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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水面清澈无暇,如同冰冷无情的水银镜,将外界一切隔绝,不论是注目、惊呼、慌乱,还是沉凝如水的目光。

    随着身体下沉,水光映照出的阴郁天色在戚屿的视野中越离越远,戚屿的肢体仿佛失去提线的木偶,再也提不起力气,墨绿水草拂在身侧,随着暗流张牙舞爪,将视线中游船划开的水痕渐渐模糊。

    冰冷的水无声渗入,记忆如蛇吐信,曾经的画面如同从未褪色的相片般在眼前闪回,将他带回两年前的那个午后。

    日内瓦地处山川,不像阴雨不散的伦敦,天气晴朗明媚,湖面平整如镜,只有缓行的游船途经,偶尔划破宁静得不似现实的湖面。

    他坐在轿车后排紧贴着车门的位置,鼻尖抵着贴了密实遮光膜的车窗,目光沉沉,注视着那个向湖岸边沿走去的背影,一言不发。

    踏上岸边的最后一寸地面时,那道身影短暂地顿了一下。

    也就是在那个瞬间,戚屿按下车窗。

    游船翩然驶过丝绸般的湖面,舷窗明亮洁净,在日光映照下如同上好的棱镜,光路无情折射,戚屿在那个甚至比心跳更短的瞬间里,透过一线缝隙,与周笃行目光交汇。

    隔着喧嚣的马路与湖边草树,数十米距离,转念生死与十五年的纠葛,戚屿却几乎有种错觉,仿佛那双与他对视的眼中满含笑意。

    下一瞬,湖岸边的人影倏然下坠,消失,只剩下碧蓝湖水溢出的水花,在日光下熠熠发亮。

    原本跟在暗处的保镖见此变故,立即鱼贯而出,赶忙跳下冰冷的湖水企图救起雇主。而街道对面,安静停歇的黑色轿车后排缓缓升起车窗,将最后一丝微小的缝隙收拢不见。

    车厢内空间密闭,与湖岸边一团忙乱对比鲜明对比,沉默如窒息一般压抑。

    戚屿靠向座位椅背,似是十分疲惫地紧闭双眼。

    良久,他吩咐司机开车。

    车辆随即启动,驶离湖畔马路。而与此同时,湖岸边一群保镖刚将救起的雇主托到岸上,忙不迭地呼叫救护车,并通知其他随行人员,吸引了周围一群人的侧目围观。

    周笃行被围拢在人群中央,双眼安详闭阖。

    戚屿坐在轿车后排微眯养神,眼前一遍又一遍回放那一瞬间的折射。

    他在关于周笃行的事上,总有强烈而准确的直觉。

    他知道,周笃行也看见他了。

    碧绿的水草从他侧脸擦过,宛若柔软绵密的网,拉拽着他下坠。日光低沉,戚屿的脊背落在湿黏河床之上,水流混乱冲撞,恍若时间已被模糊。

    氧气随着口鼻逸出的气泡上涌,逐渐离他远去,恍惚间,他脑海闪入一片荒白,那空白色彩越来越久,越扩越大,水面如凝固的水银镜横亘在视线尽头。

    直至光线渐渐黯淡。

    眼前的空白铺满整片识海。

    突然,镜面被骤然击碎。

    那人从水面上一跃跳下,迎着他而来,修长有力的臂膀环过他的肩背,带着无可动摇的坚决与笃定,将他从污泥中搂起。

    时隔漫长而遥远的两年,戚屿再次望入那双眼睛。

    眸中光芒涣散的前一刹那,戚屿却仿佛松了一口气。

    他想,哦,是他。

    怎么总是他。

    怎么......还是他。

    他无力阖上眼,下一瞬,一双柔软的唇瓣贴了上来,舌尖撬开他的齿关,男人熟悉的气息缓慢坚定地将氧气渡入他的身体之中,在身后搂着的手臂护送下,他的神识渐渐回笼,终于浮出水面。

    耳畔再不是模糊渺远的声音。

    惊叹,关切,议论,躁动的人声涌入鼓膜,一如湿润甜美的空气。戚屿双目失神,近乎慌乱地大口呼吸。

    直至过去很久,他才意识到,周笃行站在自己身前。

    他的手臂依然箍在戚屿身后,不知是因为水凉还是方才的剧烈动作,他手臂上的肌肉仍小幅颤抖着,可搂抱的力度却半点未松。

    戚屿的眼睫浸满水珠,黑发湿润地贴在额际,沿着侧脸的线条向下滴水,在河边一众人等的注视中,极其少见地显得狼狈而仓皇,毫无风度。

    但与之对比的是,戚屿被拥在周笃行的怀中,神色十分安宁。

    ——割舍,挣脱,他属兔从往常瞄准进攻的循环中脱离,如抽筋削骨一般痛苦。

    当水漫过头顶,堵塞呼吸,记忆在浩浩汤汤的水流中黯淡褪色,他已历尽千帆,再睁开眼,第一瞬望见的,依然是他至死不渝的爱人。

    那一瞬,戚屿才足以笃定,这是他们彼此的重生。

    过去就此消散于水。

    戚屿依在周笃行怀中,安静而沉默。过去了很久,他推了一下周笃行,但没施力,只是撑开些距离,微抬下巴,视线执着地寻着周笃行的眼睛。

    那双被水濡湿的眼眸露出往日的傲气,墨黑如玉,仅仅只映了一个声影。

    “......笃行。”

    “......嗯。”

    “笃行。”

    “嗯。”

    戚屿的声音隐约带了点哭腔,像是终于得以在爱人面前展露的委屈,或是命运轮转后最深沉的叹息。

    “笃行,我们做到了。”

    周笃行的手臂收紧,他深深埋入戚屿的颈窝,声音被闷得模糊,只有滑下戚屿颈侧的热泪滚烫而真实。

    “嗯,我们做到了。”

    -

    依大学而建的城市足够小又足够重要,只几个小时,戚屿和周笃行落水的消息就已传遍了全城,又借由网络传遍了整个世界。

    入夜已深,饶是高纬的日光也已落入地平线以下,漆黑夜色之中,周笃行坐在医院空荡走廊的靠背椅上,手机上收到一条审批信息。

    他还未点开看,一旁的诊室门被从内打开,换了一身衣服的戚屿与医生道了声再见,从中走出。

    周笃行立即站起向他走去,将手中捂暖的外套披到他的肩上,压了压紧。

    “医生说怎么样?”

    戚屿顺从地由他披上外套,“我没事,只不过落水容易着凉,医生开了些感冒药,多嘱咐了几句而已。”

    他转头望了周笃行一眼,关切道:“你呢?肺的情况还好吗?”

    周笃行眼神飘了飘,“你都知道了。”

    “嗯。”

    “老毛病,这两年都习惯了,不至于恶化。”他顿了顿,突然露出一点庆幸的笑,“至少剑河的水没日内瓦湖那么凉。”

    戚屿不再追问,一时陷入沉默。

    深夜的诊室走廊除了他们外再无他人,明晃晃的主灯照得通明,目光所及,俱是一片洁白,没有半分尘埃能在此藏匿。

    戚屿的视线被过于明亮的灯光晃了晃,恍神中,注意到周笃行的手机屏幕亮着,轻声提醒了一句,却见周笃行将手机递到了他面前。

    戚屿并未看界面上的内容,只先问:“是什么?”

    周笃行:“公关部审批。”

    “我不在公司任职了。”

    周笃行:“但我想你来做这个决定。”

    周笃行依然维持着刚才的动作,将手机递向戚屿。见他坚持,戚屿也不好再推脱,接过低头一看,原来是熟悉的公关部审批——他与周笃行下午在剑河落水的照片,已铺天盖地洒满了全球社交网络,公关部负责人见已难以摁住,只能来请示周笃行是否放弃公关管控,任由舆论发展。

    戚屿抬目望了周笃行一眼,见他唇边噙着一抹笑,也不多想,直接按下通过键。

    他将手机交还给周笃行,“我给过了。”

    “哦。”

    “随媒体说去吧。”

    “嗯。”

    虽只是一声平铺直叙的应和,周笃行的神态却异常轻松,戚屿仿佛能听见其中难以掩饰的欣喜与炫耀。

    他在靠背椅上坐下,周笃行随即凑他身边,手臂贴近相抵,只听戚屿问道:“在伦敦待几天?”

    周笃行:“你定。”

    戚屿:“我明天去定期复检。后天有空吗?”

    周笃行脱口而出:“有。”

    “那我们后天再见面。”

    “好。”

    想来是还觉得不够,周笃行又补了一句:“我就住在我们上次的那家酒店。”

    戚屿的目光平视前方,唇角似是微弯,“是么,那很近。”

    “可以来一起吃早餐。”

    戚屿略微垂着头,没有第一时间答应。

    他的目光转了转,似乎是有所考虑,轻笑一声,这才说道:“好。”

    那晚,周笃行开车与戚屿一同回到伦敦。

    次日,戚屿一早前往复查,而周笃行去了公司在英国的总部,见缝插针地与欧洲管理层开了一天会,整个白天直至深夜连轴转。社交媒体上关于二人关系与公司权力的猜测扑朔迷离,身处迷雾之中的主角却远隔着伦敦城内的车水马龙,甚至未曾碰面。

    他们约定的那日,伦敦是罕见的晴天。

    酒店离戚屿家不远,一进餐厅,熟识的服务生迎上前替他引路。戚屿微笑着推拒,只说有朋友已经到了,独自向里走。

    沿着餐桌间的过道向前,在尽头转弯,略微侧身,就能看见整间餐厅阳光最好的位置。周笃行坐在餐桌一侧,正专心致志地阅读餐单,靠窗位被特意留出,阳光如上好的明丽绉纱般斜斜洒入室内,使那里看上去格外温暖。

    听到脚步声靠近,周笃行抬起头,目光漾开柔和的笑意。

    “你还记得这里。”

    “这两年偶尔来这里吃饭,意面不错。”服务生递上餐单,戚屿接过翻了翻,“但再没来吃过早餐。”

    他对这家餐厅十分熟悉,扫了一遍早餐菜品,心中就有了数。见戚屿看得差不多了,周笃行便叫了服务生。

    “欧姆蛋,脆煎枫糖培根,烤番茄和蘑菇,酸面包,配一杯双倍意式浓缩。”周笃行放下菜单,戚屿接着继续对服务生说道:“佛罗伦汀蛋,希腊酸奶,莓果碗。”

    他顿了顿,抬眼看周笃行:“华夫饼吃吗?我和你分。”

    周笃行:“好。”

    “那再加一份比利时华夫饼,巧克力酱。咖啡也要意式浓缩,双倍。”

    服务生应声离去。没多久,咖啡先送了上来。

    戚屿与周笃行都习惯喝咖啡不加糖奶,即便是过于醇苦的意式浓缩。戚屿向服务生道了谢,端起自己那杯,抿了一小口,醇厚温热的咖啡香气立刻溢满唇舌。他笑了笑,目光笔直专注地望向周笃行,浓密眼睫扬起,在日光下划出姣好的弧度。

    周笃行在他的目光注视下,不禁有些出神,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那天,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先碰了那叠纸巾?”

    戚屿再喝了一口咖啡,似是思索了一会儿。

    “我那时......在哭吧。”

    周笃行沉默了一瞬。片刻,他微伏下身,将装有纸巾的瓷碟往戚屿的方向推了半寸。

    “......如今再试试呢?”

    雪白纸巾整齐摞在瓷碟之上,纹丝不乱,每一处都方方正正、棱角分明,令人无从辨认是否有物件藏匿其中。

    戚屿望了周笃行一眼,许久,他抽出手,缓缓伸向瓷碟,指尖轻抵在纸巾上沿。

    就在他正要施力下压之时,一旁的服务生走上前来。

    周笃行神色一顿,只见服务生俯下身,凑近周笃行的方向,戴着白手套的手指展开,露出掌心一枚小而精致的铂金素圈。

    “先生,今晨一位客人捡到一枚戒指,说是您所遗失的,请您过目。”

    周笃行愣了一瞬,随即拿起那枚戒指,手指收拢,如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收入掌心,突如其来的喜悦与慌乱甚至令他罕见得有些语无伦次。

    “是,是我遗失的,对,劳烦替我感谢那位客人......”

    “你要怎么谢我?”

    服务生知趣离开,只见戚屿一手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挑开头层纸巾,指尖捏起那枚一模一样的铂金素圈,金属细碎的光泽迎着艳阳,映得他的眼眸如星空般熠熠生辉。

    “用这枚戒指么?”

    过于绚烂而不可置信的光芒,令周笃行的呼吸近乎凝滞。

    “小屿......”

    戚屿漫不经心地挪开目光,“坦白吧,什么时候买的?”

    周笃行的声音不自觉放低:“昨晚开完会后。我不想显得太郑重,担心给你压力......”

    他的话语在看见戚屿动作的瞬间戛然而止。

    只见戚屿捏着戒指边缘,将戒指戴入左手无名指,一直推至指根,戒指的大小正合适,仿佛买戒指的人已经幻想中演练了无数次。

    这一切做完,他扬起左手,在周笃行眼前晃了晃,铂金折射着阳光,散开明艳亮丽的光泽,闪烁在周笃行的视线之中。

    周笃行的眼眶霎时有些潮热,只听戚屿下一句问道:“我是在来的路上买的,现在帮你戴上吗?”

    周笃行怔了怔,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戚屿问第二遍,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

    他没说话,只是向戚屿摊开掌心,露出紧攥已久、已经在手中刻下印子的铂金戒指。

    戚屿将戒环拿起,问他:“戴在左手?”

    周笃行点头,越过餐桌的宽度,将手递到戚屿面前。

    毫不设防的手指自然下垂,是无比顺从臣服的姿态,他目光灼灼望着戚屿,企图烙下许诺余生的契约。

    “戴在左手无名指。”

    戚屿看向他,忽然一笑,执起他的手,将铂金戒环戴上那象征相爱矢志不渝的手指。

    “别复述我说的话。”他笑了笑,在周笃行的无名指上落下一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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