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祝余依照成绩单逐项核对了自己与江流的差距，并依照每项差距分析了自己应提升的方面及步骤，并为自己科学地计划了训练方案和紧密严苛的训练强度。为此，他几乎被动切断了与其他所有战友的交往，因为室友醒来时祝余已独自在操场训练，室友入睡时他仍在训练场。他严格地计算着自己的健康和训练强度的最大值，每周与军校的军医沟通身体的变化和劳累的情况，以确保在不伤害自己身体的情况下最大可能地探索身体的机能最大值。同时，祝余不再像往常那样去军校的食堂随意打餐，而是在深夜快速地研习了基本的营养学，尽最大可能精确地计算了每天应摄取的各类食物以保证自己训练强度，并与食堂的负责人沟通自身的膳食要求。祝余那被克扣的睡眠变得日渐死沉，很快，祝余便在清晨多加了一道工序以保证自己迅速地进入战斗状态：冷水澡。

    在祝余艰苦卓绝地与自己的生理赛跑以证明自己无敌的同时，魏当正为S党与N党剑拔弩张的紧张态势全力备战。一日，魏当与副官郭克逸为方案阻滞而深夜苦索，郭克逸于讨论间隙透过魏当办公室的窗户远眺以放松心情，却看见深夜仍在操场上独自负重引体向上祝余，不禁发出一声无奈的感慨：“这就是从没有尝过失败苦头的天之骄子么？”

    “我们就要被调任了，这可能是最后一个惊喜。”魏当回答。

    数月后，新的考核来临，祝余对在越野考核中挑战不可能的目标跃跃欲试，但也并不抱必胜的期待，一颗心像半熟的溏心蛋黄鲜嫩地跳着，又像日出时地平线上立刻要被生出来的的红心太阳。监视器前的魏当也翘首以盼，他不期待祝余真的会赢，而是期待观赏祝余那钻石般的意志和利剑出鞘般的少年意气，这在魏当最后的教官生涯中，将留下一道不可磨灭的绚烂剪影。在魏当的眼里，祝余成为他最心爱的学生不仅是因为出众的军事能力和战斗能力，更是因为这些硬邦邦的能力神奇地塑造了祝余气质上美，安静而骄傲，严谨又幼稚，坚定又敏感，这在其他的军官、士兵、学生身上几乎难以得见。魏当更不舍的，是阳光下的的军校生活，因为他同他的副官郭克逸即将被调任到特殊战场开展针对S党的地下工作，这伟大而艰巨的使命笼罩着层层腐烂潮湿的暗影，他将不可逆转地背对着青年的璀璨金光走向可怖的幽深暗道，用淬毒的心志和蛇信子般的手段成就染满腐血的不朽功勋，他看着监视器，抚摸着最后的阳光，做一场无人知晓的告别。

    可一切都让魏当和祝余失望了，不，不是失望，而是一种来自命运的震慑。

    祝余在赛程中段超越了江流，艰难地实现领跑，但祝余明显地感受到今日的体能不比以往，因此这种领先很难维持。祝余起初以为自己是染上了风寒，所以头晕脑胀，脚步昏沉，忽冷忽热，但很快，身体的异动引起了祝余的重视，一股热气从腹间盛腾，很快脸颊也变得红热，祝余的双腿绵软，几乎要支撑不住，更可怕的是，祝余感到自己生出了难以启齿的欲望，那是一种急切的空虚和干渴，他渴望在这片绿色的野林中寻找一份来自Alpha的气息。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却让人不能相信也不能接受。尽管祝余的身体在绿野中跋涉，可他的灵魂却仿佛行走在干热的大漠戈壁之上几近蒸发成一颗干草，渴望清泉的灌溉。终于，祝余倒地了，喘息……所有的声音如潮水般褪去，鸟鸣、蝉叫……都变成坏掉的磁带在走调后退场，声音的舞台中央只剩自己的喘息回声，天空变得恍惚了，树枝的绿色、天空的蓝色与云朵的白色已经混淆在一起不分彼此，变成奇异的色块，祝余的双腿不住地搅缠在一起，双手紧紧攥着地上的青草，意识已经空旷的只剩一片苍茫的大漠。

    与祝余的燥热不同，监视器前的魏当则是被兜头一桶冷水浇下来凉到了脚底，头皮发麻到几乎隔绝了感官。其余的□□们尚在几十上百个监视器中观察和记录各个学员的表现，只有魏当第一时间见证了一切，几十年的人生经验让他一眼就了然——祝余分化了，但却是Omega。尽管有太多的相反的证据在质疑这个事实的合理性——祝余幼年时两次载明的Alpha的化验结论、祝余出众的体魄、完美的外形和坚韧的意志，但这些过去式的证据不过是让眼下的事实变得不可思议而已，这些相反的过去和确凿无疑的现在，就像是一群不甘的臣子被迫匍匐在傲慢的王上脚下，不甘心却毫无还击之力。魏当被迎头痛击到面对监视器连连后退，过了许久才嘟囔出第一句话：

    “错了……全错了……”

    回过神来的魏当立刻拿起对讲机联系离祝余位置最近的站点，通知待命的医疗兵立刻救助祝余，刚要关掉对讲机又想起什么，嘱咐道“两个人就够，要嘴严的”，随即便风风火火地出了监控室跑到停车场开着吉普直奔站点，车门被带起了风，发动机的轰鸣声响甚至快过车门被甩关的声音，黑色的吉普即刻从空旷的训练场隐入青葱的山路。那部落时代的少年武者，那封建时代的中举的读书人，那对启蒙时期殉情的恋人，他们的幽魂此刻都仿佛环绕在祝余身体的上方，他们的幽怨、愤怒与命运就这样一点点浸润到祝余的躯体里，并死死地上了锁。原来人类所谓的医学在性别分化的问题上与江湖术士也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血液的指标也和掌纹的形状、指肚的高低、痣的分布、血管的凹凸、指甲的形状一样，所有的规律都是随机，所有的肯定都是错觉，所有的结果都是推论，所有的检测都是无聊的算命！现在躺在树下发情到难以自抑一塌糊涂的祝余狠狠地打了当代医学的脸。显而易见，祝余的存在将是当代医学史的里程碑，他的血液将成为标本被收录进全国各地的实验室，用以进一步探索性别区分的真正标志，分化预测检验的标准与程序终将因为祝余事件被进一步完善，未来，医学的教科书甚至可能收录这为天之骄子的悲剧案例代代相传，由此，为成为真正的军人苦苦奋斗的祝余将意外地被载入医学的历史。当然，医学可以进步，祝余却永远地掉入了命运的裂缝里——按照N党的法律，N党的军职，必须是Alpha。想到这里，魏当又嘟囔出那一句话：

    “错了……全错了……”

    魏当的吉普飞驰，他的大脑也没有慢下来，一路上，他的脑海里又闪回了有关祝余几乎所有重要的时刻：九岁的祝余以第一名的成绩入学报到，入学的第一天，祝校长拉着祝余的小手来到魏当的办公室，把给予厚望的小儿子交到自己的手上；十二岁的祝余在马场驭马疾驰，持着一柄长枪风卷残云般闪过排排枪靶，留下一串命中十环的枪洞；十五岁的祝余夜夜熬在图书馆自习室，年末图书馆拉出的书单远远甩掉第二名，长得可以当窗帘或地毯；十七岁的祝余的军事战略答卷被数位军官集体在沙盘上推演复盘，连连鼓掌击节赞叹……这些令人艳羡的过往时刻仿佛是没有被好好利用的金色火种，仅仅是被当作美丽的烟花供人一瞬观赏便化为灰烬，魏当一颗心石沉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