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市的白铁皮推车总在五更天咳嗽。卖麦芽糖的老汉用锤尖敲打琥珀色的糖块,叮当声惊醒了电线杆上的麻雀,扑棱棱抖落几粒隔夜的星辰。第一班电车碾过梧桐影时,糖画艺人正把金黄的糖稀浇在青石板上,铁签子游走处,凤凰的尾羽还沾着锅炉房飘来的煤灰。
裁缝铺的姑娘们把碎布头抛给流浪的云。水红色的绸缎边角掠过晾衣竿,惊得竹夹子咔嗒作响,倒像是谁把胭脂盒打翻在晾晒的蓝印花布里。对面茶馆的评弹声漫过门槛,琵琶弦上蹦出的吴侬软语,正巧落在磨刀人铜盆晃动的水纹中。
黄昏时分的弄堂是倒置的万花筒。放学孩童的皮筋勾住了卖花阿婆的栀子串,橡皮鞋跟踢起的玻璃弹珠,骨碌碌滚进馄饨摊蒸腾的白雾里。穿香云纱的妇人弯腰捡拾发簪,鬓边垂落的茉莉花苞,恰巧接住二楼阳台上飘落的象棋残局。
最难忘深冬子夜的糖炒栗子香。黄铜铲与铁砂碰撞的沙沙声里,暖黄路灯将柏油路烘焙成酥皮。忽然有夜归人衣摆掀起的风,卷着几粒糖霜似的雪,落进尚未收摊的杏仁茶青瓷碗中——这瞬息凝固的甜,竟比教堂彩窗上的冰花更早尝到春天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