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犯忌,竟无人提醒你家?”
姜殊鸿不看眼前人,端茶杯,抿了一口进贡的密云龙茶,清茶香气扑鼻,使人心静。
面前的尚书令次子纪朔弘跪地,不敢抬头,答话道,“臣有罪,求长公主另赐一字。”
“回去自去请了你家族老,本宫不愿费这气力。”姜殊鸿说得悠闲,细细品味着久违的官场气息。自从去了战场,她许久没和朝中的新晋官员联系了。
“是。”纪朔弘妥帖地应着声。
或许是察觉到姜殊鸿有事问他却心无恶意,沉寂片刻后,纪朔弘很快主动开口道,“臣旧时听闻长公主幼时颇喜好茶,就连战前也不忘饮一杯。自大胜捷报传来,钱塘江下游子民知道您回京,特地连月研制出一种茶,名为月茶籽。茶种煮开似蜜浓,等上半刻时日后,挑一些沉淀的底,用陈年雪水泡开,洒一些春日的梨花和秋日的醉蝶花,味道胜似龙井御茶十八颗,却无苦味,只留茶香。”
“若觉得此茶如此好,何不直接上贡帝王?”放下茶碗,姜殊鸿没接他的话,反而训斥着周围服侍的京墨,“茶凉了看不见吗?去盯着后院那些茶师,时刻警醒着点,别以为有一点本事,就能在本宫府里懒怠。”
纪朔弘听着声,不卑不亢地接着话回,“月茶籽虽可口,却只是乡野农人的一些粗陋巧思,不敢上呈天家,只是感念长公主爱茶也懂茶,故托微臣携千名茶农之心意,特将此献给长公主。”
“唔,这样。”姜殊鸿抬眼瞧了眼前人一眼,“倒是本宫多疑了。”
“长公主事务繁忙,是臣不敢误民生之愿,才特来请求。”
“嗯,那就先送些来。”正巧,茶师也送了一壶新茶上来,姜殊鸿开碗盖去闻,“嗯,这茶香才对。”
又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姜殊鸿望着仍旧跪在地上的纪朔弘,责问京墨道,“怎么这么久了,都不提醒我叫纪大人起身?”
京墨立在一旁,机敏地回,“长公主爱茶,纪大人献好茶。所谓‘高山流水遇知音’,奴婢怎敢打搅这样的美事?”
“就你会说话。”姜殊鸿笑了笑,“纪大人快起来吧。以后要是做了三妹的夫婿,本宫与你共饮好茶的机会还多的是。”
“臣谢长公主殿下。”
纪朔弘立起身,那身量使姜殊鸿想起三妹后院中特意栽种的紫檀木,名贵优雅。不知三妹怎么非看不上他?
“你又不曾做过钱塘江的地方官,如何能联系上那边的百姓茶农?”
“臣外祖父是当地的茶商。臣不敢忘本,时常归去,既是看望外租,也时常了解当地的茶市民生。”
话至此,姜殊鸿心中了解其缘故,又开口道,“纪大人倒是真爱民如子,倒是叫本宫小瞧你了。”
“臣之本分。”
一路问答下来,姜殊鸿几乎挑不出眼前之人的错处,无论从何切入,问答皆应对如流。
“那还真是可惜了。”姜殊鸿刻意长叹一口气。
“长公主因何而惜?”
“惜你是位有着真才实学的国家栋梁,成婚后却不能继续为国效力。”这是真话,也是假话。
“臣惶恐,”纪朔弘的嗓音依然温润有礼,“能侍奉三公主,已是臣之幸,更是纪家之幸。”
“听说你府里有位青梅竹马的表妹,发愿此生非你不嫁?”姜殊鸿话锋一转,带着调笑的意味,“尚了公主,可就要辜负佳人美意了。”
“臣与表妹向来清白,不过都是坊间传闻,不能当真。”
“可若三妹不愿容你入府呢?”姜殊鸿终于将此话抛了出来,她说得轻巧,一副玩笑口吻。
“三公主与臣的婚事早已昭告天下,若是有违圣命,则是抗旨不遵。三公主是众家女子楷模,必会守约,臣亦然。”
这番话,倒是让姜殊鸿深感意外。本以为还会听到什么“成婚与否,皆是天家恩赐”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话,没想到他竟然是真想和三妹成婚。
“你竟真心想求娶三妹?”姜殊鸿抬手叩了叩桌子,“本宫还以为,是皇帝心血来潮,乱点鸳鸯谱。”
姜殊鸿将话点到此处,没想到纪朔弘竟立马下跪,“臣爱慕三公主多年,望长公主成全。”
“什么成全不成全的,皇帝不是已经下旨了吗?”姜殊鸿沉着声提醒他,“你如今这副做派,又是什么意思?”
“臣不敢揣度上意,只是自小听闻三公主聪慧过人,六岁能解如意锁,十岁能考状元郎。臣虽不及三公主智慧,可有一点,就是愿毕生敬爱三公主,助她做一切想做之事,去一切想去之地。”
“可不知为何,臣屡次登门拜访三公主,皆无机会告知。”
“此次前来,就是为此事求长公主,若能顺利与三公主成婚,臣愿效一切犬马之劳。”
话毕,姜殊鸿看着低着头的纪朔弘许久,心中感慨,只是不敢断定这是位痴情种子。
“那本宫,给你个机会,为本宫做事。”
“公主请吩咐。”
“回去等着吧。”姜殊鸿大手一挥,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谢长公主。”纪朔弘再次伏地。
“去吧。”
等纪朔弘出去后,姜殊鸿的骨架才终于得以松动,她冲门口喊了声,“让侧君来。”
面前的老刘顿了顿,“不知公主想要哪位侧君来?”
听到此话,姜殊鸿有些气笑了,“当然是正经迎进来的那位,本宫府里哪里还有其他侧君?老刘你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还是眼花看重影了?”
“是,是。”老刘躬身出去,很快就将人请了来。
“公主您找我。”叶星稚垂着头进来,一身良家儿郎气质。
“嗯,”姜殊鸿换了张更舒适的贵妃椅躺着,闭上眼睛,预备小睡一会儿,于是吩咐道,“我累了,为我鸣笛一曲。”
“公主想听哪支曲?”
“随便选一支。”
“是。”
笛声很快响起,姜殊鸿从未听过这支旋律,含情而悠扬,似午夜间爱人思念时吟唱的曲子。
朦胧的睡意袭上姜殊鸿心头,恍惚间,她开口问,“这是哪支曲?本宫怎么从未听过?”
可还没等听到叶星稚如何作答,她便已沉入梦乡。
清梦似水,姜殊鸿发觉自己慢慢沉在里头,被温暖包裹着,呼吸自如。心里无端放松了些,梦也更深了些。
姜殊鸿是被京墨突然喊醒的,她最讨厌被无故打扰,只是知道非要紧事,京墨也不会主动触她的霉头,于是开口道,“什么事?”
“御书房召您觐见。”京墨不敢抬头,如实回答。
“皇帝有事找我?”姜殊鸿不耐烦地问。
“是,”京墨谨慎地回着话,“还有裴相。”
“裴相?”
这个回答倒是让姜殊鸿瞬间清醒了过来,他若主动寻自己,必是大事。
“可曾提及是何要事?”
京墨迅速献上一张纸条,是裴珩之亲笔所写——“帝王震怒,速来养心殿救我。”
姜殊鸿脸色立刻变了,她披上外衫,吩咐众人,“本宫去宫中一趟。今日其他人寻,皆不见。”
临走前,突然看见桌子边上坐着一人,仔细看,发现是叶星稚,他还没走。
“怎的还没回去?”姜殊鸿随口问。
“臣侍日日无事,不敢白住府中,特地做了些可口小菜,本想等公主醒后,可以尝一些。”
姜殊鸿点点头,安慰道,“你先回去,等本宫晚些归来时再去你楼里。”
“谢殿下。”
出门前,姜殊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冲仍留在原地的叶星稚说,“你既在家无事,便去练首《姑苏行》吧。”
眼前人瞬间展开笑颜,如孩童般,张口便应了下来,“是,长公主。”
姜殊鸿没回头,大步朝着府外表走去。老刘在一旁疾步跟着,“公主,府外的车马已备好。”
“不”,姜殊鸿抬手道,“本宫得先回去拿样东西。”
“需要老奴去取吗?”
“不必,在这等我。”
姜殊鸿独自走回长廊上,传过几扇门,从一件精美匣子中取出一物件,放入内衣侧中,随后便返回堂前。
“走吧,我们入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