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京今年的夏日沉闷,做什么都调不起兴致。林斌乐得偷闲,猫在院子里看话本,他正看得起劲,突然肩上被狠狠一拍。抬头一看,来者正是表哥齐钦。
“阿斌,我再也不帮你敷衍缺课的理由了。你没瞧见今天先生的脸色,他气得胡子都能飞起来。”
林斌笑着放下书,歪头看向齐钦。
“多谢表哥,过几天我请你吃酒去。”
齐钦一副活见鬼的表情,赶忙挥挥手。
“得,现在知道我是你表哥了。上回一起偷溜出去看灯,结果回来被逮个正着。你倒是转头就溜,我对着舅舅叔叔解释了老半天才糊弄过去。林小爷,你的酒我可没福吃。”
齐钦往一旁的藤椅一躺,懒洋洋地从林斌手里抽书。
“我瞧瞧,逃课不看经书,这是一个人躲着看什么呢。”
“没什么,时新戏本罢了。”
齐钦看了一眼林斌,林斌也看回去。半晌,齐钦幽幽道:“你真不怕被你亲哥发现,上回的……”
“哦?藏了什么好东西?不如拿出来一起看看?”
一道人影随着声从院门进来,正是林斌的亲哥林煜。
林斌嘴角抽了抽,赶忙把戏本揣进袖子里回身站好,齐钦腾得一下从藤椅上起来,将林斌挡在身后。
“阿斌,怎么又不来上学?”
“奉谨,我刚不是说了……”
“卿洋,你少替他辩这些。”林煜打断齐钦的话。“病了?早晨跟母亲请安时点心一块没少吃,一到进学堂,就要着风了?”
林斌摇了摇林煜的袖子: “大哥,你饶了我这回,我再也不犯了。”
林煜摇摇头道:“嗯,袖子里是什么?拿出来让我也见识见识。”
“我明日补一篇赋论给先生,大哥,别拘着我这些可好?”
齐钦道:“奉谨,阿斌还小呢,别拘着他这些。谁不看点话本杂书取乐呢。”
林煜看了一眼弟弟:“都十六了,还小呢?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
“好了,我也不是来抓你们坏处的。叔叔来了,请了新买的戏班摆宴,你们换了衣服就来吧。”
林煜说完转身往宴厅去了,林斌拉着齐钦进屋换衣裳。
“阿斌你不知道,这戏班子是我叔叔花了大钱备的,等下你去看,准大吃一惊。”
“叔叔那么木纳老实的人,平白花钱弄这个做什么?”
“南乱刚定不久,我爹把兵权都交了一半回去,带着本家迁回柳州。我这小叔叔留在平京打理铺子生意,齐家的脸面都在这,养个戏班子往来逢源,也不算什么纵情声乐。”
林斌换好了衣服,站在屏风外调侃道:“姑父怎么舍得把大少爷你一个人扔在平京?”
“念书呗。我分明想做将军,习武戍边去,谁成想每天只能呆在平京之乎者也的。”
“姑姑听了定要打死你。”
齐钦从屏风后转出来,表情严肃道:“我家如今风头太盛了些,避避总是好的。”
林斌看他一脸沉重,道:“书都背读不明白,就担心侯府去路了?不是说戏班子么,带我涨涨见识去。”
二人赶去宴厅时,人已到齐了。林家长辈正和齐顾南聊天。林斌跟在齐钦身后,向众人行礼问安。
林夫人招呼林斌,关切地问:“你大哥说你才着了风,没去上学。早上还好好的,可是衣裳穿少了?”
林斌配合着咳嗽了两声,道:“多谢母亲关心,没什么大碍。”
“我瞧未必,”齐顾南冷哼一声,“只怕是不愿念书。”齐顾南瞪了一眼齐钦,“都是卿洋带的,叫你来舅舅家念书,你就整日带着阿斌不学好。”
齐钦不说话,低着头往林煜身边凑。
林夫人道:“好啦,一家人摆宴,不说这些。你们祖母身子不舒服,叫我带着你们热闹热闹。你小叔新置了一个戏班,据说很好,点几出戏我们听听。”
林斌对听戏提不起什么兴致,点了一出惯常热闹戏。他瞧着林煜和长辈们谈笑,心里暗想着别的。
齐钦凑道林斌桌前,拉过一碟菜道:“发什么愣呢。舅舅府上的糟肉做的最好,你不吃我吃。”
“你若想吃,只管告诉母亲。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今日就算了。刚帮你逃了课,我再狮子大开口要吃的要玩的,回去非被我叔叔骂死。不说这个了,北阳大街新开了一玉器家铺子,我听说货色极好,可要去看看?”
“家里什么好玉没有?非得花钱去街上买。”
“这不是表弟抱恙,我特意带你出去玩。一来全了你对舅母的孝心,二来又可以出去玩,三来挑些好东西给奉谨。这一箭三雕的好事,你也不来?”
“你定是要叫那些纨绔的,我不去。何况我也不缺这些东西。”
齐钦瞄了眼林斌腰带上挂着的玉佩,笑道:“是了。我瞧这个就极好,你从不离身,可是舅母给的?”
林斌摇摇头:“记不清了,似乎是儿时不懂事,和谁换来的。姨娘当时还怪我埋没了别人家的好东西。”
正说着,台上的热闹戏唱完了。下一出的角儿登台,乐声再响起时,已不同于刚才急促热闹的鼓点,而是缠绵悲伤的调子。
林夫人道:“这是什么戏?不曾听过。”
林煜道:“是时兴的戏,唤作《梅魂》。家宴上听这个不大妥帖,可要儿子换一出来?”
林夫人道:“无妨,今日你妹妹也不在。人家既然好好准备了,咱们又点了,便听吧。”
台上的旦角水袖一甩,就咿咿呀呀地唱起来。齐顾南狠狠瞪了一眼齐钦。
齐钦对林斌道:“我今天非脱一层皮不可了,叔叔非罚我跪祠堂去。”
林斌拍拍他:“今日母亲在,你点这种唱情的戏怎么好过的去。我可救不了你,你求求大哥去,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阿斌,我可是舍命陪君子,点这出就是为了让你见识见识。这戏班是齐家原先家养的,本来就极好,叔叔前段时日重金从聆云社买了一个旦角回来,这才对外称新戏班,花了这么多银子呢。”
齐钦说着,用手比了一个数。
“聆云社?是平京很有名的那个?”
“可不是。他家戏班是传下来的,祖祖辈辈都做这门生意。两年前捧出来一个叫兰官的旦角,全平京的权贵人家摆宴都要请人来唱几句。这不,就是台上那位,你瞧瞧可好?”
林斌闻言往台上看去,那唤做兰官的似乎年纪不大,身段倒是极好。戏妆浓艳,只瞧得清一双眼睛极亮。
“瞧着的确出挑,唱得也好。既然是全平京千金难求,叔叔怎么直接把人买下来了?”
齐钦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法子,总之是百利无一害。齐家花重金玩乐,不过是为安那位的心,要是留在平京的还勤勉用功,怕是一家都活不长久。“
林斌没接话,嗑着瓜子看台上的兰官。
“一讲这些你就一个字不谈,你我之间,还有什么锋芒可避?”
林斌摇摇头:“林家内尚且每日波谲云诡,我哪有心思关心旁的?不过劝你小心,邀你吃酒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