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周遥知资助江远开了一家画廊,渐渐地和江远熟络起来,但大部分时候其实都是周遥知无聊极了来画廊找他。
周遥知很少管画廊的事,但画廊的大小事务,江远总固执得要她点头才肯罢休。
不知多久,也不知是因为什么,江远的画竟一炮而红,千金难求。但江远仍旧是那副古怪脾气,无悲无喜,神色淡淡。
他似乎对金钱没什么渴望,对任何事也都兴致缺缺。就连坚持了许多年的绘画事业,也总是全凭本心。
从前流落街头时,他倒还算勤勉,虽不总是定时定点地出摊,好歹还是为生活奔波着。但现在,偶尔想起便画上几个小时,但大多时候他总是连画笔也懒得拿起,只是对着空白的画布静坐发呆,这一坐就是一整天,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在这近一年的时间里,周遥知见过落魄颓废的江远,也见过受人追捧的江远,他的双眼不论何时都未曾起过波澜,没有情绪,一如初见时的颓废模样。
但江远见过周遥知的大喜大悲,见过周遥知的歇斯底里,她总是情绪化地对他,偏偏他仍旧一副不在意任何人,任何事的模样。
她的嚣张,无所畏惧只是一副空壳,但江远是真的不把任何人与事放在眼里。
这才是周遥知真正恼怒的。
——
“我只画玫瑰。”
江远只是固执地重复着这句话。
周遥知有些烦躁地推开他,不知道他在自顾自的执着些什么。
“算了,随你。”
周遥知知道江远这人固执起来总是没完没了,索性放弃争执。
咚咚,咚咚——
画室的门被敲响,门外负责接待的助理告知有人拜访。
于是两人不再针锋相对,周遥知神色不虞地坐回了沙发上,江远慢悠悠地打开了门。
“江先生,你好。”
缠绵慵懒的嗓音,藏着万般妩媚,悄然传入耳畔。
来访的女子于门外盈盈而立,一袭红色长裙,身形高挑,容貌娇艳。
她红唇微抿,唇角略弯,一双妩媚多情的桃花眼,波光潋滟。
宛若一朵娇媚秾艳的人间富贵花,肆意张扬,艳丽逼人。
周遥知闻声,甫一抬头,远远地看向那女子,眼神微颤,身体不自觉地轻轻颤抖。
彷徨无措中,她似乎又闻到了那熟悉的玫瑰香气,浓郁,强势,弥漫进整个房间。
“明媚……”周遥知喃喃自语着,只觉得好不真实。
门外的女子也恰好看见了她,怔愣了一瞬,又看看身旁的江远,不太自然地笑着:“好久不见,遥知。”
自此,江远也彻底明白了,这便是周遥知心心念念着的那朵红玫瑰。
明媚的父亲是近几年发展起来的商界新贵,为了附庸风雅,也是为了打破社交壁垒,融入大家族们的圈子里,明媚这才来拜访江远,想替父亲求得几幅江远的画作。
江远是个怪人,想要求他一幅画,难如登天,为了能见上他一面,明媚几乎动用了身边所有人的关系,赔了许多笑,又砸了许多的钱。
使出浑身解数,才终于求来了一个见面的机会,却又好巧不巧的碰上了周遥知。
圈内谁不知道,江远是靠着周遥知捧起来的,江远声名四起,周遥知的大名便是他的活招牌。
江远的画虽好,但也不及他背后的人权势滔天。
明媚当然清楚,只是自那件事后,她和周遥知之间关系尴尬,她本不想再与周遥知扯上任何关系,但如今父亲处处碰壁,她需要借江远的画,借周遥知的势来逐利。准确来说,是借周家的势。
周家世代从商,根基深厚,枝叶广袤,不论是世家大族还是小门小户,体面些的人家,便总是免不了要和周家打些交道的。
而周遥知是周家独女,偏又有情感障碍,周家上下都对她宝贝得紧,唯她是从。能和她攀上几分关系,多少也是和周家攀上了几分关系。
世家们对江远的画趋之若鹜也是情有可原。
当初明媚靠近她也是因为她的身份和她背后周家的权势,只是她本以为能利用好周遥知,却不想她竟对自己抱有那样的幻想,周遥知精神状态也愈发的不好。
周遥知是个疯子。
那时的她逃跑了。
却没想到今时今刻,她仍要依靠周遥知来谋求利益。
明媚今日只是来求画,想要迂回地借一借她的势,没成想竟直接见到了她。
不过倒也正好,明媚心下一动。看周遥知的样子,应该是还没忘掉自己,倒不如以身入局,再利用她一番。
明家此时已无路可退,明媚也再顾不得玩火自焚的后果。
谁料还未等明媚有所行动,周遥知便早已站起了身,向她扑去。
“遥,知?”
明媚也惊诧莫名,周遥知紧紧抱着她,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忽然之间,明媚只觉得后背一凉,才发现周遥知已呜咽地低声抽泣起来。
江远就站在他们身旁,眼中不带半分情绪,神色淡淡地扯开周遥知。
“啪!”
响亮的一声,震得人心里发怵。
被扯开的一瞬间,周遥知猛地一个耳光,将他的脸打得偏向一边。
江远的脸上被重重地扇了一巴掌,空气中瞬间弥漫着悲伤与愤怒交织的气息。
明媚也没料到周遥知这一连串的举动,双眸震惊地看着江远,被吓得发不出声来。
周遥知紧盯着江远,锐利的眼神撕咬着他。
江远倒没什么反应,只是慢慢地偏回头来,静静地看着周遥知,神色一如往常的平静无波。
骤然间,周遥知的情绪溃散,像一面被打破的镜子,破碎尖锐的镜片扎得心脏生疼,无尽的悲伤也被撕裂开来,在心头扩散。
她颤抖着,哭嚎着,泪水如暴雨肆虐,仿佛要将所有的悲伤与不甘都倾泻出来。
此刻的她如一个委屈的孩童一般,不顾形象地放声大哭着,不复平日里的张扬跋扈。
明媚有些慌张害怕,江远却早已习以为常。
“她发作了。”
江远的声音平静冰冷。
“你走吧。”
明媚再顾不得其他,逃也似地走了,毫无留恋。
——
江远就这样站在周遥知的面前,静静地看着她,一动也不动。
周遥知哭了很久,哭到嗓音沙哑也没有停下。
“周遥知。”
江远叫了她一声,但她仍旧自顾自地抽泣着,也不搭理他。
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应声落地。
周遥知停了哭声,愣愣地看着江远扔在她面前的东西——一只绿色的折纸玫瑰。
“好丑。”
周遥知从地上捡起那只折纸玫瑰,泄愤一般,将它扔得远远的。
其实江远折得很漂亮。
小巧玲珑的一朵,花形娇艳,花瓣层层叠叠的,向外翻卷着,花心是浅淡的绿,向外扩散开,边缘渐渐减淡成了白色。
但周遥知总是习惯性的和他唱反调,像个叛逆的小孩。
“拉我起来,腿麻了。”
周遥知红肿着一双眼,脸上泪痕未干,情绪平复下来,她抬头命令着江远,沙哑微弱的声音,如同沙砾滚过,粗糙而沉闷。
江远没应声,默默弯腰,将她慢慢扶起,扶她坐回沙发上,又递给她一杯温水。
周遥知神色落寞地接过水杯,眼眉低垂:“对不起。”
“嗯。”
江远惜字如金一般,随意地应着。
“我不是真心道歉的。只是我现在好难过,觉得自己应该道歉,不然我会更难过的。”
周遥知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理所当然地说着,只为求得自己心安。
“嗯。”
江远仍旧随口一应,丝毫不在意她的话。
江远还是这副令她讨厌的模样,无波无澜,任何东西都入不了他的眼。
“江远,你真讨人厌。”
周遥知恶劣开口。
“嗯。”
江远又坐回画前,敷衍地答她。
周遥知自觉没趣,但说了他几句,心情也忽的顺畅不少。
“明媚走了多久?”
周遥知整理好情绪,这才发现明媚早已逃跑了,像从前那样,在她无知无觉的时候悄悄走了,不声不响。
“一个小时。”
江远继续涂涂画画,声音平淡。
“真狠心啊。”
周遥知摇头,语气落寞,但眼中却不带半分失落神色。
周遥知其实知道明媚对她从没有过真心,放弃她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但越是执着不可得的东西,她越是心甘情愿。
“你也会这样一声不吭地抛弃我吗。”
周遥知看着江远的侧颜,猝不及防地问他。
江远眼眸微闪:“不会。”
“骗子。”
周遥知垂眸,一点也不相信。
她连自己也不信。所有人都会抛弃她,最后连她自己也会抛弃自己,所有人都不可信,但她总爱这样问,然后病态一般,句句否定。
“没骗你。”
江远却意外地接下了她的话,但语气懒散淡漠,叫人听不出情绪。
“那你帮我画一幅明媚的画。”
周遥知抬眸,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得寸进尺。
“我只画玫瑰。”
江远仍固执地重复这话,不留一丝余地。
“连这点小事也不愿意帮我,你就是个骗子。”
周遥知的责怪没头没尾,也不依不饶。
“随你。”
江远也学她一般说话,再懒得和她争辩。
周遥知似乎看出了他的不耐烦,也不再自讨没趣,只是翘起腿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沙发靠着窗,阳光透过窗玻璃,五颜六色的,照在周遥知的脸上,照得她有些昏沉。
她换了个姿势,侧躺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江远,我睡一觉,半小时后叫醒我。”
江远轻轻瞥她一眼,没回她,只是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