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卓佳早有预感，但从洛城大学离开的时候，难过还是不可避免的侵袭了她的五脏六腑，而这样的难过，就像是一种慢性毒药，每多走一步，就要多入骨一分。

    陈凌……真的不是洛城大学的学生。

    2010年末。

    中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

    这一年，卓佳初一，陈凌初三。

    除夕当晚，陈凌妈妈领着陈凌去了卓佳家里，每年除夕夜他们两家都是一起过的，今年也是如此。

    两家妈妈是读书时就发展起来的好闺蜜，说好结婚后连房子也要买在一起，两个人都没食言，甚至买在了同一栋同一层。

    宋怡君敲了敲门，是卓佳妈妈来开的门。

    “你们来的正是时候！我们正在包饺子呢，来来，快进来。”卓佳妈妈顿时惊喜招呼。

    宋怡君笑着揽住闺蜜进门，跟在身后的陈凌乖乖叫人：“阿姨好。”

    卓爸在餐桌旁包饺子，陈凌又懂事喊了一声：“卓叔好。”

    卓爸立马笑呵呵的答应一声，“陈凌来了，你快去帮我叫叫卓佳，小小年纪，一点都不活泼，还老是喜欢待在房里。”

    卓妈还在招呼宋怡君，不悦的瞪他一眼，“孩子刚来，你就使唤人。”

    话锋一转，又维护起自己女儿，“还有，佳佳不活泼犯法了？谁规定小孩子就必须上蹿下跳活泼好动了？真这样你自己又不乐意了。”

    “你说是吧？陈凌？”她把目光望向身后。

    陈凌顿时进退两难，但他从小就会察言观色，少年身形登时立的笔直，脑子稍微一转，字正腔圆道：“佳佳性格挺好的，我们班都有人想认识她。”

    卓爸卓妈突然惊讶，异口同声。

    “真的假的？”

    “男的女的？”

    陈凌丝毫不慌，笑了笑，脸不红，心不跳道：“真的，都有。”

    他说的是真话，他们班的确有不少人来问他这个少言寡语的漂亮小青梅是不是他妹，不是的话能不能介绍认识认识。

    听闻这话，宋怡君也警告的看了过来，陈凌朝她挑眉，唇角继续上扬。

    “好了，别胡说了，不然开学你卓叔要去请你同学喝茶了。”宋怡君笑着走过来，开了句玩笑。

    “我就说吧。”卓妈无奈摊手，摇摇头。

    三个人包饺子，陈凌靠在房门外，敲了敲门。

    敲了几下后，卓佳慢吞吞的来开门，一见是陈凌，表情瞬间有点慌乱。

    “搞什么？半天才开门？”陈凌轻轻摸她的头，俯下身来看她。

    陈凌到初三时个子窜很高，现在已经180往上走，卓佳身高不矮，有164，也不得不仰起头看他。

    卓佳看着与自己平视的男生，放门把上的手缩了缩，心漏跳一拍，内心强作镇定：“没什么，写作业。”

    “除夕夜你写作业？”陈凌听笑了，站起来，双手放她肩膀，生生把她整个人掰了过去，“来，我看看，你写的什么作业？”

    卓佳被他推着，没动，这作业怎么可能给他看？

    陈凌快生日了，她特地听别人说来的，说是叠一千个千纸鹤可以实现一个愿望，她想把这个愿望送给陈凌。

    而进度才刚及一半，任重而道远。

    “别看了，我已经写完了。”卓佳推开他的手。

    陈凌任由她撇开，没刨根问底，看着卓佳死活不肯他往前一步的桎梏，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但他更尊重卓佳。

    “不看可以。”陈凌忽地一笑，低着头，眼神清朗的看着她，“那你跟我去放烟花。”

    “什么？”卓佳一愣，“放烟花？”

    “对，放烟花。”陈凌又重复一遍，恨不得重重敲她一记，这傻愣愣的性子，如果不是自己在学校看着她，早被人骗的团团转了。

    陈凌和两边家长都说了一声，临走前被叫住，卓妈给他塞了一个红包。

    宋怡君在边上看着，转手塞给卓佳一个更大的红包，并向边上的陈凌嘱咐一句：“好好照顾卓佳，别弄太晚。”

    两人揣着一兜钞票出门，小区后面有一块空地，有许多附近的小孩儿在，女孩子都人手一只仙女棒。

    卓佳在他身后探出头，很难得的对陈凌提了个要求，“我想玩那个。”

    她指指其他女生手里的仙女棒，好漂亮，还可以拿在手里。

    “你去年不是跟我说，想看那种砰一下炸开的吗？”陈凌转身睨她，黑夜里，他的眼里蕴着一池温柔的水。

    两人脚边是他买的一些烟花，加特林、小钢炮、□□，还有各种各样可以在地面旋转的烟花。

    唯独没有仙女棒。

    卓佳抿了抿唇，没说话。

    她想要又不愿意说的时候就这样，所有情绪写在脸上，没有耐心的人就不会再管她。

    陈凌向来对她没办法，双手插在兜里，下巴朝人群那一抬，“想要？自己去问问。”

    卓佳抬头，双眼充满疑惑。

    “今天是除夕夜，你觉得还有哪里有卖仙女棒的，你不如问一下，看人家卖不卖给你？”陈凌从兜里拿出打火机，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半眸垂下，是掩盖不住的少年意气。

    是让她去，自己可不去。

    卓叔某方面说的没错，不活泼可以，但要是胆子小那就不行，得锻炼锻炼。

    卓佳原地犹豫一会儿，陈凌始终没动作，最后看他一眼自己去了。

    她去的那边有几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女生，没多久，那儿就传来了热烈的攀谈声。

    陈凌抬眸，等待间隙望去一眼，卓佳旁边的女生遮遮掩掩在看这边，一见他抬头立马缩了回去。

    又过了一会儿，卓佳回来了，过来就一直盯着他，眉头轻轻皱着，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她们不愿意？”陈凌歇了火机，目光与她对上。

    卓佳声音淡淡：“她们不卖，但是有个女生说，可以跟你买的这些换。”

    “可以啊，那就换吧。”陈凌无所谓，弯下腰，扛着一条加特林就准备过去。

    “陈凌。”卓佳喊住他。

    她直接叫的名字，陈凌大她两届，但年龄却只比她大了一岁，他小学的时候跳过级，因为脑子太聪明。

    家里人让她喊陈凌哥哥，但她觉得就大了一岁，又不是亲哥，就不愿意喊。

    陈凌更不用说，他好像从不关心她喊什么。

    “嗯？”陈凌停下脚步，稍侧头，夜晚的微风为他镀上一层柔光。

    卓佳一时没说话，她一喊他就停了，陈凌对她，真的特别有耐心。

    “她们那儿也没剩多少了，换你这个不划算，我们出去看看还有没有卖的吧？”

    “我觉得划算。”陈凌扬起眉梢，没想明白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我不觉得。”卓佳坚持，甚至站在原地，手指勾住他衣角。

    她也就在他面前能横一些了。

    最终陈凌还是拗不过卓佳，出了小区门，两人朝着街边走。

    除夕的夜晚，城市街区灯火通明，树上挂着一些灯笼装饰，连路灯都染上一层过年红，行人也不少，多是白天在家过了年，晚上出来寻热闹的。

    卓佳一直没看到有卖仙女棒的地方，只有礼花和小孩儿爱玩的七匹狼。

    “我们回去吧。”卓佳放弃了。

    本是她提议的，她先坚持不住。

    耳边是汽车的轰鸣声，在不甚清明的阴影里，陈凌看向远处的灯火，浅浅叹了口气，摸出刚才宋怡君刚才交给他的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卓佳识趣的等着他打完电话，一声不吭。

    电话里，他在问对面有没有卖仙女棒的地方，一边问一边伸手掐她脸。

    卓佳拂开，他又故技重施，恶劣的像个孩童。

    挂了电话，陈凌直接让她跟上。

    高大的身影走在她前面，那一刻，卓佳觉得他无所不能。

    但店铺实在太远，两人大概走了将近半个小时，是一个店面非常老旧的烟花批发部，藏在一段巷子里。

    店里有一个老旧音响，正在放歌。

    感觉快乐就忙东忙西

    感觉累了就放空自己

    别人说的话随便听一听

    自己做决定

    不想拥有太多情绪

    一杯红酒配电影

    ……

    前几年，黄小琥的这首歌火遍大江南北，直到现在也能听到。

    卓佳听不懂歌词里想要表达的东西，但不妨碍她爱听这首歌，抱着这样的喜欢，卓佳一口气买了好几盒仙女棒，老板卖的开心，还多送她一盒。

    回去的路上，连陈凌都看出她心情的异样，与往日的内敛不同，外放的愉悦非常明显。

    “就这么开心？”陈凌替她抱着所有的仙女棒，悠哉的跟在身后，任劳任怨。

    两人的身影被路灯拉得一样长。

    卓佳手里拿着一根点燃的仙女棒，所有星辰落在她指尖，“谢谢你，陈凌。”

    她弯了弯嘴角。

    这会是她一生中最难忘的一次除夕。

    陈凌莞尔，轻挑起眉，“你开心了，那我呢？”

    星星状的仙女棒不到一分钟便燃尽，整片空间重新恢复成一片黑寂。

    不知道为何，卓佳突然有些紧张，千纸鹤这样不值钱的东西，好像的确及不上仙女棒的万分之一。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卓佳呆愣的问出口。

    陈凌这次真的丝毫不客气，重重敲了一记在她后脑勺，她发量多，被敲这一下只感觉脑子有点懵，没觉得疼。

    “哪儿有人这么问的？”陈凌嫌弃的啧了一声，垂头撞进她疑惑的眼里，“我生日不是要到了吗，你到时候答应我一个生日愿望？”

    卓佳持续发懵，她本要送他的生日愿望，由她来实现？

    可男生都喜欢什么呢？游戏机？篮球？CD？

    卓佳摸摸口袋里的钱包，如果钱不够，到时候她只能去找同学借一点了。

    陈凌不知道她的想法，知道了可能又要气昏，看着她手里光秃秃的一根杆儿，他晃了晃手里的盒子，问她：“还要玩吗？”

    卓佳顺势抬头，一声”好”在下一秒里被淹没。

    “呜——呜——”

    远处传来一声又一声尖利的长音，频率极快，由远及近，险些划破两人的耳膜。

    夜色仿佛深了点，像一张巨大的深渊巨口。

    难忘的除夕吗？

    卓佳后来再回忆这一天，她这辈子的确再难忘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