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甯一直觉得自己是不在乎别人的注视的。
但是,一旁撑着脸看她给她学生讲课的某人,似乎过于认真了。
“……”
即使冷气开的足,但身后的风扇还被她打开了,因为有人嚷嚷着热一天了要抱着风扇吹。
她深深呼出一口热气,又抽了一张写满解析但是没有答案的一份英语试题出来,
“写完你那个写这个。”
“哦好……不是筦瑶你有病啊,你看什么到底?”男孩再也无法忍受,偏头对着坐在裴甯旁边的人低声怒吼,“你是不是闲?滚一边去别在这里看我老师!”
裴甯也不懂为什么筦瑶存在感怎么这么强烈,她原来觉得温度刚好,筦瑶往她旁边一坐和个火炉一样,还久不久看她一眼。
莫名的,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什么啊,这也是我老师啊,又不是只有你英语不好。”
“你还骄傲上了?赶紧走,我现在见不得你闲。”
男孩嘟嘟囔囔的,非要赶她走,两人隔着裴甯吵,谁都不让谁。
“筦瑶同学,你有哪里不会的?”
裴甯看了看墙上的钟,忙捅了捅筦瑶让她闭嘴,“我教你,你别吵他,要没时间了。”
最大的噪音源一下安静下来,眼珠子转了一圈,把压在手下的纸推过去,“不会这个。”
纸是从男孩草稿本上撕下来的,上面随手画了个物体运动过程图,旁边乱七八糟写着公式,比下方的函数图更潦草些。
“找茬?”
裴甯把纸抽出来,摁开笔,快速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推回去给她。
“没拿英语的回来。”
“那就不学,不学就别吵,吵就出去。”
筦瑶看着那小小的一句“不会写不想看”,不禁哑然失笑,“幼稚嘛?”
“……这是真诚,是秒杀技。”
筦瑶没有机会再和她斗嘴,筦言大喊的一声引来了楼下煮饭的梁心,她被扯着耳朵下楼。
之前一节课是一个小时,但是在学校耽误了会儿,裴甯给他上了四十分钟就结束了。
她妈妈半个小时前给她发了信息,她还不知道怎么回,在页面上删删减减还是没想好怎么回复。
“裴甯,吃饭了。”
筦瑶在下面喊了声,没人理她,她又喊了声筦言。
“筦言!你老师呢?叫她下来吃饭!”
“叫叫叫!她回家了!”
因为少上了二十分钟,裴甯答应下次补回来而给他多留了几张试题卷,他正没处撒气呢,碰上筦瑶喊她,就直接冲下来吃饭了。
他不爱英语,看在伯母的面子上才答应补课。
但他很喜欢裴甯,裴甯长得就像情绪稳定的,不像她堂姐,一天天也不知道乐什么,看到就烦。
“回家了?怎么不说一声?”
“她不在我们家吃饭的,之前我叫过了,边界感挺强的一孩子。”
梁心拿了碗筷,边盛饭边打断筦瑶,“你是不是欺负人裴甯?”
“我哪有!我可喜欢她了!”
筦瑶垂着眸子,筷子尖咬在嘴里含糊不清,谁也不知道她真正的想法。看着她这个样子,梁心更是皱眉警告她,“你不要把你那些多余的动作搞在人家裴甯身上,你安分点别吓到人家了。”
吓到了?
筦瑶怔了一瞬,立马想起中午时给裴甯发的信息她没回,再发就被删了。
完蛋,有点破防了。
筦瑶有点懊恼。
好丢撵,好不好意思,不懂裴甯怎么看我。
一餐吃得食不知味。筦瑶咬着吸管,站在书桌前垂眸盯着手中的相框发呆。
相片中间的两个小孩格外夺目,一个因为刚掉了牙而不好意思看镜头的小女孩,抿着嘴羞涩地低头,被另一个看起来更调皮的女孩勾着肩膀掐住了脸蛋,自己不好反抗便悄咪咪在她肩膀上比了个耶。两个人贴在一起,她笑得夸张,脸上创口贴都脱落了,碘伏的橙红色明显,显得滑稽又顽皮。
高挑的女孩又把相册抽出来,随之掉出的还有一张纸条,上面用铅笔写字迹工整规矩,而因为时间过得太久,已经糊了一些,还分辨得出来写了什么,只是摸上去滑腻腻的。
想回家但是纠结时间可能不够回学校的女孩,不知道有人已经因她“为伊消得人憔悴”。她在网吧和赶回家之间,选择提前半个小时去学校。
厕所的味道不好闻,她在里面琢磨了五分钟回了妈妈的信息就出来了。
“……我说了我不接受你,别再纠缠我了。”
“……我没有想让你接受我,我只是想……”
略有些熟悉的男音音量有些小,裴甯还没仔细回忆在哪听过,就被另一个男生冰冷地打断。
“我不想,不要靠近我,我觉得恶心,我就是不喜欢一会儿喜欢女一会儿喜欢男的,我都替女孩嫌你。”
“怎么,钓不到裴甯是么?还是钱慧敏又不理你了,还是方柔?”
“也是,就你这种混混,人家女孩子哪看得上你陆少?”
男孩轻飘飘一句陆少,让原本称得上淡定的男孩骤然暴怒,猛地抓住男孩的双肩摁在墙上,双目赤红声音嘶哑,“满余,你别这样……”
“……住手?”
不只是女孩愣住了,两人明显被她吓了一大跳,满余下意识拽紧面前的人的衣角,这不经意的动作被她看在眼里,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真是服了。
裴甯面无表情地想,要不是知道他和筦瑶一起玩,这一副要打起来的样子,她顶多就录个音,至于出来么,
“你们……继续,打扰了。”她后退着,缓缓打量这两人。
一个上次还打过游戏的,一个曾经和她搭讪过,她没理,那人和她根本没有交集,能记得住他纯属因为那天筦瑶戒指掉她脚边,被另一个女孩子捡了,她和筦瑶擦肩而过。
她还是后面知道那是筦瑶的。
兴许是觉得自己撞破了什么奇怪的事,裴甯一整晚都有些心不在焉,躺在床上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我日???
我是他们两个play一环?
这男的,拿我气满余??
裴甯掀开被子,坐起来绞尽脑汁仔细回想那个男生和她搭讪那天。
“你好啊,可以要个联系方式吗?我叫陆榕河。”
面前的男生笑盈盈的,和她保持了很有礼貌的距离。
她很少碰到过这么有礼貌的,之前给企鹅号完全是因为知道有人会传出去,当时她也只给了女孩子。
她正准备委婉拒绝,一个金属的东西从另一边弹到了她的布鞋面,又掉下来,她没反应过来是什么,路过她的一个女孩子蹲下捡起来了。
“谢谢啊。”
“不客气呢。”
她的目光跟随着那女孩,看她把戒指递给了另一个高个子的女孩。对方当时还不是狼尾短发,后面的头发被她随手扎起来,前面扎不起来便垂下来的碎发被她别在耳后,露出耳骨上的黑色耳钉。
她停在阴影和阳光的交界处,手中的戒指反射着初阳的光。
“不太方便给。”
她听到自己说话了,才回过神,对那个男生笑了一下,“我叫裴甯。”
那个男生没有再多说什么,和她道歉就离开了。她重新发起呆,没有注意到一个模样乖巧的男孩离她几米远处站定,打上课铃才匆匆瞥了他一眼。
她记得是对视上了的。
“……什么东西啊。”
裴甯前因后果都给脑补解释明白了,放松身体往下躺。
也不知道筦瑶知不知道……
不过这样看,也不清楚谁攻谁受呢。
葛地,她又重新坐起来,摸索着开了夜灯,压在她身上的布偶娃娃被她随脚一踢,被子掀开就到处找她的手机。
她想起她把筦瑶的企鹅删了,但是还没告诉她,是打算给微信来着。
嘶,今晚筦瑶没找她好像……
手机不知什么时候被她踹床底下了,她艰难地翻出来,打开手机找到那个新的企鹅号。
算了。
这样是不是有点奇怪啊。
裴甯眨了眨眼,点进去又退出来,重复几次后,就埋在枕头里不动了,任由手机自动息屏。
又没有什么一定要联系的理由。
真是的。
女孩撩了把头发,捡起地上的玩具熊,把脸深深埋进里面。
柔软的绒毛逐渐变得暖和,等呼吸困难了才翻了个面。
筦瑶的手肯定疼,她这么傻,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别碰水。
……
“裴甯,要改名字么?我们忘了过去吧?”
熟悉的话,熟悉的人。
“不用,没什么,不影响我……”
习惯的拒绝。
“可是影响我!听妈妈的话,我们改名字吧?好吗?和妈妈姓没什么不好的,宁甯也很好听不是么?”
葛然,上一秒还柔声细语的女人变得失控,抓着裴甯的肩膀狠狠摇晃了几下,摇头凶狠地吼她,“我不是你最重要的人吗?!你只有我了?!”
对自己衣着要求非常严格的女人,此时用狼狈不堪形容都不足为过。在炎热的夏天,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长袖长衫长裤,墨镜口罩帽子。被暴虐后的痕迹快要被挡不住了,比如她的精神状态,本是温婉温柔的女人,现在如同恶鬼一般,掐着她肩膀的手有力而坚硬,像是要陷入到她的肉里才甘心。
“妈妈……”
裴甯即使知道是在梦里,还是深深感受到了疼痛。无论做多少次类似的梦,她总是会流眼泪。
她不知道这到底是真实的、被封存在大脑深处的记忆,还是因为不记得了以前的事,片片段段和现实结合在一起,造成她的梦魇。
她根本不记得这些事的发生,但是那种痛苦像是刻在了她的心里,和大脑形成共鸣,等待她流泪崩溃梦境就会坍塌,进入下一个痛苦不堪的梦。
而梦的结局总是以一声稚嫩的童声结束。
像是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句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