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寺

    小狐狸在树林间跳跃,姿态非常轻盈。相比之下,周羡鱼就像一条快跑断气的老狗。他的腿越来越沉,气喘吁吁道:“等等…靠…我跑不动了…”

    “快到了,看见那条石阶了吗——”小狐狸的气息依旧很稳,折返回来,三两下跳到周羡鱼的肩膀上,伸着爪子往前指了指。

    前方树木逐渐稀疏,视野忽然开阔起来。顺着小狐狸指的方向,周羡鱼看到远处一条黑色的青石台阶在雪地里蜿蜒向上。

    周羡鱼道:“这条石阶通向哪里?”

    “破庙。”

    破庙?周羡鱼眉心微动,心里忽然涌上一抹异样的情绪,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像是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积压在胸口,让他莫名感觉不太舒服。

    沿着青石台阶往上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一座庄严肃穆的寺庙撞进周羡鱼的视野。那寺庙山门高矗,乌金壁黛色门,寓意“朱明避世”。一道长长的红墙上筑着琉璃瓦,墙后隐约可见金殿的碧瓦朱檐、琼台玉宇。

    这座寺庙占地面积极大,气势恢宏磅礴。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一座寺庙园林。

    在看到这山寺时,周羡鱼瞳孔骤缩,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血液好似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脸色煞白。他僵在原地,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着,眼神中带着不可置信。

    小狐狸注意到他的异样,拍拍他的脸颊:“怎么了?”

    周羡鱼摇摇头,胸口剧烈起伏,目光死死盯着寺庙的山门。这座寺庙…这座寺庙和阿哲递给他的那张画上的寺庙简直一模一样!

    ·

    这件事还要从很久之前说起。

    周羡鱼的师父李清承修行于衔云观,那是一座非常有名的道观,名声传播得很远,所以经常有各种各样的客人出入。

    有一天观中来了一位奇怪的访客。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四十来岁的模样,满面沧桑,胡子拉碴,头发乱糟糟的,衣服和鞋子破破烂烂,看上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风尘仆仆赶来。男人嘴唇干裂起皮,眼睛里都是血丝,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喝过水、睡过觉了。

    观中一位道士将男人请到了会客室。

    那时周羡鱼尚且年幼,对什么事情都很好奇。他从窗户爬进会客室,躲在青帐后,歪着头,只露出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往那边看过去。

    男人大口大口地喝完水,长叹一声,定了定神,说他叫郭忱,是岚江镇的镇长。岚江镇是西南偏远地区的一个小镇,距离衔云观有千里之遥。男人千里迢迢赶来,想必是有非常紧急的事相求。

    果然,郭忱一把抓住道士的手,哀求道:“道长,求您救救我们镇子吧!我们镇子旁边的山上闹鬼,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他的声音非常凄厉,眼泪和鼻涕一齐流出来,整张脸散发着死灰般的青色,青得可怕。眼睛神经质地四处乱转,好像那“鬼”就躲在什么地方偷窥他一样,这使得这个男人看起来有种不正常的癫狂。

    道士安慰地拍拍郭忱的手背,示意他不要害怕,慢慢说。

    郭忱一口气呼出来,深深地佝偻着腰背,高大的身躯蜷缩起来,那是遇到危险时自我保护的姿态。

    周羡鱼听得正认真,忽然身后传来轻微声响。他扭头一看,是他师父李清承。李清承有一把雪白的长胡子,眉毛头发也是雪白色,颇有种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之姿。

    李清承走过来弯腰抱起周羡鱼:“乖徒儿,听墙角可不是好孩子所为。走,师父带你出去玩。”

    会客室的屏风后有一道窄门,连接到长廊。周羡鱼趴在他师父的肩膀上,隐隐听到郭忱低哑的声音:“是这样的,我们镇子…”剩下的话音被关在了门后。

    周羡鱼有些不开心,揪着李清承的胡子说:“师父你干嘛呀,我还没听完呢!”

    李清承向来是笑呵呵的模样,像个弥勒佛,那时却敛了笑容,一脸严肃。他昨夜连夜算了一卦,井顸无土,地下有天…是大凶之兆!只是不知这凶是奔着谁来的。李清承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估计跟那个叫郭忱的人有关。

    他沉声说:“小鱼儿,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乱听。乖,你去找小棋玩,师父还有事。”

    说完李清承把周羡鱼抱到后院,脚底生风地走了。

    周羡鱼还没见过师父露出那样凝重的表情,也是许久之后他才想起来,师父性格像老顽童,以往观里来客人,师父都会拉着他偷听墙角。

    为什么说“偷听”呢?

    打个比方,道士就好比销售,每个道士手里都有一些人脉资源,名气响的资源多,名气小的资源就少。道观里资源最多的道士就像销冠,手上有很多客户。而那些客户家里有什么事,也会找自己熟悉的道士解决,其他道士尽量回避,不然会被认为抢生意,很不道德。

    李清承在观里名声很大,客户资源多,所以他并不会臭不要脸地去抢其他道士的生意。但他爱听故事,既然不能光明正大的听,那就只好偷听了,就是这样。

    所以周羡鱼跟着他师父没少学一些歪风邪气,后来就养成了很多坏毛病。

    这是李清承第一次没有偷听墙角,或许这就是一个预兆,预示着事态非常严重。

    周羡鱼不知道那天会客室郭忱到底说了什么,反正第二天接单的道士就跟着郭忱下山去了岚江镇。

    结果半个月后,那个道士失联了。

    虽然这年头道士和尚经常被认为是江湖骗子,只会花拳绣腿,坑蒙拐骗。但衔云观还真不是,观中的每个道士从入观之日起,每日不但要学习各种文化知识,还要晨练。晨练是非常折磨人的,负重跑、引体向上、俯卧撑…等等,甚至还要学会用各种武器。观中有一间武器库,摆放着五花八门的冷兵器,每一样都是开过刃的,周羡鱼被逼着训练时,经常弄得满手血痕,还要咬牙坚持,因为不练够时长不能吃饭。

    所以衔云观的道士,不说飞檐走壁,起码防身自保是够的。道观建几百年了,还从来没有哪个道士消失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实在太离奇了。

    道观观主、众道之长道号微尘。微尘道长把观中道士召集到正殿商议一番,决定派两个道士去岚江镇一探究竟。

    但更离奇的是,那两个道士居然也失踪了!

    那段时间整个道观气氛极度压抑,每个人脸上都覆盖着阴云。微尘道长单独把李清承叫去内室说话,也不知说了什么,等李清承出来时脸色有些难看。

    微尘道长走到他旁边,看着院里玩耍的俩小孩,道:“两个孩子是留在观中,还是你带着?如果留在这里,我会亲自照看他们。”

    李清承想了想,拒绝道:“不必您费心了,我带着他们吧。小孩子闹腾,我不在,他们惹麻烦了您还得收拾烂摊子。”

    原来他们在内室谈了去岚江镇的事情。微尘是观主,要坐镇衔云观不能轻易离开,而衔云观发展这么多年,观里的道士数量众多,鱼龙混杂,人心各异,微尘信任的人不多,李清承算一个。所以这个任务只能交给他。

    微尘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鬼这种东西你不招惹它,它也不会无故害你,所以真正要提防的,是人心。岚江那边水很深,人心叵测,你要当心。”

    李清承道:“我知道。”

    第二天李清承便背上包裹,带上周羡鱼和李观棋,站在山门前与微尘告别。微尘给他一副微型耳麦。这是精巧的高科技产品,衔云观花高价购置一批,道士下山后就靠这个耳麦联系。这种耳麦经过特殊处理,水火不侵,除非是打碎,或者用特殊的信号屏蔽器,否则绝对不会失联。所以那三个道士的失联有些蹊跷,让人惴惴不安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岚江镇远,奔波数日才到地方,那里有山有水,风景很好。

    李清承和当地镇民交谈,周羡鱼舟车劳顿,昏昏欲睡时听了一耳朵,原来闹鬼的山叫黑石峰。

    他睁眼一看,远处连绵起伏的山中,有一座极高极峻的山,非常引人注目。也许是天色阴沉的缘故,那山乌黑乌黑的,只有山顶白雪皑皑,沉沉立在旷野中,如同一柄指向天空的利剑,又似一具竖在地上的棺材,看得人十分不舒服。

    镇民说,黑石峰原本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寻迹峰,是仙踪岭的主峰。据说这是仙山,有神仙枕山栖谷,飘渺无踪,难以寻觅,所以得名。这山脉曾是一处极好的风水宝地,镇民世世代代住在山下,靠山吃山,一直太平无事。

    直到七年前。

    有个叫郭恒的镇民上山踩草药,结果失踪了。镇民们翻遍了寻迹峰,一无所获。几个月后他被人发现惨死在山里。之后怪事频发,一个月之内接连有好几个镇民死在山上,而且死状分外诡异恐怖,全身上下没一块好皮肉,像是被猛兽疯狂撕咬过。但寻迹峰从来没有大型野兽,不然镇民哪敢上山呢。

    于是闹鬼的传闻在镇子周围传开了,一时间人心惶惶。镇长于是去请风水大师来驱除邪祟,谁知前前后后来了好几个大师,看到这山就哆哆嗦嗦地说自己本事不够,还是另请高明吧,说完就甩袖子离开了。

    镇民们这才发现,原本仙气飘渺、飞鸟流玉的寻迹峰,不知在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黑漆漆地十分压抑。

    于是便改名为黑石峰。

    在岚江镇的方言里,“黑石”读作“殁赉”,意思是“给予死亡”。这两个字在释语中,还有一层更深的含义——“遏罗诃摩之瞳”。传说遏罗诃摩是审判善恶的邪神,死后双瞳变成地狱里的黑色石头。

    所以,黑石用释语解释为:幽冥中睁开的眼睛。

    镇民得知李清承来自衔云观,便苦笑一声说,前段时间镇长就从衔云观请来了一个道士,那道士进了山之后就再没出来。后来又来了两个道士,也来自衔云观,翌日进山,同样没出来。

    “道长啊,您还是哪来的回哪去吧,这黑石峰太过凶险,您何苦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呢!”镇民如是说,显然不对李清承抱任何期望。

    李清承没说话。他知道自己不能走,千里迢迢赶来,无论黑石峰上有什么等着他,他都必须进山弄清真相,如果灰溜溜地离开,不但救不了人,连衔云观的名声也会跟着打呲。

    只是这一趟…不知会不会有去无回。

    当晚,李清承带着两个孩子在一个叫阿哲的年轻人家里暂住,第二天收拾好东西便进了山。

    那时候周羡鱼才六岁,还不太记事,各中内情他并不清楚,只知道两日后的黄昏,落日西沉,金霞满天,师父终于从山里出来了,神态疲惫,面色沉郁,不知道在山里经历了什么。

    后来李清承在黑石峰上建了一座无极观,用于镇压厉鬼,于是山中再没出现什么古怪的事。经人口耳相传,李清承名声大噪。

    师徒在黑石峰上生活了十年,周羡鱼十六岁时,李清承去世了,临死前叮嘱两个徒弟,让他们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周羡鱼不太理解,黑石峰的“鬼”不是被镇压了么,这些年不是很太平么,师父为什么说是“是非之地”?他隐隐感觉不太对劲,这件事情似乎并没有结束……

    李清承死后,周羡鱼和李观棋大吵了一架,两人不欢而散,李观棋一气之下离开了岚江镇,从此不知所踪。

    七日后,周羡鱼捧着李清承的寿盒正要入敛,却被镇长郭忱领着一群镇民堵在门口,他们一改往日和善的模样,脸色阴沉沉地。郭忱盯着寿盒,眼底精光乍现,森然道:“这老道竟敢骗我们?!”

    周羡鱼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他从中品出了一些风雨欲来的意味。

    他心中骤然警惕起来。

    阿哲笑嘻嘻地凑过来:“小鱼兄弟啊,你帮我们大家一个忙好不好?你继承了你师父的衣钵,想来应该不难办。”

    周羡鱼平时和阿哲关系挺好,但现在阿哲脸上的笑容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便摇头谨慎地道:“我学术不精,恐怕帮不了你们。”

    阿哲亲昵地搂住周羡鱼的肩膀,道:“诶,不用谦虚啦,你是李道长的亲传弟子,怎么可能学术不精呢?你都不问问什么事,就说不能帮忙啊。”

    周羡鱼犹豫片刻,问道:“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阿哲给旁边人使个眼色,笑着说:“帮我们找一座寺庙。”

    寺庙?

    周羡鱼心中微动,显然这句话不能简单理解。

    郭忱沉沉开口:“李道长答应我们会找到那座寺庙,但他食言了,你作为他的弟子,理应帮我们这个忙。”

    周羡鱼皱起眉,心中越发疑惑,他从来没听师父提起过有关寺庙的事。

    这时,阿哲递过来一张画,画上是一座寺庙。画画的人工笔奇绝,用色极佳,寺庙被绘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阿哲道:“这座寺庙,就在黑石峰里。”

    周羡鱼一惊,难以置信道:“怎么可能!我在山上住了十年,从来没见过这座寺庙!”

    阿哲阴阴一笑,缓缓道:“所以才需要找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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