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夜彩解决完傀儡,再看臂弯处,盖头下已不见如瓷如玉的脸,而是空荡荡的雾气。
但那迷人心魂的香气依然萦绕在鼻尖,残留着方才搂住她的力道,仿佛薄薄一层冷霜覆盖在身上,与她的灵魂相拥。
雾气散去,方才一切仿若大梦初醒。
漆夜彩接住了嫁衣和绣球。
白硌尘东张西望,确定没有鬼影后,才胆战心惊来到漆夜彩身旁:“大人,方才那个是……”声音戛然而止。
漆夜彩侧首看过来:“为何不说了?”
喉咙仿佛被一手无形的手掐住了,白硌尘有苦难言,直到漆夜彩第二次问的时候,他才得以喘息,他快窒息了。
漆夜彩意识到他的不对劲,双指点在他的眉心间,可惜无所发现。
白硌尘明白了,他要么不能透露未来的事,要么不可能提到夜慕烬,尽管对他而言是过去,但对漆夜彩而言,这都是未来。
“你叫什么。”漆夜彩盯着他,似乎用眼神就把白硌尘掐住提起来了。
白硌尘茫然无辜:“属下没叫啊?”
漆夜彩沉默,道:“……名字。”
“白硌尘。”白硌尘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然而惊奇的是,他听见自己说的是“上官尘”。
“上官尘。”漆夜彩轻声默念了一遍,更坐实了现实,一瞬间白硌尘恐慌了起来。
他融合了这个时空“自己”的记忆,所以清楚乌娘子的实验,白硌尘被切分为三片,他遗落异世界,就要与世界一同毁灭之际,被拉入了这个白硌尘自杀的那一霎,两千灵魂融合,还缺少一片,便是上界的白羽圣使。
他们同为白硌尘,同名双生,一起一落,落的便是这具身体,为了避免更大的衰弱,他不能用“白硌尘”这个名字。
但这个逻辑又说不通,不能用是一码事,不能说又是另一码事,哪有说出的话直接变了的?这分明是强制逆行的“天道之力”。
所以归根结底,是他不能暴露或者透露什么。
“鬼新娘”消失后,漆夜彩打破了周围结界,原来到处都是人,正堂弟子也陆陆续续出现了。
白硌尘总算不用胆战心惊了,但再看漆夜彩,只有她孑然一身的背影。
白硌尘想了想,跟了上去:“大人!”
夜慕烬的诅咒想罚就罚想吓就吓吧,他还是更相信漆夜彩,在她身边总会安心点。
听到声音,漆夜彩头也没回,冷漠中带着点果断和强硬:“你认错人了。”
白硌尘习惯了这样叫:“我没有认错,你这么厉害,我想当你的下属。”
漆夜彩语气更是冰冷:“不需要。”
白硌尘早就做好了死皮赖脸的准备:“为什么?我很有用的,绝对不会给大人添麻烦!”
漆夜彩停下脚步,看向他,白硌尘立刻摆出自以为最楚楚动人的纯真微笑,却只换来一个字:“滚。”
音落,眼前人已消失不见。
白硌尘撇了撇唇:“大人好凶啊。”
回到大部队,白硌尘被领队的弟子塞了一张卷子,上面明晃晃写着三字标题“不合格”。
纯正堂每一节课都有严格指标,夜习不合格的弟子需要被罚做试卷。
大致扫了眼内容,白硌尘崩溃了,人类真是太变态了!为什么要迫害他一颗小尘砂!
*
漆夜彩久违地昏昏欲睡。
事实上,她已经许久未曾睡觉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入眠困难,即使很疲倦困乏,也无法顺利入睡。
睡觉全看运气,有时可能在荒郊野岭,精疲力尽之时,才能因为脱力昏倒才能入眠。
上一次睡觉是什么时候,她已经记不清了,或许从这一次重生开始,就没有睡过觉。
漆夜彩不放弃这次睡眠的机会,但这一觉睡得着实古怪,好像被鬼压身了一般。
前半段深度睡眠,结束后便开始了鬼压床。
她应该是睡够了可以醒了,但一点动不了,身上似乎被什么盖上了,并不沉重,反而轻飘飘地带着丝丝凉意,就像阴气一般
漆夜彩没有睁眼,但脑海里却投射着仿佛是眼前的画面:红嫁衣、红盖头、惨白的肤色、血红的唇、迷魂的香气……
“新娘”趴在她的身前,勾着妩媚的笑容,抬着下巴看她,盖头时不时晃动,但无法看清上半张脸。
“新娘”向前探着头,露出白皙如玉的一节长颈,上面布满了树枝一样的血纹,缠连在一起,触目惊心。
接着,“新娘”舔了下漆夜彩下巴。
漆夜彩立刻想掀翻此鬼,彻底醒了。
身前没有什么“新娘”,只有洒落床边的阳光,这一觉,竟然睡到了正午。
那股香气似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漆夜彩忽然想通了因何而入睡,她要找到此香。
*
白硌尘一整天心不在焉,上课一个字听不懂,试卷也一字未动,他怎么能这么笨?还有不少世家子弟要看他笑话,他岂能让他们得意?
白硌尘非常苦命地拿出最基础的几本主修书,决定用最蠢的办法死记硬背。
他不想上课,又想待在纯正堂,更想见到漆夜彩,让漆夜彩带他离开。
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心声,终于眷顾了一次他,学得精神恍惚间,他看到万绿丛中,那一抹漆夜一身的黑。
白硌尘登时清醒非常,笑意绽开:“大人!”
话音刚落,便被旁边的弟子斥道:“纯正堂禁止大声喧哗。”
“……”白硌尘在弟子转头后做了个鬼脸。
漆夜彩完全没在意他们之间的互动,一把抄起白硌尘那张试卷,看了眼,皱起眉头:“这是什么?”
白硌尘刚想说是试卷,但深思了下漆夜彩这语气,可能不是疑问,而是觉得他写得是屎,他委屈又茫然道:“大人,怎么办呀,属下一点都不会。”
漆夜彩:“……”
尽管漆夜彩并没有学过正堂的知识,但也可以看得出来,这些题目都很基础,而填写的答案,没学过都能看得出来不对。
入堂考试是出了名的变态,他是怎么考进来的?但若让她去做应对那样系统化的考试,她也做不好。
漆夜彩并不喜欢程序化、格式化的学习,也比较排斥既定的术法理论,她无法认同他人创造的术法法则,所以修炼至今,除了与实物相关的课程,她就没有在哪个门派学习过术法。
当然她也尝试过自己创造专属于自己的术法,但很快就失败了,并非创造不出来,而是她不愿意反复重复同样的招式。
无论哪门哪派,都有出名的什么经书法书,跟传宗宝一样供奉着,还严禁外透。
弟子们修炼着同样的招式、同样的口诀、术法,或有个人不同的融入,但终究归一,释放同样的招数。
而漆夜彩无法做到重复。
一比一的复刻自然不是难事,但漆夜彩从内而外地排斥,导致干脆不做了。
因此她虽然创作了上千套独创的术法,但只有创作和第一次运行之时使用过,后来从未再用过,有不少后人会修炼她的招式,但她没记过也不在意。
可以说她的每一招一式,只有那一瞬间的感觉和计算,每个下一瞬间都是自然而然的反应。
可眼下,看着白硌尘求助的眼神。
漆夜彩翻开了他放在桌子上的书,虽然她反感这样的学习,太有格式太简单了。
白硌尘惊奇地看着漆夜彩,一页一页翻得巨快,几乎只看了一眼,几下子看完了一本书,没过多久便把这个季度需要修炼的内容都翻过去了。
他其实是知道漆夜彩不爱学习的,但那时因为她太厉害,过去在奉天城,偌大奉天数个宗门,历历代代流传下来的东西,漆夜彩都不用一天的时间都摸透了,跟鬼一样。
漆夜彩看完是看完了,但她不是为了给白硌尘做试卷,甚至她都有点不理解自己的行为,但做都做了,或许是太无聊了。
漆夜彩在几页重点上面折了角,简单跟白硌尘说了下,让他自己把试卷写完。
白硌尘硬着头皮写完了,有大佬划重点就是好,虽然他还是一知半解的。
看白硌尘做完,漆夜彩顺便批了下。
而后,漆夜彩便直说来意:“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白硌尘被问懵了:“啊?还好呀,就正常睡觉。”
漆夜彩点了下头:“有没有做梦?”
白硌尘想了想:“呃……好像有,忘了。”
漆夜彩接着问:“有没有感觉身上很异物,很重,或者鬼压床,动不了?”
白硌尘哪里记得这么多:“……忘了。”
漆夜彩料到如此,其实这样才是正常的,她最后提问:“有没有闻到一股异常的香味,跟昨晚遇到的迷魂香差不多。”
白硌尘明白漆夜彩的目的了,认识漆夜彩的都知道她睡眠不好,很难以睡眠,在那个时空,只有夜慕烬在身边,她才能睡着,不是感情特殊,而是夜慕烬体质催眠。
昨夜她肯定是睡着了,还被鬼压床了,还能有什么鬼?必然是夜慕烬从中做鬼。
可惜无法跟漆夜彩直说,白硌尘只好婉转一点说:“或许是上辈子的遗憾吧。”
漆夜彩:“……”
白硌尘说得太莫名其妙,让人以为他话本子看多了,脑子不正常。
漆夜彩心知无法获得有用的信息了,便打算离开,白硌尘却拉着她要一起去食堂,她自然不愿意。
无奈白硌尘死缠烂打,说什么自己被针对被孤立了,害怕被欺负,要大人保护。
她不想做谁的大人,这么多年,她也从未收过任何下属,不让自己有任何羁绊。
*
冤家路窄,沈声慢和陆珂乙刚从食堂出来,迎面而来林上风和她的两个小跟班。
沈声慢其实并不厌恶林上风,毕竟她不过只是这些世家子弟极具代表性的一个罢了,傲慢、自大,在帝京城里随处可见,她习以为常,早已不把这些权贵的想法放在心上。
她只想安安静静的。
偏偏林上风要对她“特别关照”。
而林上风其实也不想搭理这个整天闷闷不乐的死人妖,但她身边的道侣陆珂乙更是恶心的货色,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林上风与陆珂乙的梁子,是在皇宫里结下的,两人同样年轻同样骄傲,但林上风毕竟不是跟他们一样皇室贵族,背后是乌娘子那样的“老妖婆”,尽管陛下重视,也免不了私底下谁都瞧不上这样的疯婆娘。
不仅是轻蔑鄙视,还有畏惧与排斥。
尤其天河陆氏,古老神秘世家大族,不止人类,还有妖怪精灵,联通几界,整个家族风气非常古怪,完全不同于平常贵族。
天河陆氏传说有神圣纯净的古老秘术,而这与乌娘子完全撞型了,乌娘子也是一直以古老、神秘、巫术为名。
陆珂乙是年轻一代有名的纨绔,乌娘子名声在外,他便想方设法要测测实力,然而乌娘子行踪诡秘难以追寻,只能从林上风下手。
外界戏称林上风是“小童姥”,事实上她对什么巫术秘术一窍不通,乌娘子根本没教过她这些,她也不会学,但她对此的态度是模棱两可,不承认不否认。
不论乌娘子是真一心实验还是别有用心,林上风都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她就是乌娘子放在外面的一个活靶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一报还一报。
林上风认了,不仅被陆珂乙整得下不来台,还差点被他精心制作的蛊毒整死。
陆珂乙玩了许久终于累了,便借宴席之名把这期间的所有事迹都大肆宣扬在外。
但林上风压根儿不放在眼里。
世代高贵又如何?故弄玄虚又如何?谁又真正清清白白,装什么清高?如今还不是跟她平起平坐,共享一片天地?
那时候都不过少年的年纪,盛帝因为乌娘子,有意封林上风为大王姬,直接惹了所有人不快。
几乎所有世族都统一针对上了那个不过十岁出头的孩子,不能让她死,也不让她好活。
盛帝似乎是有意探她,一句话让林上风成为众矢之的,便不管不顾了。
乌娘子哪在乎,从来一心只干自己想干的。
林上风只能靠自己,她深知,必须熬过这遭才能成为王姬,这是盛帝对她的考验。
她心中也有傲气和怒气,不想跟他们玩无聊的耍心眼子的游戏,要做就要做到让所有人不得不服的地步。
这一契机,在姑白净进京负荆请罪之时,终于被她等到了。
彼时姑白净臭名远扬,整个月城都因为她一蹶不振,一介天才,一个修士,为了一条生路,杀了凡人做脚踏石,踩着凡人的血肉让数位天才修士活了下来。
简直可笑!可怖!残忍!
因为那些凡人当中有不少都是大盛子民,盛帝震怒,让月城每年这个时候都要为这些无辜牺牲的子民服丧。
姑白净来时,背着一个冰封的棺材,棺材里头有一个尸身,有一把剑。
再出来时,就有了纯正堂。
起初的纯正堂是一个为罪恶忏悔之地,所以到处都是笔直有形的条条框框和规矩。
发展到如今,当中少不了林上风一份力,只是年纪太轻,不然谁都得尊称她一声“长老”,因此她对姑白净也没多少尊师重道。
林上风算的就是盛帝没有那么爱民,她可从来没立什么仁君爱民的名头。
一个提着头颅斩帝冠的人,坐到如今这个位置,还能在乎什么?
或许只是单纯想搞死一方势力,而那些凡人为何大都是盛国子民?而姑白净说不定助了她一臂之力,盛帝感谢还来不及。
背后真相林上风适可而止不再探究。
姑白净此人淡漠至极,并非高冷,而是真的漠然一切,她跟乌娘子像是两个极端,却又殊途同归。
林上风认同乌娘子的有规有矩才成方圆,这恰好是纯正堂的宗旨,这规矩的背后是皇权,束缚的是世家贵族那群妖魔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