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阿骄在落花城就多了一个导游。温良明明与阿骄同一天进城,却对此地风土人情都十分了解,大到哪个山头的历史,小到哪个摊子的小吃,简直是如数家珍,更难得的是温良几乎全天待命,一直有空,服务之周到细心乃是阿骄平生仅见的程度,这让阿骄大为感动,连带对正道侠士的好感也直线上升。
短短几天,温良与阿骄的交往已经十分密切,画皮反而闲了下来。现在每天早上温良会带着早点和煎好的汤药来找阿骄起床,然后领着人出门去各处游玩,晚上再送阿骄回来,还会记得给白画画和会会也带一份宵夜。
今天略有不同,药汤换成了药丸,多了一碗清甜的梨汤用来送服药丸。阿骄自记事起就在喝药,药汤制作方便,早就习惯了天天喝苦汤,但是温良则不然,习武之人多是身体强健,温良极少喝药,父母妹妹也少有喝药的时候,天天喝苦药,对他来说是一种苦刑,所以他特地拜托了白素把阿骄的药制成丸剂,今日终于制好。
阿骄吞下药丸,又喝梨汤,难得吃甜药,心下有些新奇的高兴。面对温良逛灯会的邀约十分痛快地答应了。留守画皮透过观察孔隙看着两人高兴出门的背影,感受到了一点淡淡的失业的惆怅。
落花山春天的灯会,是一年仅有一次的盛会,盛会足足持续一旬,满城的人都会在灯会的时候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挂好漂亮的花灯,而后一家人换好漂亮的新衣服,手挽着手上街,高高兴兴游玩去了。
街上熙熙攘攘全是人,人手一只走马灯,骨碌碌转着,光影交错,热热闹闹地挤在了一起。阿骄看着好看,多了几眼。街上人多,温良小心地牵住了阿骄的袖子一角,挡着四周的行人,护着阿骄不被人撞到,然后把人领到了花灯摊子上。
买花灯的摊子凑到一起,铺成了一条街,顾客们从街头挑到街尾,摊主们热情地吆喝着,手脚麻利地递灯收钱,这是一年生意最好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
“阿骄姑娘,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温良弯腰低头,凑到阿骄耳边问她,铜锣声、吆喝声、爆竹焰火声混杂到一起,不头碰着头凑到一起,还真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走马灯中央装有立轴,立轴底部放置蜡烛,蜡烛上面安装叶轮,蜡烛点燃后叶轮就会转起来,立轴上剪纸投影到灯壁上,就好像画像活了起来。花灯样式繁多,有山鬼送春图,有花鸟相戏图,有玉兔捣药、凤凰展翅······最后,阿骄的目光停在了一盏琉璃做的灯上,这灯做得十分精美,打眼一看质感就比旁的灯高出一截来,灯上细细绘制了城池房屋飞雪落花,正是落花城一年最美的时候。温良随着阿骄的目光也落在这灯上,不消多说,这样的灯,谁能看不中呢。
“老板,拿这个。”
“公子真是好眼光!这是我家的大师傅跟关外商人买了上好的琉璃,精心雕琢了一个月才做出来的呢,我敢说,这全落花城,都找不到比这还好的灯!“老板一边说着,一边比了个大拇指,”呦!瞧您身边这姑娘,俊得哎,也就是这盏灯才好拿来衬呢!”摊主小心翼翼把灯摘了下来,直接捧给了阿骄,心里十分高兴,他家大师傅就是他家的大女儿,去年冬天跟过路的外商用羊皮换了琉璃,爱不释手,冬日采雪,春日观花,终于在雪尽飞花的时候做出来了她出师的第一盏花灯,这样的精巧与灵气,比上他家老爷子也是根本不输,必须得出手一个大价钱!
阿骄把灯拎到眼前,花灯内壁缓缓的旋转着,光影照在她的脸上,给她苍白的脸颊染上了温暖的光晕,阿骄笑了起来,称赞:“不错”
温良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觉得眼前人好像在发光一样。
买了花灯,坐了游船,吃了热气腾腾的宵夜,看了焰火,还爬去屋顶放,放完又去放河灯,明月投映在水里,一盏又一盏的河灯路过了它,划过一波又一波涟漪,月影就一波又一波地晃动起来。
温良送阿骄回去的时候,已是后半夜,满街的游人都散了,家家户户门口挂的灯蜡烛还未烧尽,还可以再亮一会儿,借着这点残留的灯光,温良悄悄在看阿骄的侧脸,现在不怕被人群冲散,他手里的红袖角却还没有放下,心里的气提了又提,终于在马上要走到阿骄家门口的时候鼓足勇气出了声。
阿骄早发现旁边的人一会儿看她一眼,一会儿又看一眼,那视线小心又柔软,故而她并不在意,只等着看他什么时候能说出话来,终于说了出来,原来是邀请她去做客。
“阿骄姑娘,我家住在素弦山,附近风景不错,还有几口温泉,冬天也温暖湿润,很适合调养身体,我想请你去做客,阿骄姑娘,你愿意吗?”
阿骄提着两盏精致的花灯回到漆黑的院子,一推门就对上了两双莹莹的发光的大眼睛,进门的脚步顿了一下,才不紧不慢地关上了门,对会会招了招手。
会会立马甩了甩毛茸茸的短尾巴,小跑过来蹭着阿骄享受撸毛。
“你就这么答应了?!”画皮瞪着一双熊猫眼,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见证一段江湖传奇。
阿骄没回来之前,画皮正在做梦,梦见院子有人敲门,打开门是温良,画皮刚转头要喊“阿骄有人找”,“阿”还没喊完就“啪”地一声被人踹地下了,雪亮的剑刃逼在了她脖子上,眼前一白又一黑她就变成了魂,在院子里飘着走,看着温良从容不迫地打扫院子,弄脏的青石地板都用清水冲洗得干干净净,等阿骄起床后又跟没事人一样殷勤地送上早点,用那种亮晶晶、又真诚又热情的眼神对着阿骄眨呀眨呀眨,请她出门去玩,画皮阿飘围着阿骄拼命大喊“他是个变态!”“替我报仇!”,嗓子都喊哑了,阿骄却一概听不见,甚至还高高兴兴要跟着变态出门,终于把画皮从梦中气醒了,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床头挂的香囊,是阿骄前些天和温良出门玩带回来的。
画皮:“······”
画皮一把撸了香囊关进了抽屉里。
而现在,阿骄,她的朋友,马上要住到温良家里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画皮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我终于要被武林盟抓住关进牢里,动用私刑审上两三个月然后冷酷无情地沙掉了吗!我就知道,他们一定会报复我的!他们一定会把我和秘密一起埋进土里去。”
“好了~画画,没事的~画画,这是不可能的~画画”阿骄对画皮发病的样子见怪不怪,千面幻皮,易容术精绝天下,即便是挚爱亲朋,也难以分辨得出眼前人究竟是画皮还是本人,十多年前画皮名声最响那会儿,整个武林黑白两道简直是人心惶惶,防备着身边的是真是假。画皮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秘密,又出了太多不太出的风头,有秘密的人担心自己早在不知不觉中对画皮吐露过什么,做了黑事不慎败露的人也可拿画皮来做挡箭牌,甚至有一个自灭家门,投奔魔道的刀客,也被怀疑是千面幻皮干的,画皮鬼当时的处境可谓是人人喊打,整个武林没有一分立足之地。
等到阿骄捡到画皮的时候,她已经落下了严重的心里阴影,有时疑神疑鬼,有时自暴自弃,为了纾解心结,画皮外出饱览天下八卦,开始了终日说书的日子。
“喏,这是你的夜宵,这是会会的”,阿骄开门进屋,分了零食,放好了自己的琉璃走马灯,把剩下的那盏桃花灯也递过去,“这个是桃枝做的,消灾辟邪,在城隍庙开过光的呢。”
“太危险了,住进武林盟,跟住进贼窝里有什么区别!‘病娘子’在正道名声不显,在我们邪道可太有名气了,拿下你一举名扬江湖,那帮好名的哪里受得了这个诱惑!你再把他们就地全杀了,武林盟肯定要再开武林大会讨伐你,武林盟的人那么多,杀一个来十个,你就再也没有功夫养病了!”画皮跟着进屋,接了桃花灯,萎靡地趴在桌上。
“素弦山是水榭山庄的地方,武林盟很少去。”会会吃完了自己的夜宵,趁着画皮没留意,又伸出爪子悄悄去够她的,被阿骄轻轻按住了。
“水榭山庄又好到哪里去了,水榭山庄,不对,”画皮蹭地一下又坐直了,拊掌一拍,“水榭山庄好啊!风不榆出走武林盟之前是不出名的武学大家,遍阅武林盟的典籍,温情大破百鬼渊前任尊主就是风不榆看出来的功法弱点,风不榆后来还教出两个孩子,水榭山庄里肯定有她默下来的传家秘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