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轰隆隆……”

    一辆驶向洛城的绿皮火车在铁轨上悠然前行着,过一阵,就发出一声尖锐沉钝的鸣笛汽音。

    卓佳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站,硬座的颠簸硌得她屁股生疼,浑身都难受。

    她想换个姿势,刚扭过头,立马又被旁边大爷的口气劝退。

    “来来,把腿收收,啤酒饮料矿泉水,瓜子花生方便面,有需要的请尽情下单哈。”

    火车售货员又开始了。

    卓佳脑子开始犯疼,本就不多的睡意烟消云散,深呼吸一口,她偏头看向窗外,仿佛这样就能眼不见为净。

    如果条件允许,这辈子她都不想再做第二次火车了。

    生生挨了十几个小时,火车终于在晚上十点十分到站。

    卓佳背上书包,迫不及待的下了火车。

    现在处于九月末,对于已经步入高三,假期变得渺茫的卓佳来说,她这一趟显得尤其可贵。

    国庆学校不放假,所以这次是提前放了假,有五天,卓佳本来是想待在家里的,但她放心不下陈凌。

    自从他高考结束,陈凌已经一年多没回过家了,她每天白天打电话给他,他也从来不接,只有到了晚上十点以后,她才能听见他的声音。

    大学的学业有这么忙吗?又或者,他为了赚钱又没日没夜的兼职了?可就算这样,他也没道理这么久都不回家。

    这趟旅程卓佳没告诉陈凌,她是偷偷来的,算是给他一个惊喜。

    她有一个二手手机,刚才在火车上怎么都没信号,这会儿有了信号,她终于能给陈凌打个电话。

    电话拨出去时,卓佳看了眼时间,内心不禁松下一口气,现在已经过了晚上十点,能联系上陈凌。

    “佳佳?”

    电话被接起,对面是陈凌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像是几天没睡过觉了。

    “哥。”卓佳叫人。

    自从两人住在一个屋檐下,陈凌外婆就让她叫陈凌哥。

    自从那场大火后,自家多了个不清不楚的女娃,老人家脸皮薄,怕被别人知道后,在背地里乱嚼舌根。

    卓佳一开始扭扭捏捏,始终不肯开口,到了后来,不知怎么就妥协了。

    这一声哥,她已经叫了快四年。

    “嗯。”陈凌在那头应。

    这声刚完,卓佳在电话里就听到他咳了两声,不清晰,明显是把手机拿远了。

    “放假了?”陈凌的声音由远及近。

    卓佳心里说不上来的难受,她刚结束一场动荡的火车之旅,现在陈凌又好像病了。

    为什么所有的不幸能同时发生在两个人身上?

    “哥,你生病了吗?”

    “没事,刚一辆车过去,吸了点尾气。”

    陈凌的语气很轻,轻的仿佛听不见,又可能是因为对她说话,所以声线有些压低,有些温柔的意味。

    卓佳一下犹豫,她来的这一趟到底对不对,是不是给陈凌添了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比起这种顾虑,她更想见陈凌。

    “哥,我来洛城了。”

    “什么?咳……”陈凌语气突然变急,“你来洛城了?你现在在哪儿?”

    “火车站。”

    “什么时候来的?到多久了?”

    卓佳安抚他,“我刚下火车,手机有信号了给你打的电话。”

    她这边刚说完,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耳边汹涌的人浪和热潮仿佛也失声了,火车里的窒息味道又扑面而来。

    卓佳看着眼前拂过一张又一张陌生面孔,大多行色匆匆,疲惫拂面。

    可能已经过去了十秒,也可能过去了一分钟,她终于听到陈凌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

    “好,我知道了,你去东南那个出口等我,半小时后到。”

    卓佳依言,在高高挂起的提示牌上找到东南出口。

    洛城的火车站很大,比她搭乘过来的宁溪火车站大了三倍,人流也很夸张,每走两步势必要挨着一个人的肩膀。

    她不太习惯与人肢体接触,于是这段到东南出口的旅程,她挨着墙壁走了十五分钟。

    又一个十五分钟过后,陈凌也到了。

    外面的夜晚漆黑一片,他身上也一身黑。

    黑色的短发,黑色的眉毛,黑色的瞳仁,以及……黑色短袖和长裤。

    俊眉深深聚敛,他的眼神四处搜寻着,浑身透出一股强烈的急切和不安。

    目光落到她身上时,他原地定了三秒,确认是她后,那股担忧和急切才尘埃落定。

    “卓佳。”陈凌急的喊她大名,大步走了过来。

    但走过来后,他又不说话了,颀长身形立在她面前,一双眼睛沉沉的看着她。

    卓佳觉得他可能是想骂她,于是她先发制人,语气委屈道:“哥,我坐火车坐了十多个小时,好累。”

    这句话刚落,陈凌的脸色就松动了,但仍绷着唇,坚硬利落的侧脸显出一条清晰的弧度。

    “活该。”他语气冷硬道。

    下一秒,他又口是心非的卸下了她的书包,轻松的提在手里。

    卓佳:“……”

    到底消没消气。

    她没打一声招呼就偷偷跑来洛城是她不对,但为什么他的眼里连一丝惊喜也没有。

    暮色变得更加浓重,将近晚上十一点。

    卓佳走在他一侧,小心问:“哥,你们学校有门禁吗?”

    “怎么?你想住男寝室?”陈凌斜过来一眼,口气依然不善。

    卓佳下一句话被他落回嗓子里,只好说出自己本来的想法:“那你学校附近有没有比较便宜的酒店?我不挑环境,能睡就行。”

    她之前在网上查了,洛城是一线城市,稍微好一点的酒店都要几百块,这对于她来说就是一个月的伙食费,着实贵的吓人。

    陈凌正带着她往打出租的方向走,听完这话,他又沉默了片刻,看了看眼前排着数人的长队,终究还是说了真话:“我租了房子,你住我那吧。”

    租房?在洛城租房?卓佳在心底惊讶,但惊讶过后,她什么都没问,陈凌终于舍得给自己花钱了,这是好事。

    四十分钟后,陈凌带她走进一处深巷胡同,这条路很黑,没有路灯,长长的小巷像是看不到尽头。

    她紧跟在陈凌身后,拐过几个弯后,她一头撞上陈凌宽阔的后背,下一秒,他的温和声线自黑夜里传来,“上楼梯了,小心脚下。”

    陈凌在一户有些年头的楼房停下,入口就是楼梯。

    楼梯是水泥糊的面,还有些不平整的凸起。

    卓佳跟着他上楼,看他再一次停下脚步,拿出钥匙,开门。

    入眼还是一片漆黑,陈凌打开灯,小小的房间尽收眼底。

    一张床,茶几,小沙发,衣柜,两把椅子,一个行李箱。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东西。

    这是改造过的合租房,卓佳记得,她之前听别人讲过,她有些同学的爸妈外出打工就会选择这种房子,但这种房子隔音很差,厨房和厕所也都在外面。

    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它便宜。

    卓佳看了一眼,垂下头,心底蔓延出一片失落,她以为陈凌会住的更好一些的,看来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对自己苛刻。

    陈凌没看她,从茶几上拿了瓶水,又拎过一把椅子,放她面前,自己也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开始盘问:“放了几天假?”

    “五天。”

    “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卓佳迟疑一秒,“30号。”

    30号,也就是四天后,充分的消耗掉了这个假期。

    陈凌微微皱眉,把手松开,递给她水,又问:“饿了吗?”

    “啊?”卓佳惊讶,一时没反应过来,机械的接下那瓶水,声如蚊讷道:“有点。”

    她今天就啃了个面包,在火车上什么都没吃。

    问完这三个问题后,陈凌就走了,拿着一包面和电锅出去的,应该是去给她煮面。

    不知道为什么,卓佳突然想落泪,陈凌丝毫不问她过来找他的原因,是因为他俩都心知肚明。

    长达几个月的不见面,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的思念。

    卓佳吃完面,又去外面厕所淋了个澡,走出厕所时,她顿时长呼了口气,满身的疲惫和不堪终于卸下不少。

    进入房间时,陈凌坐在小沙发上,旁边放着一床薄毯,白色灯光下,高大清瘦的身形显得有些逼仄。

    目光再移到床上,重新铺了一床新被单,平整又方正,是小心翼翼的体贴和界限。

    陈凌刚抽完一支烟,脑子里还有些混沌,看着卓佳望过来的眼神,他敛了敛情绪,脱口安排道:“明天刚好是周日,我没课,陪你出去玩一天,之后几天我上课,你要是有想玩的只能自己去,枕头底下我放了一千块钱,不够再跟我说。”

    卓佳点点头,这会儿乖的不行,“好。”

    “那你先睡,我出去冲个澡。”

    他拿着烟和打火机出门,却唯独没带换洗的衣服。

    卓佳沉沉的睡了一觉,第二天醒的时候神清气爽。

    目光放远,陈凌侧躺在沙发上,还没醒过来。

    那张小沙发对于他实在太过狭隘,半截小腿都落在沙发外,没有着力的地方。

    卓佳起身,放轻脚步走到窗户边,将与她一般高的窗帘往中间拢了拢,回过头,落在陈凌脸侧的阳光已经消失。

    她的动作很安静,但可能是那一份温暖骤然消失,陈凌皱了皱眉,突然醒了过来。

    上半身的无袖黑色背心顿起,卓佳差点闪花眼,原因无他,陈凌那身冷白皮白的有些过分了,手臂上的青筋尽数凸显,一直蜿蜒到手腕,像是绵延不绝的青叶脉络,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陈凌看上去好像比昨天精神了一点,卓佳在他脸上盯了两秒,移开视线。

    陈凌已经满19岁了,论律法来说,已不再是一个青葱少年。

    “醒了?”混着晦暗的倦意嗓音开启,陈凌坐在沙发上,眯了眯眼,渐渐睁开一条缝隙,“饿了吗?”

    他弓着背,抓抓凌乱的短发,抬头看向她。

    这是他近段时间以来睡的最久的一次,虽然睡的不太舒服,但至少是睡够了。

    “还好。”卓佳说道。

    “那先洗漱吧,待会儿带你逛逛,看你想吃什么。”他像是没听到一样,蓦然起身,拉开房门独自走向门外。

    卓佳要是说有点就是饿惨了,说还好那就是有一点饿。

    他再清楚不过。

    这一天和陈凌一起度过,卓佳觉得过得很快。

    两人吃完洛城的特色早餐,直接去了当地最有名的一处寺庙,她买了一个祈愿符,挂在树上许愿两人顺遂。

    除此之外,卓佳又花五块钱求了个签,签名注释她有点看不懂,给陈凌看。

    陈凌看过一眼,撇开视线,眼里情绪不明,只说让她好好准备高考就行。

    卓佳不再问了,把它默默记在心里,等她回去再查。

    逛完寺庙,两人又去了洛城的特色街区和特色湖泊,湖边散步的人很多,他们一起逛到晚上九点。

    这一天过完,卓佳躺在床上还有些意犹未尽,这样纯粹玩乐的一天对于她和陈凌来说已经算是奢侈,接下来的两天她都应该不会出门了,那一千块钱她也不打算动。

    在陈凌的床上又睡过一觉,卓佳早上再醒来时,陈凌已经不在了,沙发是一片冰冷的温度,没有一丝余温。

    陈凌给她留了早餐,吃完早餐,她把房间打扫了一遍,其实本来已经够干净了,但她总想为他做点什么。

    书包里有几张试卷,卓佳把它拿出来,一边做题,一边在这个小小的房子里,等陈凌回家。

    一如从前的那一千多个日夜。

    陈凌大概是六点多回的,给她带了晚饭,是一份盒饭,还有一份热腾腾的茶菇老鸭汤。

    卓佳吃的干干净净,只留了点汤。

    陈凌等她吃完,给她收拾,卓佳盯着他手心的薄茧,不经意问:“哥,你学习是不是挺忙的?”

    她在试探,明明这个时候他是在线的,可是这几个月里,她从没在这个点联系到他。

    陈凌面上没什么变化,像是不知道她的意图,仍低着头,随手抽出几张纸巾,擦净茶几,“不忙,每天上完课就去兼职了,上班期间不能看手机。”

    所以她来了,这几天没有去兼职?

    卓佳想着,又问:“那为什么要选择租房?我在手机上查了,这里离你学校好远,坐公交都要一个小时。”

    陈凌把纸巾丢进垃圾桶,闻言,就着低垂的眸子,看了看她,一双大而亮的眼睛里满是求知欲。

    内心跟针扎似的痛了一下,他伸出一截清劲的手腕,屈指弹了一下她脑门。

    “是不是傻?你之前不是还问了我们学校有没有门禁,门禁十点,我一般兼职也就上到十点,回去都关门了。”

    说完,他默了默,眉眼压低道:“至于为什么选择这里,因为我只能承担起这里的房租。”

    卓佳不说话了,彻底安静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有要问的吗?”

    卓佳不语,摇摇头,视线落在一旁的试卷上,“哥,我能借下你的手机吗?我想搜个题,我手机拿去充电了。”

    “哪道?”陈凌拉过旁边的椅子,在她旁边坐下。

    卓佳抬眼,不解看他,陈凌挑了下眉,慢慢伸出手,去够她旁边的试卷,“高考状元坐这儿,你不问我,问手机?”

    的确,好像没什么理由……不问他。

    硬着头皮问了一道,陈凌盯着试卷,开始给她解题。

    一天又这么过去了,假期的第四天,卓佳醒的比陈凌要早,陈凌离开的时候,她紧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昨晚的话卓佳信了,但躺在床上,总有一种强烈的不安萦绕在她心头,这种不安让她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只有跟着陈凌到学校亲自看看,她才会放心。

    如她所想,陈凌搭乘的交通工具正是公交车,去学校的地铁要换乘几趟,折算下来,时间上和只有一路的公交车差不太多。

    但为什么是85路?卓佳看着那闪亮的红色字体,去学校的公交车明明没有这一躺。

    在路边迅速打了一辆出租,卓佳紧跟在那辆公交车后。

    “师傅,下车。”

    卓佳冷着脸说完这句话,视线落在前方不远处的陈凌身上,身形优越的在人流中格外出众,她一眼就能看到。

    眼睁睁的看着陈凌走进一处建筑工地,卓佳心头还是恍惚的。

    这是洛城大学吗?在这样偏僻的郊区,旁边堆放着钢筋混凝土,“学生”们都穿着一样的橘色或绿色服装,头顶一张同色盔帽,在漫天飞扬的尘土里,个个面如土色,面孔黝黑。

    没有预兆的,卓佳突然有些喘不上气,身体不受控制的弯曲,在这样脏乱的地面,她不顾形象的慢慢蹲了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陈凌没有去大学上课,而是来这里?难道现在的大学都会开展工地的实践活动吗?又或者,他上午没课,只是先过来赚钱?

    对吧?一定是这样的……

    旁边陆陆续续有工人路过,有人问她怎么了?她捂着嘴,一个劲儿的摇头说没事。

    远处,日头渐渐泛起橘黄,不知道蹲了多久,工人越来越多了,向她投来的异样眼光也越来越多。

    听着耳边越来越嘈杂的施工声,就算双腿麻了,卓佳也终于踉踉跄跄起身。

    她要去洛城大学,她想要求证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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