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茵走出静兰院后,突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疲软的,这是她第一次忤逆祖父。碧草在前面给她提着灯笼:“小姐,照我说,嫁给宋公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呀,他出身名门,又是咱们老爷的学生,与您幼时相识,还是父母之命,更何况宋公子的人才,整个雍京城也没几个儿郎能比得上呀,那叫一个芝兰玉树,清雅俊逸……”
兰茵听着,抬手就是一个脑瓜蹦:“宋元清这么好,你替你小姐我嫁?你是不是忘了他小时候偷我绢帕,截我书信的事了?”
碧草一边揉着脑门一边咕哝:“谁叫您不知道您的手板子是谁替您被打的……”
“碧草,你在那儿嘀咕什么呢?”
“哎,哎,小姐,奴婢错了,秦二公子才最配您嘛。”碧草朝着兰茵嘿嘿一笑。
兰茵步子慢下来,心想:“自己其实也不是喜欢秦训,只是觉得他的性格比较对自己口味,成婚后也不会管着自己,不像宋元清,他起的比鸡早,自己就要跟着打鸣吗?”
她就算真是只鸡也是母鸡,可不会打鸣。
更何况她不是鸡。
兰茵觉得宋璟对她,也不是全然不好,但他这人的脾性太淡漠,从小众星捧月的,自己的性子也娇纵,成婚后不一定能相处得来。而且自己是祖父失势后托付给他的,无形中矮他一截。
宋璟没有回平芜之前,一直是在沈家家学中读书的,他一直都是最出类拔萃的一个,孟兰时一类的要说用功程度,也不比他差,可总是比不上他才思敏捷。兰茵就更不用说了,她本身就开蒙晚,起步便要困难些,她又是随遇而安的性子,课业上比不上宋璟也是可想而知。可是祖父祖母总夸宋璟,她不免有些不舒坦,连带着对他这人,也起了嫌隙。
更不用说他总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兰茵的思绪不免又飘的很远。
兰茵不记得她和宋璟第一次见面是什么天气了,只记得是一个很寻常的夏日,祖母带着一位衣着华丽、气质雍容的妇人来寻祖父,那妇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小的少年郎,眉眼清俊,身姿如松。兰茵幼时和现在一样,看到容貌出众的就不免多看几眼。她藏在始源堂外的竹子里,悄悄往里瞄。
谢慧安将那妇人带进去便出来了,兰茵没早早躲好,摇晃的竹子出卖了她。不出意料地,她又挨骂了,那屋里的妇人似乎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循声出来,笑着说:“这便是娮娮吧?络儿,来,和你茵妹妹认识一下。”
小少年走上前来,拱起手来向她行了一礼:茵妹妹好。”
兰茵回了个万福:”呃……”她不知道这哥哥的大名呀!只得叫了一声:“络儿哥哥好。”
那妇人听她如此称呼,不由得大笑起来:“沈太傅这孙女真真是个妙人啊。络儿哥哥,嗯,好称呼啊,是不是啊络儿?”那妇人笑眯眯地摸着那少年的头。
不知怎的,兰茵觉得那少年虽然笑着,眼神却不太好,有点恶狠狠的,像是,像是……对!兰茵突然想起来了,像秦小二之前带她去看的骊山园里的狼,像那狼瞧见侵入自己领地的猎物一般。兰茵不免有些无语,这是她家,他干嘛要有这种情绪啊?
“孩童稚言罢了,殿下谬赞。”谢慧安回道。
妇人笑着说:“让络儿带娮娮去玩儿吧,本宫和沈太傅还有事相商。”
谢慧安转身吩咐兰茵:“娮娮带小世子在府里转转,要尽好主人家的本分。”
兰茵带着“络儿”到了沈府的后花园,瞧着这少年一副冰山样子,兰茵撇撇嘴,要不是他长的好看,她才懒得搭理他。
“络儿哥哥,你喜不喜欢荷花呀?我家后面种了好多呢,娮娮带你去看好不好?”兰茵想活跃一下气氛,故而提出邀请。
那少年似乎在她喊他络儿哥哥的时候有些不耐,但听她邀她去看荷花,他还是答应了下来。
兰茵的眼睛亮了起来,祖父平日公务繁忙,祖母又要执掌中馈,秦小二对荷花不感兴趣,碧草她们又对府里的荷花司空见惯,这还是第一个能与她一起看荷花的人。
“络儿哥哥也喜欢荷花吗?娮娮很喜欢!娮娮觉得这世上最好看的花就是荷花,只是府里没人和娮娮一样喜欢,她们总是平时看过就过了,你还是第一个愿意和娮娮一起来看荷花的人呢。”
看着眼前大片的荷花池,兰茵心情很好。
她一直在不停地问身边人问题,他偶尔答两句,兰茵虽然觉得有些无趣,但是因为他和她一起看荷花,她还是很高兴。
“娮娮!我就知道你在这儿!”兰茵和“络儿”循着声音回头,来人是剑眉星目的小少年:“你怎么又来看荷花了?这位是?”那小少年望向“络儿”。
兰茵朝着那小少年扑去:秦小二!我的簪子呢?!”
“诶诶诶,别动手啊我的小祖宗,这就奉上这就奉上!”
那少年掏出一个小锦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荷花样式的珠花。
兰茵看着盒子里的珠花:“哼,算你办事有效率,你之前点了我荷花画的事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你帮我簪上。”
那少年一边给她往头上簪一边说:“你这次可看好了,再丢了我可寻不来一样的了,你就等着被你祖母教训吧!”
“诶呀知道了知道了”兰茵像是突然想起来旁边还有个人似的:“诶,那个,这个是我新认识的哥哥。”
“新认识的哥哥?”
“络儿”看他们似乎想起他来了,他对着这小少年拱了一礼:“我姓宋名璟,家母登门来拜会太傅大人。”
“宋璟?你就是大长公主的儿子?”
兰茵也瞪大了双眼,他是大长公主的儿子,那刚刚那个笑得很开心的妇人便是大长公主了?大长公主原来这么平易近人啊……
就在这时,那位妇人和兰茵的祖父一起来寻他们了。
“见过大长公主,见过太傅爷爷。”
那妇人看向沈彦山:这位是?“
沈彦山捻着胡须:“这是秦将军家的老二,单名一个训字,我们都叫他小二。”
“对对,公主娘娘您就叫他小二就好!”兰茵在一旁添油。
“娮娮和小二同岁,一起长大是有些熟稔,公主殿下莫见笑。”沈彦山笑着道。
“络儿以后也和娮娮及秦二公子一起上沈家家学,倒是希望他们三个日后也能如此熟稔。”
“那是自然。”沈彦山笑道。
兰茵听到这个“络儿”后来又自称宋璟的人以后要和她一起上私塾,心里倒是愉快的,有人能和她一起看荷花了。
沈彦山看向三个孩子:“晚膳已准备好了,该回去了。”往回走的路上,沈彦山和大长公主走在前面,秦训跟上,兰茵走在秦训后面,宋璟最后。
“诶!”兰茵突然回头,面上露出焦急之色:“璟哥哥你弹我簪子做什么?”
宋璟垂下眼,“荷花丛里虫子多,我想给你摘了但是它趴到你簪子上,我不小心给你弹掉了。”
兰茵欲哭无泪,你可以把簪子摘下来捉虫子啊,你直接弹飞它干什么?但是前面的两位长辈已经回过身来,她也不能对宋璟发难。
宋璟对上兰茵那沮丧的眼神,抿了抿唇,说:“娮娮妹妹,我可以给你找一支一模一样的。”
沈彦山看向兰茵:“你璟哥哥说了赔你了,就别伤心了,他也是好意嘛。”
兰茵只得向宋璟道谢。
只是她因宋璟要来家学能陪她看荷花的喜悦要被冲淡了不少。
晚膳之后,大长公主和宋璟要走了,走之前,宋璟还走到兰茵面前:“娮娮妹妹,荷花簪子我会给你送来的。”
谢慧安站在一旁:“什么簪子?”
秦训心中一激灵:完了。
永昌大长公主说:“络儿不小心把娮娮的荷花簪子碰掉了,改日给她还个新的来。”
“荷花簪子?劳烦殿下了,其实不必如此麻烦的。”
永昌大长公主和秦训走后,谢慧安把兰茵带回了静兰院。她轻轻吹着茶:“第几次丢了?这次怎么罚你?”
兰茵心中一片灰暗,她还当祖母没发现她簪子丢了呢。
她还是想挣扎一下:您也听到了是宋璟给我弹飞的,不是我丢的。”
“你当我耳聋眼瞎么?秦小二当时那样子分明就是紧张,要不要我把他叫过来问问?”
兰茵瞬间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
“罚你诗三百抄五遍。”
兰茵这个时候最后一点宋璟以后能陪她看荷花的喜悦都没了,他这个扫把星啊,干嘛要莫名其妙弹飞她的簪子!
这时沈彦山进来了:“一支簪子罢了,做什么这么罚她?”
谢慧安抬了抬眼皮:你怎么又来做好人了,让她长点记性没有坏处。”
“那是不是罚的重了些?三遍吧要不?”
“你们祖孙俩真是来讨债的。”
兰茵第一次和宋璟见面便称不上愉快,更别说他日后偷她绢帕、截她书信这样的“恶行”了。
况且宋璟十二岁就回了平芜,四年的时光,他们早就不似幼时相处了。
故而兰茵不想嫁给他。
其实兰茵心里明白,自己不是讨厌他,是讨厌那种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感觉,祖父变法失败,自己帮不上他,嫁给宋璟,意味着祖父现在的情况很不好,他才会不顾她的意愿把她嫁出去,嫁给这个她不愿意嫁却能护住她的人。
兰茵想着想着,荷香院已在眼前了。
哎,还是先睡一觉吧,至于那些糟心事以后再说,兰茵心想。
兰茵沐浴过后,准备进寝室安歇时,一道黑影突然从门后窜出,捂住了她的嘴:“别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