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红在梦里仿佛进入冰天雪地，寒气直逼心间，是如此多年从未有过的孤寂之感。恍惚间生出一股力气想要挣脱梦境寻得一个答案，却怎么也拨不开迷雾。

    醒来时浑身刺骨钻心的冷，她裹紧被子，察觉手感粗糙针脚潦草。忙环顾四周，自己竟在家徒四壁的一间小屋。

    姜红听下人讲过不少志怪杂谈，有关来世有关往生，可故事终究是故事，为了曲折动人，主角难免命运凉薄心怀不甘才会有来世沉冤昭雪大仇得报，还从未听说顺遂的一生也可得往生。更怪的是那子虚乌有的孟婆汤，竟使她带着前世回忆来到今生。

    姜红当下即想问妹妹个明白，可眼见自己这幅情景，自是没办法进宫，更是无缘见到妹妹。

    挣扎着坐起身，就听见外面车马声愈发近了。门外似是锁链打开的声音，随即门开，阳光眩目。待看清来人时，姜红不免激动，欲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二……”

    虽说同侍一夫，二夫人对府上大大小小事务管的也严，却不曾与自己争抢过什么。大夫人心软，三夫人身子弱，府上事物由二夫人操办也是合理的。如今自己醒来，第一个见到二夫人，莫名有感上心头，竟有这般好福气，得以拥有两世的寿命，所遇之人却不曾改变。

    二夫人见她醒来却并未走上前，只是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沉默良久，姜红撑着发寒的身体轻轻唤着，“裴榛……”

    二夫人猛地转头，眼中却并未有丝毫重逢的喜悦，惊诧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姜红亦是一惊，“你不记得我了？”

    二夫人冷笑，“我只知你是老爷在酒楼碰见并要娶回府里的于姑娘，哪里和你有别的交情？”

    姜红更是不解这又是何意，只得不顾身势下床拿来桌上锈迹斑斑的铜镜。顿时了然，镜中人的面貌既非自己，也非某位故人，只是一个毫不相识的年轻女子模样。

    二夫人并不理会她的惊诧，自顾自说到，“上次听见有人唤我姓名，还是三十年前我嫁进府之前，我娘告诉我，从此以后女人便没有自己的姓名了。当时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不过很快便明白了。在府上，夫人叫姜红还是裴榛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离老爷的远近。和老爷亲近些的，就是老爷身边乖顺的狗，疏远些的，就是街市上看着讨喜便买回家的蛐蛐。老爷喜欢什么女人，爱纳几房夫人几个小妾，都只是几两银子的事。”

    姜红从未想过二夫人会说出这种话，还欲辩解一番，“老爷娶大夫人可是门当户对的好姻缘，那是好几台大轿过街，风光得很——”

    “于姑娘，”二夫人打断她，“大夫人是当朝宰相之女，老爷不敢不风光大娶。你若是嫁进来，那光景定是不如大夫人那般。自老爷在酒楼相中你要娶你为妻，你前后逃了这么多次，我知道，你想要自由。可是于姑娘，你知道你根本不可能逃走吗？昨夜你差点就逃出城，可还是被追了回来。即使你逃出去这一次，你以为以后便自由了吗？你今年十六岁，还可以等一个心爱的人，这期间你敢保证不会有别家来强取豪夺吗？”

    姜红思忖一番，也暗自摸索出如今身体前主人，所谓“于姑娘”的境况。大概是被老爷在酒楼相中却一心想要逃离，几番无果，落得如此模样。姜红不解，按照于姑娘如此条件，嫁入将军府只能是高攀高望，于姑娘为何会百般抗拒？

    待她思索之时，二夫人继续说到，“于姑娘，我今日不是来劝你入府的，”姜红把头抬起，寻思二夫人此番话又是何意，“我只是在帮你找到最好的出路。你父亲为了抵债，二话不说答应将你嫁出去，说明他不曾考虑你的意愿。换了谁家来提亲，他都会点头。我在想，将军府也许是能给你最大庇护的地方。别家老爷夫人们我摸不着他们的性子，无论是高门贵府还是寒门贱屋，你去了便有被任意使唤伤害的可能。唯独在将军府，我能保你平安。老爷脾气还算温和好伺候，大夫人已逝，三夫人身体虚弱也不会掀起风浪，我也不是争宠吃醋的人，你做四夫人是再安稳不过的了。”

    姜红暗自称叹裴榛不愧为府上做主的夫人，劝一个放荡顽劣的姑娘入府，也能叫人心服口服。若真是于姑娘，大抵也会被说动吧。

    二夫人没再劝她，只是让她好好思量一番，明日再来找她。

    二夫人走后，姜红坐在原地，不免悲从中来。自己刚离开人世不久，老爷竟忙着纳新的夫人了。三十年恩爱欢愉，想来竟是一缕青烟不知飘散何方。蜷在粗布棉被中，最想念的便是父母，若是有幸能与他们相认，或许还有机会重演一遍前世的美满。可如今要让他们信服自己是已逝去的姜红，这是何等天方夜谭离奇怪事，即使有人相信，也断不可能让他们都像往日对待姜红一般对待如今的于姑娘。

    姜红四周望着这简陋的屋子，想寻回一些关于“于姑娘”的踪迹，翻翻捡捡，竟没有几件舒适的衣衫，唯有屉中一本发黄破烂的簿子。上面字迹依稀可见：于蓝卿笔录。

    姜红打开那簿子，其中字迹见得从张扬肆意逐页变得收敛，到后半簿子，里里外外无非是“逃”这一主旨了。姜红看着不解，先扔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