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皮上一阵刺痛，周羡鱼“嘶”了一声回过神，发现小狐狸两只爪子抱着他的脖子，正埋头撕咬他的头发。

    好不容易把头发从小狐狸嘴下抢救过来，原本乌黑靓丽的长发已经变得乱糟糟的，还沾了黏糊糊的口水。

    周羡鱼嫌弃地皱眉，将头发拨拉到一边，小狐狸又一爪子啪叽拍他的脸上，清脆响亮。周羡鱼险些给它打懵了，捂脸道：“你干嘛？！”

    小狐狸说：“你发什么愣呢，那群人快要追上来了！”

    不远处隐隐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和交谈声，似乎人数众多。

    周羡鱼额头青筋暴起，靠，这群人没完没了了是吧？！

    小狐狸伸爪，道：“我们赶紧进这破庙里躲躲！”

    周羡鱼道：“你疯了？谁他妈见妖怪往寺庙里跑啊，还嫌死得不够快？”

    小狐狸从周羡鱼肩头跳下去，一马当先跑在前面，毛茸茸的大尾巴在雪地上拖曳出一条痕迹，它道：“就是因为没人见过，所以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而且——”

    小狐狸撞开紧闭的山门，回头道：“这破庙废弃好些年了，里面没有和尚，放心吧！”

    周羡鱼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寺庙。刚才他太震惊，心神大乱，所以看得不仔细，此刻眯起眼认真辨别一番，发现这座寺庙和阿哲给他发那幅画上的有一些细微的差别：

    面前这座比较破，而画上的寺庙园林非常新，也可能是色彩鲜艳的缘故。但除了色彩差别，他隐隐感觉还有其他的不同，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周羡鱼来不及多想，抬脚跟着小狐狸跑进了寺里。

    山门后是一片开阔的院子，四面是雅堂。院子非常破败，地砖悉数龟裂，缝隙里长出杂草，地面铺着厚厚的落叶和灰尘。原本有几棵观景松，现在也已变成枯树，蜘蛛网在檐下结成无数层，乍然望去犹如盘丝洞。

    到处是一片荒凉惨淡的光景。

    小狐狸穿过院子，径直从破烂漏风的窗户跳进前方正殿，周羡鱼便也跟了过去。

    甫一推开殿门，他被殿里的土尘气熏得咳嗽起来。

    待周羡鱼伸手在鼻前扇了扇，缓解那股呛人的味道，再抬起头，便是“哇”地一声睁大眼睛。并不是因为看到了什么东西，而是他什么也没看到，整个大殿空旷冷肃，一览无余，佛像、功德箱、蒲团…什么都没有，只有几根孤零零的盘龙柱。

    周羡鱼咋舌道：“这怎么回事？抢劫？”

    小狐狸简单解释道：“前段时间南方发生战乱，死了很多人，剩下的大批往北逃窜，看到这破庙后，可能愤恨他们供奉的神佛不能保佑自己吧，就冲进来把破庙砸了，还打死了不少和尚道士，值钱的东西全偷走了，后来就成了这样。”

    我勒个去，这哪是偷啊，这是搬！别说佛像了，连墙上的壁画都给刮没了，盘龙柱也被剜得露出里面的砖块…怎么不把房顶也给拆了？！

    周羡鱼暗暗摇头，为寺庙遭受的浩劫叹惋。

    小狐狸道：“跟上来，后面有一座灵光殿，里面的神像没被弄走，山下的村民经常供奉祭祀，有时候找不到吃的我们就会去偷吃贡品。”

    空荡荡的大殿后是一片更大的院子，这片院子倒没那么破，虽然杂草同样长了半人高，但好歹被踩了一条路出来。

    小路尽头是一座恢宏肃穆的灵宝大殿，牌匾上书写着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

    灵光殿。

    吱呀一声推开门，烟尘四起。映入眼帘的，是一尊庄严的神像，在大殿的正中央，十分引人注目。

    神像约有五米高，通体雪白，轻袍缓带，长袖飘飘。手执一柄长剑，脚踩烈烈焰火，剑身雕如琉璃冰霜，剑尖向下。头微微低垂，敛目看向下方，发丝半散半绾，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神像雕琢得栩栩如生，无论是衣着还是头发，都十分逼真。立在这脏乱破败的大殿里，有种纤尘不染的纯粹。

    周羡鱼看到这尊神像，心几乎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我勒个祖师爷爷诶，这不是他们的镇观之宝吗，怎么这里居然有个放大版？？？！！！！

    当年微尘道长让李清承赶赴岚江镇，临走前一晚，专门把衔云观的镇观之宝请了出来，是一尊巴掌大的玉雕神像。那神像通体洁白，边缘泛红，用白籽玉和红玉雕刻而成，非常精美。

    微尘道长说此去凶险，带上镇观之宝可以得神庇佑，顺利平安。

    周羡鱼对神像有种神奇的喜爱，他可能将其当成挂霜的糖人了。去岚江镇的路上，他趁李清承不注意，偷偷把神像拿出来，抱在怀里不撒手，等李清承发现时，神像糊了一身的哈喇子，简直没眼看。

    “哎呀我的小祖宗哟，这不是玩具也不是吃的！”李清承又气又急，“别咬了！师父给你买一根糖葫芦行不？两根！”

    在黑石峰上建了无极观后，李清承把神像奉于神龛，镇压厉鬼，保岚江镇十年太平无事。

    周羡鱼对这尊神像太熟悉了，他小时候没少抱着玩，现在看到这尊一模一样、只是放大数倍的神像，他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这是什么情况？！

    寺庙、神像…一个是巧合，那两个呢，也是巧合吗？为什么这个地方会有他那个世界的东西？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周羡鱼头都要爆炸了。

    小狐狸被神像后的供桌吸引了注意力，没发现周羡鱼的异样，蹦蹦跳跳地跑到供桌上，对着盘子里的瓜果点心大吃特吃，很快两个腮帮子鼓起来，像只屯食的松鼠。

    它跳下供桌，溜到周羡鱼面前，抬起爪子拍拍他的腿，含糊不清道：“你怎么了？不是饿了吗？怎么不吃呀？”

    周羡鱼脑子一团乱麻，索性不想，反正现在也想不出结果，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便转到神像后，从供桌上的盘子里拿起一个馒头，坐蒲团上啃了起来。

    小狐狸吃饱了，乖乖蹲在周羡鱼旁边，尾巴悠哉悠哉地甩来甩去。

    “奔奔，”可能是这具身体属于妖怪，听力异于常人，周羡鱼竖起耳朵，听到远处隐约的人声，似乎就在寺庙外，他还听到有人高喊几声“跑哪去了”、“抓到他狠狠地揍一顿”、“打死”之类的话。周羡鱼担忧道：“他们真的不会进来吗？”

    小狐狸说：“放心，你失忆了不记得，咱俩躲进来几百次了，那群愚蠢的人类，一次都没找进来过。”

    既然如此，周羡鱼便放心吃了。

    吃饱喝足后，周羡鱼问了小狐狸几个问题，这座寺庙是谁建造的，这个神像是谁雕的，雕的是谁。诸如此类。但小狐狸一脸懵逼，一问三不知，难以指望。

    说来惭愧，周羡鱼虽然知道这尊神像，但并不知道是哪位神仙，他曾经问过李清承，但李清承并没有告诉他，只说是一位法力高深的神君。岚江镇的镇民并不在乎这神像雕的是谁，只要能镇压邪祟，哪怕是条狗，他们也会虔心跪拜。

    那群人果然没有进寺庙，声音渐渐远了。

    又坐了一会，小狐狸舔舔爪子道：“我们什么时候走？晚上村民可能会来祈福供奉，要是被他们看到，咱俩就真的玩完了。”

    周羡鱼看看被洗劫一空的贡品盘子，不禁道：“他们看到贡品被吃完了，就不会发觉出端倪？”

    小狐狸道：“所以我说人类很愚蠢嘛，这里有很多老鼠，他们会以为是老鼠偷吃的，或者神像偷吃的，总之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放心吧！”

    周羡鱼：“……”

    你到底哪来的自信啊？

    拍拍衣服上的尘土从地上爬起来，小狐狸非常熟练地爬到周羡鱼肩膀上，道：“走吧。”

    周羡鱼走到殿门口，一脚抬起正要跨过门槛，忽然想起什么，微微皱眉，折返回去，站到神像前，抬起头。

    神像垂着睫毛，白色的瞳仁似乎也在看着他。

    目光相对的那一刻，周羡鱼心里忽然有股淡淡的思念和悲伤。

    就像孑然一身的旅客，因浊酒而恋了风尘。匆匆百年过去，所有故事被风埋葬在过往，故人不再，清欢不渡，白茶不予，却再也等不来归人。

    一眼人间百年，一眼山穷水尽。

    周羡鱼恍惚间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话，只是那声音太轻了，乍一听像风在叹息。让人不觉有些难过。

    小狐狸道：“你怎么了，又在发呆，难道魂儿被这神像勾走啦？”

    周羡鱼无语地回它一个白眼，伸手抚摸了一下神像。触感光滑细腻，温润莹泽。周羡鱼收回手，幽幽叹口气，神情里带着一丝不舍。小狐狸眨眨眼睛，好奇道：“你在干嘛呢？”

    周羡鱼眼睛里流露出看到运钞车时的神色，缓缓道：“我看这材质…好像是用羊脂玉雕刻的。真值钱啊，可惜带不走。”

    小狐狸道：“这不是…”

    周羡鱼低头看它：“奔奔，你猜这颗珍珠能不能被我抠下来？”

    小狐狸：“啊？”

    周羡鱼说的珍珠，是镶嵌在神像脚踩的业火上的夜明珠，业火被雕刻成熊熊燃烧的状态，又像绽放的莲花，上面镶嵌了几十个夜明珠，个个圆润莹白，约有婴儿拳头大小。灿如浪花，悬如泪珠。

    周羡鱼指着其中一颗跟小狐狸打赌。小狐狸道：“不能吧，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那群难民把这破庙里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了。其实这尊神像是最值钱的，他们却没搬，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无法近身。”

    “我听村民说，那群人跟土匪一样，见什么砸什么，谁上前阻拦照砸不误。他们看到这尊神像后，就想搬走卖钱，但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靠近这神像一步。那群土匪恼羞成怒，打算把神像砸了，结果神像似乎有一层结界庇护，砸过去的石头全部反弹回来，砸在了他们自己身上。”

    小狐狸耸耸肩，从周羡鱼肩膀上一跃而下，朝神像扑过去，亲自演示：“你看，根本不能接近——”

    话音未落，它就咣叽一声怼到了神像身上。

    咚——听得周羡鱼脑壳疼，好头，保熟。小狐狸撞得眼冒金星，从神像身上滚了下来。

    周羡鱼抱胸，居高临下道：“哈。”

    “……”小狐狸爬起来，道：“这怎么可能，我原来亲眼见过，没人能触碰到神像啊！”

    周羡鱼道：“我刚才不就摸了一把，你忘了？”

    小狐狸无言以对，跑过去咬周羡鱼刚才指的夜明珠：“那我们把这些珠子全弄走卖钱，就可以买好多烤鸡烤鸭了。”

    然而它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那颗夜明珠依然纹丝不动，试了其他几颗，同样。

    小狐狸泄气道：“你看，我就说嘛，还是没办法。”

    周羡鱼道：“我来试试。”

    他心里暗暗祈祷自己的猜测是假的，然而，他的食指刚碰上那颗夜明珠，它就很给面子、丁零当啷地掉了下来。安静的大殿里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声。

    周羡鱼的心沉了下去。

    他之所以要这样试，是因为衔云观那尊玉雕神像，曾被他不小心磕到过，摔掉了一颗珠子，和眼前这颗夜明珠的位置一模一样。

    当多个巧合聚在一起，那就不是巧合了。只是周羡鱼想不明白，这里分明不是他那个世界，那怎么会出现这么多的联系呢？

    小狐狸嘴巴张得比夜明珠还大，呲溜一声跑过去左看右看：“粥粥你好厉害，这颗珠子值钱么，我们把它卖了换钱吧！”

    周羡鱼纠结良久，叹口气，道：“还是算了，太不道德了。”而且少颗珠子后露出窟窿，很难看，被祭拜的人发现了也徒惹麻烦。

    他把夜明珠捡起来，塞回原处。

    咔哒。

    小狐狸耳朵一动。它听力敏锐，在珠子塞回去的同时，它隐约听到大殿某处发出轻微的声响。

    下一秒，周羡鱼身体骤然一轻：“？？？”

    “啊啊啊啊啊啊——”

    他脚下的青石板突然没了，下面是一条幽深曲折的地道，坡度很陡，周羡鱼和小狐狸重重地掉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