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哗啦啦的雨声把钟杳吵醒,懒洋洋地翻过身,蹭蹭枕边样式过时但洗得很干净的玩偶,揉揉眼睛,伸手拿床头的手机,一看时间才六点三十五分,不打算赖床,干脆利落地掀开被子起身洗漱。
挑一件平常的白t和牛仔快速套上,随手抓抓自己的头发。
雨这么大,出门要带伞,今天下雨,骑不了自行车,那就就走着去,今天是补婧的生日,可是不知道人在哪呢,那去亭子那坐一坐吧,带上那幅画……脑海想着今天要做的事情,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笑得勉强,但转而又释怀地笑。
对钟杳来说,生活的乐处就在于平静和规则,在限定之内获得自由的快乐,没有心情大起伏的波涛汹涌,只是在想象中的那个人的陪伴下拥有着平和的日子。这样他会很容易获得愉快的感受,维持积极的心态,也会很容易稳定自己的情绪,尽管在那之后有一些不能言说的伤感,那是他选择隐藏的一部分。于是在邻居们看来他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脾气好懂得还多。
天气阴沉,但巷子里的公共食堂已经开始闹热起来,雨落在檐上,滴答滴答响着,有人在灶前忙碌热菜做饭煮饺子,也有几家的叔叔阿姨一起坐着吃饭,锅里的烟浮在上头,大家谈笑甚欢。
“小钟啊,这么早来做饭吃咯。”邻居家的刘姨正着急忙慌地给她那读初中的小儿子塞个鸡蛋送走,看见他出来打个招呼。
“小钟哥!”听到妈妈喊钟杳,洪游马上回头,兴奋地叫他,冲他使劲儿眨眼,打暗号,钟杳笑笑,估计惦记着他讲武打小说呢。
“诶!快走吧,上学要迟到啦!”钟杳摆手笑着,对刘姨无奈地摇摇头。
“这娃儿,不晓得心放到哪里的哦。”刘姨坐在木凳子上,手在围裙上习惯性地擦擦,又叹口气。
“他学习还是有那么认真的刘姨,我可听说上次进步了100名哦。”边说钟杳转过去接水,盖上锅盖,放在灶上烧着,再坐到凳子上。
“是哦,”刘姨瞪下眼睛,“从1000进步到900。”
钟杳擦擦鼻子,心虚地笑笑,得鞭策鞭策那小孩了。“不说他了,小钟,我弟弟家那女儿最近回共原了,人可好,你跟她见见?”
“啊,行,这段时间工作有点忙,空了来啊空了来。”他应下,搓搓大腿,三十六计推为上计。
刘姨就接着拉他摆着龙门阵,讲菜市场的藤藤菜又涨价了,但是没有她家种的藤子尖炒起来好吃,说要晚上拿一把给他。转头盯到锅里的水涨了,提醒他该下面了,钟杳边笑着应她边下水煮面。
“我先走咯,小钟你慢慢吃哦。”刘姨脱下围裙挂在钉子上,转头嘱咐钟杳。他点头拜拜,面煮好了,他盛出来,加上酱油和油辣子,端到和其他叔叔阿姨一起边说话边吃。
收拾好碗筷和要用的东西,跟小食堂里的叔叔阿姨道别,“你们慢慢吃哦,我上班去。”他走挎着包撑着伞就走了。
包上有一个小挂件,是那个样式过时的玩偶的缩小版,还挂了个铃铛走起路来叮叮响。玩偶其实是一只小狐狸,大的那个是当年学校组织礼物交换活动时他从一个学长那得到的,是学长亲手做的,到如今布料的颜色褪得浅了一层,较现在市场上流行的颜色大不相同。
今天也好好生活哦。
脑子里有一个温柔的声音笑着传到耳朵里。
钟杳笑笑,点点头。
像是有人在摸他头发一样,他在伞下露出依赖的表情。
这就是他想象中的那个人,名字是余平阔。在家的时候以玩偶作载体陪他,偶尔迷离时出现在他眼前的不是玩偶是学长,想象着那个人的性格,模仿着对话,出门的时候脑子里就留了块地给这个想象里人存在,在脑海里对话。偶尔也抬头望望天低头叹叹气,太不正常了吧。
可是这么多年过来,他已经习惯了想象里的余平阔的存在。现实里的不可控足以让人伤心决绝,他选择在自由的想象中沉溺,尽管他清楚地明白他在逃避。
伞是内部小猫图案外面是黑色的,一抬头就是可爱小猫,加上“余平阔”的话语,钟杳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较为轻松的状态。
钟杳租的是蓬华巷里的一间小屋,一厅一室一卫,房价不贵加上房主早就搬去其他地方了,他就从毕业开始租到现在。周围的叔叔阿姨们特别热情,经常送些自己做的东西给他,他也总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照顾一下生意,自然而然大家就熟起来了。
而且钟杳长得就属于特别乖巧那一挂,特别招人喜欢。虽然一双狐狸眼,但面部中和起来就显得乖巧多一些,又是认真听人说话的那一挂,眼睛直直地看着你,脸蛋白嫩嫩的还有点肉肉,让人特别想捏一把,公司里大一些的姐姐就常常占这个便宜。
路过巷口,他朝正在摆弄鞋底掉了的老陈笑着打个招呼。
“小钟,这么早就去上班咯?前两天我给你修那伞正合适吧?”老陈坐在檐下笑呵呵地望着钟杳。
老陈每天雷打不动地6点就在巷子口摆摊子,主要是帮人修东西,伞,破了的鞋子,坏了的器具之类,视损坏程度收钱。除了那些太现代的东西和他偶尔看起来的孤单,他好像什么都能处理好。前两天钟杳的伞坏了就给他修,很快就修好了,勉强收下了五块钱。
“那是,陈叔,这可不正凑巧了。”钟杳从伞下隔着雨对老陈回个笑。
“小钟,我想给我孙子,那个叫什么……打视频,怎么搞哦,我这个老头子是越来越没用了哦,跟不上时代了。”老陈说着叹口气。
他一个人住在巷子里,儿子早就入赘去了女方家,生了孩子,但女方介意他这边的环境,从来没带孩子来过。妻子没等到孙子出生就因病走了,他带着妻子那份去看过,大户人家确实不一样,他到那里拘拘谨谨的,孙子倒是特别喜欢这个给他带木制玩具的爷爷,两人偷偷约定一起玩,结果被儿媳知道了说最多允许他们打打视频,他说不会,儿媳就让老陈自己去学。
其实当时他用的还是老年机,走了之后去智能手机店买了款最便宜的,还没好意思让人教。
“没关系的嘛,总要有人帮我们修理这些物件的哦,我们还搞不来这些呢。我现在就教你,很简单的。”
钟杳收了伞,到陈老旁边,一步一步地耐心教他。
老陈戴着他的老花镜仔细听着记着,就像小朋友认字一样,笨拙但认真。
“好好好,这样啊,会了会了,麻烦你了哦”老陈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行了行了,小钟你快去上班喔。”
作了别,钟杳撑伞从巷子走出,雨还落着。
路过唱片店,他往里面望了一眼,怔了一下。
钟杳想,是啊,总要有人留在过去,我想做那个人,和回忆里的一切一起。
到公司楼下,雨刚好停了,收起伞放在门口的,钟杳打卡进楼,和大家一起等电梯时
发个小呆,“叮”,电梯到了,一堆人进去,他最后进,站在电梯门口,突然听见有人喊了一声等一下,他赶忙按住电梯,那人大步跑进来,看了眼按电梯的人,望着钟杳弯了下眼睛,“谢了。”然后转过身去。
“没事。”钟杳愣愣地回。
他的脑袋却当即宕机。眼前这个人,从他看到第一眼开始,就没办法忘记,以至于在毕业八年后的今天,重新遇见这个人的时候,感觉时间给他开了个玩笑,只是把彼此换成大人模样,却还是一样的偶然碰见,对方虽然看起来依旧是如当初温和的眉眼,眼神却又带了一些钟杳不熟悉的凌厉。
真的只是偶然吗?钟杳心里有时候这样想一想,会不会是某一种命中注定?又立即否认,不会的,他相信有天注定的缘分,可是那不会发生在他身上,上天从来不会垂怜他,从小时候父母离婚时被当皮球踢结果判他跟着妈妈,后来妈妈再婚后对他的态度他就一直都明白一件事。
他从来就不是那个被眷顾的人。
可是刚刚的一眼,他看着眼前这个人,隔了八年的时间,怎么还是会出现在他面前呢,尽管并不是刻意,尽管对方一无所知,他却涌起千层心绪,只是表面装镇静地移开眼。但又忍不住回过来看着前面余平阔的背发呆。
你怎么出现在我面前了?
我还是在你心里啊。
你是我想象出来的人啊。
可是这么多年是我陪你走过来的。心里的声音好像有点委屈。
钟杳瞬间好像清醒了一点,他一点不了解眼前的这个余平阔,熟悉的只是回忆里的他,以及他自己塑造的余平阔。
到了工位,钟杳就去茶水间冲咖啡,在等待的时间里,他望向窗外,雨后太阳出来了,天空被泼了墨一样的蓝,风溜进窗子,扰动了他的发丝,吹乱了他的心绪。
他忍不住出神,过去发生的事情涌进他的脑子里,那是他回忆里最珍贵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