起一个笑容,刚想开口,紧接着又听见阿骄开口说——
“温良,你长得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