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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乍起(一)

    自沈彦山变法失败后,沈兰茵的日子是越过越不对劲了。

    先是曾与沈兰茵交好的贵女开始对她不冷不热,而后在她上门时将她拒之门外。再是之前对她百般巴结的秦四公子,也渐渐没了声响。甚至走在路上都有被变法条例影响的百姓,会向她投以不忿的眼神。

    沈兰茵自幼父母双亡,在祖父母的膝下长大,祖母是钟鸣鼎食侯爵府的嫡女,对她从教甚严,但祖父却对她颇为宠溺,会把年幼的她驮在肩上,为她寻来京中难见的宣府花笺,会在她夜晚难眠时接受她的痴缠,为她讲一夜的故事。

    祖母曾说这丫头迟早被你惯坏,可祖父只会笑呵呵地说:“我们娮娮这么招人疼,惯惯又如何?”

    至少在沈兰茵的认知里,祖父是一顶一的好人。可是自幽云十六州因同州大败于夷绩人被割让后,一切都变得不受控制起来。祖父变成了世人口中十恶不赦的罪人。沈彦山的变法措施集中于解决军队的战斗力问题,结果大齐的军队仍然敌不过蛮寇,推行的赋税征收制度,百姓也怨声载道。

    顺理成章地,沈彦山开始遭到天下人的唾骂,骂他有才无德,任用奸佞,骂他施政无为,强加赋税。似乎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一夕之间从天堂到地狱,倒也莫衷如是。

    流言只是民间的愤怒,真正让沈家门可罗雀的,还是位至参知政事的沈彦山开始赋闲在家——永安帝变法的决心动摇了。

    至于皇帝还未处置这位主导变法的权宰,约莫是因为他是当世有名的大儒,在读书人心中颇有些威望。但他已失宠信于永安帝是天下人都看的出来的——沈彦山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沈彦山了

    如果这些还只是因为时局之变给沈兰茵带来的不痛快,那宋璟的事,是真真正正让沈兰茵觉得一切都不对劲了。

    他居然来同她说她会嫁给他!

    简直.......荒谬至极!且不说两人自他十二岁那年返回平芜之后便再无一点联系,就说幼时他的顽劣手段,秦小二送她双鞋做生辰礼,她第二日穿上就被他扔了块泥巴,假惺惺要帮她清洗,却再没还回来过!

    诸如此类,难以枚举。偏偏祖父信他是个谦谦君子,他又在人前装出一副疼爱妹妹的样子,想到这里,沈兰茵就不免咬紧银牙,她是不会嫁给他的!她才不要嫁给一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祖父为她相看时,属意的明明是秦训,她一定要问清楚祖父,虽说难免有些不矜持之嫌,但是她顾不得这许多了,她一定不能嫁给宋元清!

    又是一个秋日薄暮,沈兰茵揽了揽身上的披风,茸茸的白狐毛蹭得她的脸痒痒的,刚刚刮过风,地下的落叶还没来得及清扫,她咯吱咯吱踩着脚下的落叶向始源堂走去,心想:幸好祖母没陪她来,不然又要说她不庄重了。沈兰茵心里是有些怵祖母的,不过她马上要见到的祖父不这样,他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

    沈兰茵推开始源堂的门,发觉里面没有点灯。心下不免疑惑,都傍晚了祖父怎么会不点上灯呢,她脱下披风挂在一旁的架子上,祖父的屋子里地龙烧的正热,她有些微微出汗。

    她悄悄地走进去,想看看祖父在做什么。小小的菱格窗前,须发半白的老人坐在太师椅上,微微垂着眼睛,好像有些困倦,腿上的书摊着,脚下散落了一地的纸,窗外的青松劲劲地挺立着,松针将半个窗染上青绿,却显得这昏暗的房间更加幽深。

    沈兰茵捡起几张地上的纸,上面是祖父三年前写下的变法措施。她还记得当时祖父拿着纸,捻着胡子把她抱在膝上,眼含笑意地对她说:我们娮娮啊,要看着这天下承平万世了。

    不过三载的时间,那个精神矍铄的老人便落到了如今凄清的境地。沈兰茵鼻子有点酸,突然不忍心问祖父了,万一是真的许给宋璟了呢?她要是不愿岂非给祖父添堵?她虽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却也知道变法失败的事情对祖父的打击是毁灭性的。这是他一生的心血,却尽葬于此。罢了,等祖父好些了再问吧,她下定决心。

    或许是沈兰茵抽鼻子的声音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有些明显,沈彦山缓缓从椅子上抬起头,眼神虽然清明,可细看却能发现他眼底的疲惫。沈兰茵连忙放下纸,屈膝跪在椅子旁边,抬眼望向沈彦山:“祖父,祖母让我来问你,她亲手炖了鱼肚煨火腿,你要不要去陪她吃。”

    沈彦山看着眼前的孙女,轻轻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湿润,表情怔忪了一瞬,露出久违的笑容:倒是好久没尝你祖母的手艺了,让我看看她退步了没。沈兰茵冲着祖父甜甜一笑,站起身将他扶起来。

    沈彦山在起身的同时,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沈兰茵连忙摸到旁边小桌上的茶杯,一边递到祖父嘴角边,一边为他拍抚着背顺气,头上的汗都凉了几分。

    兰茵担心地说:祖父这是咳疾又重了吗?有没有叫郎中来看过?沈彦山不以为意地说:老毛病了,叫过郎中开药了。兰茵这才稍放下心,为祖父披上大氅扶着他出去:那孙女多嘱咐孙叔几句,让他按时盯着您喝药才是。

    你呀,你祖父这么大的人了,难道会向你一样忘记喝药吗?

    沈兰茵撅起嘴:那可不行,您要是不让孙叔盯着您喝,我就住在始源堂看您喝。

    好好好,祖父听你的就是,沈彦山无奈地笑了下

    祖孙俩慢慢走出去,踏过那散落满地的纸,身后的屋子,仍是漆黑一片

    早秋的梧桐已经泛上金黄,高大繁茂的树冠掩映着疏疏的院落,不时的蟋蟀声传来更显庭院幽寂

    扶樱提着灯笼站在静兰院门前,灯笼红红的暖光映着她身上碧色的衣裙,当小路上出现两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她提起裙角匆匆跑了过去:老爷小姐来啦!我给你们掌灯,这黑黢黢的可要当心跌一跤

    兰茵无语,心道:这扶樱姐姐是不是因为最近的事情对她冲击太大变傻了,她和祖父从始源堂走过来一路上都好好的,这都望见静兰院的灯火了,怎么会跌跤.......

    走进里屋,紫檀木的桌上用景泰蓝的小铜锅温着炖品,屋内缭绕着淡淡的梨花香,谢慧安靠在塌上的小几上,几上的留窑红瓶是宫里都不常见的物件,一旁还散着一只象牙签筒。静兰院是与始源堂不一样的,处处流着贵奢之气。

    沈兰茵知道,祖父是不喜欢祖母这样的。祖父自诩清流,出身庶族,吃了一生官奉,他有自己文人的气节,不与民争利,也从不收受贿赂。兰茵理解祖父,却也替祖母委屈,要不是嫁给祖父,祖母一生荣华富贵自不必说,也不必受夫君的微词。他们俩过了一辈子都是针尖儿对麦芒,不过事到如今,知道祖父的事情,兰茵知道,祖母是心软了。

    谢慧安听见声响,从塌上下来,捞起白玉似的瓷勺,舀出一碗热腾腾的煨火腿,抬眼看向他们祖孙两个:“傻站着干什么?不喝就凉了。”

    兰茵扶着祖父坐下,从祖母手中接过瓷碗放在祖父面前,自己又端碗舀了一勺,用汤匙慢慢抿着,心想:“还是祖母这里的饭好吃。”那是自然,用料火候掌握的是最好的,谢慧安重口腹享受,又没有那些君子远庖厨的思想,她这里的伙食必然是极好的。

    沈彦山看着面前热气已有些散去的汤羹,轻轻拿起汤匙舀了一口:“嗯,手艺没退步。”

    谢慧安舀着碗里的汤羹,眼皮子都没掀:“倒是难为你还记得原来什么味儿。”

    沈彦山笑了笑,突然道:“娮娮今年十四了?”

    兰茵拿着汤匙的手顿了顿,听见祖母道:“不错,这几日正给她筹办笄礼呢。”

    沈彦山又舀了一勺汤羹送入口中:“那是时候相看相看人家了。”

    谢慧安挑了挑眉:“之前我为她相看时你不是说不急吗?说女子生产是大关,出嫁晚些总是好的,怎么如今转性了?”

    沈彦山拿起绢帕压了压嘴角:“今时不同往日了。”谢慧安对上他的视线,幽幽地叹了口气:“你既如此说,那便是有了成算和人选了?”

    沈彦山看向兰茵,只见兰茵还是低着头一言不发,也不看他,似乎谈论的不是她的婚事一般。他淡淡地道;“不错,定的长公主和晋国公家的独子,宋璟宋元清。”

    兰茵似乎早就知道一般,缓缓放下汤匙站起来:“孙女知晓了,天色已不早了,孙女就先告退了。”

    说完向二人福了一礼,掀开门帘出去了。

    谢慧安收回目光看向沈彦山:“生你的气了。还真是稀奇,她也会生你的气,毕竟你是她心中天下第一好的祖父不是?”

    沈彦山笑了下:“这话怎么听着酸溜溜的。”又道:“她不喜欢宋璟,只是这亲是非定不可了,她生我气也罢,恨我也罢,这是我走后唯一能保住她性命的法子。”

    谢慧安也不说话了,过了良久:“早说你不该用唐士雍,你那学生宋璟看的比你清楚,变法不能图快图效,你这是拿你的命为新政铺路!”

    她说完久久听不到沈彦山的回应,却看他缓缓站起身掀开门帘:“沉疴积弊,深入骨血,若无尖刀,何以复清?若是我死能让这个王朝多得些命数,也没什么不值的。”

    谢慧安看着他掀起门帘而去,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香炉还缭缭地吞吐着梨花香,两行清泪缓缓而下:“还是那副牛脾气,一点也没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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