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刮起阳光,随意地丢在墙上、窗上,与阴凉不规则地交界。早晨刚下过雨,黄角树和玉兰树叶上的露珠反出烫的光。
正是花开时候,从教学楼间走过时会看到高大的玉兰树上大张着的叶,勾起他小时候用玉兰花瓣接水的记忆,而从小道走过的时候桂花的香气就涌进他的鼻子,他走过的时候就想,等这周六放学的时候就去悄悄捧一把带回家给妈妈。
钟杳坐在教室里,语文老师还在讲着《氓》,正讲着第一段内容赏析他看着窗外出神,突然想起了前天晚上在那家新开的唱片店摔倒时拉他起来的那个人手的温度,是温热的,几秒的触碰,好像能感觉出对方的手并不太光滑。
抬眼的那一个对视,深的瞳色,很温和的一双眼睛,微微弯的嘴角,背后是黑夜,店门口的灯光从他的发丝间穿过来,这是光的直线传播吧,回忆又好像有些模糊了,他只知道他当时什么都没想,但是好像又记得对方的那一双眼睛,平静,深邃。
隐约记起那时候好像放了一首歌,是什么来着,又想着他的睫毛好像很长,一切都好像正合适。合适什么呢?会不会再遇到呢?我为什么会想着他?
粉笔突然打在他的桌子上,他一个激灵站起来望向老师盯着他的眼睛,然后就低下头,老师玩笑式地敲着讲台,“窗外可以装饰你的视觉,我这里才能装饰你的心灵啊,不过钟杳看着也不是会生气的郎君啊。”同学们嗡嗡地笑得小声。
“不好意思,王老师。”他迅速耳朵红起来,小声说,估计只有同桌补婧听见了。
“坐下吧。”老师招招手示意他。
王老师全名叫王和顺,年级少有的男语文老师,讲课有自己的一套,喜欢写诗写文拍照记录生活,活得潇洒,为人随和,带学生也自在,听之前的学长学姐说还会带他们去外面上课讲诗,特别招学生喜欢,只是通常只见他一个人。
“同桌,你在想什么啊,这么好玩的课都走神,”补婧瞪大眼睛说他,“讲到第一段的尾巴了,快继续听,下课给我讲。”她饶有趣味地瞟了一眼钟杳就转回去听课了。
钟杳无奈笑笑,低头做笔记了。
“我说这篇课文讲得未免太真实,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啊,”补靖叹口气放下笔。然后转头双手抱在胸前,盯着钟杳,“你说,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发生值得你出神不听课?”
“我们家周边新开了家唱片店你知道吧?”钟杳倒是不遮遮掩掩,毕竟是两个从小啥话都讲还有缘住一个小区分到同桌的亲密小伙伴。
补婧慢悠悠点头。
“我昨天晚上回家路过那里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钟杳摸摸鼻子。
“不是吧你这都能摔,然后呢?”她无语吐槽一句。
“真不怪我那里有个坎天黑我也没看清啊,然后就有个人拉了我一把,就,我感觉……一时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了。”
补婧一脸懂了的表情,“明白了,你有感觉了。”
“呃,什么意思……”钟杳愣了一下,这什么结论。
补婧摇摇头,拍拍他肩膀“兄弟,自己好好想想,这回事儿姐也说不清。行了,姐姐上厕所去了,走谷欣,一起,”她拉着前桌正准备下一节课书本的谷欣就走了。
钟杳摇摇头,他想,只是遇见很惊艳的人而已,会不会再碰到都不好说。
他看不清,但只能隐隐约约地知道心里生出了一些不属于现实的希冀,这是他前段人生从来没有的一种感觉,是一种不理智的奇妙。
五行缺木的魏禾林一下课就转过来趴在他桌子上,眼神坚定地盯着他,“我说咱这次艺术节得干点啥吧。”
余平阔抬眼对上,从下面抽出刷题的书来,“要干你干,别拉上我了,要做题考试。元旦晚会就被你小子整得烦。”
“你差这点时间做题吗?你说元旦晚会,元旦晚会哥帮你斩获多少少女心你不清楚啊?”魏禾林不平道。
“那是你想的,拉着我这个对乐器一窍不通的人练吉他你也想得出来,”说着余平阔翻到昨天晚上写的地方,掏出答案来对,“这次你能换换人弄吧。”
魏禾林不肯放弃:“不行哥,你的脸很实用,我晚点出个方案给你考虑考虑?”
“再说再说。”他对着答案,错了一道,又去翻书回顾再没管前面那位想拉上他出节目的无聊兄弟了。
魏禾林转头琢磨去了,再说再说,就是有商量的余地嘛,反正好兄弟要拉着一起上。
余平阔对着答案,脑子里过着错误的点顺便安排时间出来再看一遍,反复地练习复习纠错再复习,这是他往上走的方法。尽管在旁人看来他是聪明的,但他心里清楚他并不是像雄鹰一样的选手,只能靠自己的努力一点点爬上金字塔,也没什么其他的原因,就是想做得更好一点,获得父母的更多认可,而不总是只在他们的嘴里听到别人家的孩子。
他为数不多的爱好是收集喜欢的唱片,听着他们在唱片机里旋转,慢慢地发出声音来,就好像一些东西随着声音慢慢的倒出来,再随着声音飘走,而音乐就这样缓缓地、轻轻地流淌环绕在他身边,这样的时候,让他觉得他在被保护着。
可是收集这些东西并不太容易,随着时代一步步向前走,唱片在慢慢地被淘汰,于是他只能自己慢慢攒下来的钱和一些奖学金让舅舅帮忙买。
但让余平阔感到幸运的是最近学校附近开了一家唱片店,店主是一位染着红色头发的中年女性,他每周六提早放学的时候总去逛一逛。他离得远的时候,看见老板娘一个人在往城市那边望着什么,他转去看,可除了那几道房屋给天空修整出来的线,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想,可能老板娘心里有什么,才看得见什么吧。
按照学校规定,中午的时候高二比高一先放10分钟去吃饭,高三又会比高二先10分钟,用错峰吃饭的方式来确保每个时段不会过于拥堵。
最后一节是数学连堂课的第二节,数学老师吴天上了一节第二节给大家随堂测试,同学们看似都非常认真地在写,掉一根针都听得见,吴老师一手拿着竹子做的教棍,同时双手抱胸,一圈圈巡视着大家,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离下课还有1分钟。
此时老师站在讲台,原本低着头查看教案,但,书包拉链拉上,笔放下,书合上的声音再混杂着因为同学转身幅度太大而作响的板凳声,把他给听笑了。
“谷欣,走,二楼特色菜。”补婧给前桌传着话。
“好。”谷欣点点头。两人身子都朝着门的方向准备开跑。
钟杳在一旁倒是很淡定,算了吧,最后一列的里面位置,班级也在四楼,年级还最后一个吃饭,抢啥抢。
补婧撇他一眼,“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铃一响,大家一窝蜂冲出去,数学老师也跟着人流走了。
钟杳不慌,慢悠悠自己到食堂,挑一列人少的排队。
“嘿嘿,换刷脸付钱了,我这张脸可值200块呢。”开学两三周了依旧有同学在感叹学校新换的刷脸支付。
“啊,才两百呢,那把你卖了吧哈哈哈哈。”同行的朋友调笑着,手伸向对方的腰部。
“你知道高二那个学长吗,真的长得好帅。”
“有帅哥?我怎么不知道?”
“我在墙上翻去年元旦晚会视频发现的,回去发你。”
“好姐妹!”
钟杳站在那里等着,听着前后同学的谈话,想起刚刚走过来路上碰到的那个人,他看见对方的步伐匆忙,眉头温和地铺着,感觉有些熟悉,又望向眼睛,心里一惊,他认得这双眼睛。
这是那晚拉他起来的那个人。
他想冲上去问对方名字,几年几班,可是他不敢。
不敢打断对方回教室的步伐,不敢开口问对方的名姓,不敢冒然地打扰对方。
他只敢站在对方站过的食堂里,站在人群里认真地回忆着那一次的遇见。
只是前天那个风正好的晚上,暖黄的路灯已经打开,在秋天这个温和的季节里,他回家的路上搬来一家新的唱片店,此时店主正放着歌。
他抱着一些书走回家,踩过树叶,一路发出脆响的声音。当听到歌曲的声音,他意识到正路过新开的唱片店,他好奇地边走往里面望,心里还着急着要回家,没注意到脚下的梯坎,不小心就摔倒了,手里抱的书也散了一地。
心里叹一句倒霉,抬眼便见到一只手伸出来,他伸过手去,同时望向对方。
月光和路灯的光线从对方的发丝间穿过来,在这黑夜之中,他们的目光相交。
“When you look at the moonlight, I’ll be the king of the dancing lines.”
对视的那一刻,他愣了一秒钟的神,紧接着借着对方的力站起来,歌的歌词却在他耳边逐渐清楚起来。
“When you touch the grassland, I’ll be the queen of the green world.”
“please,please stay here with me.”
他匆匆道一句谢,捡起东西,又留下东西,往家里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