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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错就错(一)

    十七岁的祝余躺在金色的草坪上,轻轻闭着眼,飞扬的眼角和睫毛蝴蝶起飞般轻微地翕合,让人知道他并没有睡去。祝余耳边轻轻响着远处战友们庆功的喧嚣嘈杂,这些声音穿到祝余这边,只剩强弩之末的沙沙微响。那些声音先是挤在一起难分彼此,又统统被打散成一地散沙,把其中的情绪、氛围与意义统统摔干净,落在地上又弹了几弹,才落到祝余的耳朵里。总之,等同于打开收音机但尚未发出人声时的白噪音。

    “很失落?”

    祝余听到熟悉的声音,耳边的白噪音便悻然退去,祝余立刻睁了双眼,收束了身行准备起身,看见魏当教官正半俯着身子看着自己,挡住了金灿的夕阳,这些夕阳便尽数化在了魏当的脊背上。魏当按住祝余的肩膀让他放松,坐到祝余身边,祝余半起的身子就又坐回了草坪。

    今天是祝余这一期学员学期考核的日子,八年来一向领先的祝余在今日落败,打败他的是他始终没怎么放在眼里的江流,在祝余的心里,江流勤勤恳恳却缺乏悟性,每天都在尽最大努力训练体能并研习兵法,却始终在原地打转。今日的落败,归根结底不在于他输给了另一个人,而是他输给了他不放在眼里的匠气,他隐隐地意识到,自己始终相信的某种“优秀”的标准或许不再根深蒂固,而是仅仅和天边的火烧云一样——并非是奔腾的金子,而仅仅是被太阳短短地光顾了一瞬。

    “自己不服气就不去参加战友的庆功宴,又在耍小孩子脾气。”

    魏当的嗔怪之中怀着宠溺,也知道祝余也并非完全出于不甘或赌气,更多地,他感受到祝余是由于不知道他此刻的处境应该在江流的庆功宴上如何表现才能落落大方——不流露惜败的失落也不扫了其他人的兴致。魏当从祝余九岁起,已经做了祝余八年的老师,看着他逐渐长大成人,自己也从一个三十岁的年轻人到了会偶尔感到力不从心的年纪。魏当对这个意志坚强却性格鲜嫩骄矜的爱徒可谓了如指掌,这些幼稚的情绪只让魏当觉得祝余确实是一个可爱单纯的年轻人,在他的眼里,此刻的祝余像一只只是被小雨浅浅淋湿便不胜委屈的小狗,缩在墙角却又期待主人揉它的肚皮。

    “是我退步了,老师。”

    魏当看着失落的祝余垂下眼睑,飞扬的眼尾却像古时候的宫廷屋檐一样吊在两侧。祝余的骄傲总是这样难以掩饰但又并不刚强,如果说魏当年少时的骄傲是骄阳似火,那么祝余的骄傲更像是溪水潺潺,它清澈又无孔不入,难以阻滞地在任何生活的细节中渗露。

    “别这样说祝余,江流这次主要胜在体能测试,你还不知道,江流在上个月分化了,他是你们这一期学员里第一个完成分化的人,Alpha一旦完成分化,各项体能指标都会大幅度跃升,所以这次才会突飞猛进,这仅仅是生理上的率先成熟而已,接下来,你们会逐一完成分化,这一生理差距很快就会持平,这仅仅是时间问题。没有谁能真正赢你,老师始终是相信你的。”

    祝余这才知道江流刚刚分化,恍然大悟,却也并不开心。时间倒退至一百年前,那时医学尚不能在人类分化前确定个体的第二性别,这导致人类在十七八岁前如非必要不敢选择与性别相关的专项职业培养,也不敢开始一段恋爱,因为这很可能让自己陷入徒劳无功甚至是滑稽可笑,但在几千年的摸索中,人类也总结出一些并不牢靠的规律预判第二性别,比如通过样貌的清秀或硬朗,体能的高低、身材的强弱、骨骼的柔韧、声音的粗细、发质的细软与□□、耳骨的柔韧与坚硬,甚至于掌纹的形状、指肚的高低、痣的分布、血管的凹凸、指甲的形状……此外,几千年来,人类医学的失败滋养了一代又一代的性别方术之士,有偿预言着命主未来的性别……鉴于这样的经验和方法,有些鲁莽的家长和孩子为了赢在起跑线上的可能愿意豪赌一场提前进行相关的职业培训。可即使符合了人类总结的全部规律,依旧有无数赌错了人生的少年在十七八岁的某一天突然跌入谷底,不得不接受过去的十年奋斗已全部归零,或不得不与和自己拥有完全相同生理构造的爱人分离,然后别扭地纠正自己要重新爱上所谓的异性。在漫长的几千年里,部落时代有人人赞叹的少年英雄自幼习武却在突然分化成Omega,体能迅速下滑使他与成为一代豪杰的梦想背道而驰,因此引颈自杀留下一段悲伤的“美谈”;封建时代有成功考取功名的读书人,在春风得意马蹄疾时被宰相看中欲意嫁女,却在关键时刻忽然分化成Omega错失平步青云的绝佳时机,然而就在书生垂头丧气悲痛欲死之时,丞相的女儿又令人意外地分化成了Alpha,于是已被取消的婚约又被重新提上日程,断裂的青云之梯又被命运的工匠修复完全;启蒙时代,一对青梅竹马的男女恋人几乎同时分化成了Alpha,两人因为性别完全相同而无法结为连理,便策划在改革派的报纸上第一次提出了同性婚姻的主张,这惊人的主张一时风云无两,遍布神州,却最终因为实在没什么团结社会力量的作用而被改革派搁置抛弃——毕竟哀鸿遍野的时候谁又考虑无聊的婚姻合法性呢?这对苦命的恋人便绝望地在地下室拉着手割腕殉情。

    科技发展至今,人类的第二性别已经可以在五岁左右就被医学确定,愚蠢的人类终于结束了近千年职业赌博或职业混沌的时光,得以提前决定自己的理想和方向。N党的特种军校生需要从九岁入学开始培养,除了作为特种士兵的作战能力培训,军校生还需完成高等作战武器设备原理理论的学习、战略战术的研习以及军队训练管理,特种军校不仅是为了培养特需场景下的战士,也以培养未来高级军官为目标。入学时,除了基本的智力和知识检测以及身高、比例、骨骼、视力等体检,第二性别的检测至关重要——N党的军职必须是Alpha,特种军校则必须是男性Alpha。与其他的军校生相同,祝余两次拿着载明Alpha结果的化验单,历经重重筛选入学军校;与其他的军校生不同,祝余的父亲,正是负责筹办特种军校的负责人,也正是现任的校长。

    魏当告诉祝余江流已经分化的本意是用客观的障碍抚慰祝余自我谴责的心情——这不是你的退步或过错。然而真正让祝余感到宽慰的却是魏当无意间吐露最后一句话:“没有谁能真正赢你,老师始终是相信你的。”,这意味着在众多学生中,并不是任何一个学生取得成就他都一样开心或一样珍视,这种相信意味着某种内心序列——祝余始终是第一名。祝余从来都确定魏当对他的欣赏与他的校长父亲无关,但如果不是这次的失败,祝余始终怀疑老师的关爱仅仅是对第一名的关爱,是对N党未来最好利器的打磨。但现在,他开始有点相信老师确实是喜欢自己的。至于魏当对于江流分化的解释,完全没有安慰到祝余,反而让祝余第一次感受到自然和命运无情的力量,这在祝余的心中打开了另一扇门。魏当的话语包含着生理的率先成熟难以抗拒的意思,祝余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不可抗拒,正如此刻正被黑幕押解的悬悬而落的太阳,尽管咬紧牙关撑着下落的无形巨门,却依旧不可逆转地节节后退,被押入地底。可怜的太阳,不知道敌人是谁,不知道是何处的力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强壮的身躯被压垮,然后在弥留之际徒劳无功地拼尽全力把全部的自己掏出来,扔给目力所及的万物,云彩、训练场、屋顶、树叶、草坪、祝余和老师,残阳试图给他们打上金色的印记以彰显自己最后的存在,像是英雄自刎前短暂热烈的火红的血。又或者这是一种求救,无力地抚摸着他恩惠过的万物寻求一点同情和帮助。但这终归是消散了,黑幕压倒性地占领了全部的世界。祝余想到此处,心里打了一个寒颤,但又很快升腾出一股不服气。

    “也许我会在分化前赢他一次。”祝余看着教官的眼睛。

    魏当愣了一下,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一向不服输的祝余决定挑战用未分化的身体打败已分化的江流,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拍了拍祝余的后背,道一声“好小子”。

    祝余看着太阳落下去的地方,安慰自己到“太阳终归还会升起”,可这种安慰不过是杯水车薪,祝余感到在脑海中的某一个角落,黑幕已经撕开一角,他那晴空中的太阳虽然浑然不觉,却已经暗藏凶险,甚至于太阳本身也像信号不好的电视机一样在嚓嚓声中忽隐忽现了,似乎也要化作收音机中的白噪音,祝余敏感的内心感到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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