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神君…可是梦魇了?”
我睁眼时天光大亮,狐来正半蹲在我脑侧唤我。我一下不知我还在梦中还是现实。
见我醒过来祂兴奋的转了几圈。问:“神君可是想要复活何人?”
我揉了揉些许酸胀的脑袋,“今夕何夕?”
“神君可是睡痴了?”
也就狐来在我面前敢这般大胆,我扭了扭脖子,见四周现代化的家具才知自己以回现实,倒是做了一宿的梦。
“否,方才言何意?”
狐来正抓着自己断了半截的尾巴梳理狐狸毛。
祂抬起头飞快的看我一眼,又低下头去。“神君方才梦中一直说:待我掐诀念咒,为你重塑人身。”
这竟成了我的执念?在睡梦中也不慎说出口来?
我捏了捏狐来的狐狸耳朵,皮毛一如既往的顺滑。我问他:“沉睡十万余载,缘何醒来?”
“感知到神君近日神力波动太大,或有灾难,狐来护主。”
我内心一阵熨帖,“多谢。”
“神君还未告知我,要复活何人?竟让神君这般为难?”
“他……你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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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和夫人近几日吵得不可开交,平日里调皮的肖知都躲在门外发呆。
我无意探寻别人隐私,可他们声音实在太大。
“群儿,你就是妇人之仁,结婚时我发过誓,以后我会让你们母子过上好日子,你这次就听听我的行不行?”
邻居夫人姓李名群。
她掺着哭音的低吼传入我耳帘。
“一家人平平安安是我的心愿,你把全部身家投进去,万一赔了你让我们母子可怎么活?”
原来邻居和一好友商议,开个采沙场。
他和好友一人持股一半,但要将夫妻二人多年的积蓄全部投进去。
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我不是官。我不知道这算谁对谁错。
都是那身外之物害的。
今天夫妻俩又在吵架,恩爱夫妻因为意见不合快吵成了仇人,肖知又躲在门外。
我打开门,叫他:“进来。”
他突然变得很拘谨,没了孩子王的朝气蓬勃。
我倒了杯牛奶给他,他接过后双手握着杯身,说了句谢谢。
肩膀往里收着,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赤脚踩在沙发上,这是极度不安的表现。
我把地上歪七扭八的拖鞋正了正,坐在他旁边,过了会,我拍了拍他。
安慰:“大人的事情大人会解决,你只要快快乐乐的,不要把他们的难事拿来为难自己…”说着,我突然卡了壳。
他这么小,能听懂我这种半路拈来的狗屁不通的大道理吗?
最后邻居以存款较多为由胜利,他夫人自有孕后在家相夫教子,在小事上麻麻利利 ,大事上却无力做主。
那厂子还算顺利,不过两年就已回本大半。
邻居夫人又恢复了脸上灿烂的笑容,有时还会来家里请我过去吃饭。
大雨倾盆。
面前的女人左手撑着一把极大的黑伞,雨滴从伞面砸到地上,她穿着尖尖的细高跟鞋,坠到地上的雨水和着稀泥弹到她黑色的鞋面上。她右手捏着自己左臂,手背上青筋明显,头发规整的盘在脑后。
“可以拜托你去接一下知知吗?”说出请求后她脸皮咻的红了一下。
我想,这个要求让她有点难以启齿。
说完请求,她又呐呐解释道,“老肖厂子有事,我不会开车,雨下这么大,真是麻烦你了。”
我点点头,举手之劳,应下了。
驾照考了无数次,用无数个出生年月同一个名字。
代步车此刻正停在后院里,偶尔闲暇时我也会自己溜达几圈。
透过雨幕,我看见肖知半大的身影,他打着一把极小的伞,站在校门口眼巴巴朝回家的路张望。
身旁的小伙伴一个接一个的减少,直到最后一个女孩子也和他说再见。看见他脸上流露出来的失望我才大发慈悲的下车。
“肖知。”
他一下抬头看向我,他眼睛长得和他妈妈真像,大大的,黑黝黝的,像葡萄。
“哥哥,你是来接我的吗?”
我踩着积水朝他走去,不过两步,裤腿湿了一圈。
“嗯。”
他额前的发丝被雨伞挡不住的雨水淋成一缕缕,我从包里掏出一块棉巾。蹲下身给他擦了擦,顺带抹了把脸。
“伞收起来。”
肖知很听话,我感受到他雀跃的心情。
“我背你。”
他又不听话了。
“不要。”
“听话。”
我背着他,右手撑着伞,左手伸在后面拦着他的大腿防止他往下坠,他身高见长,体重不见长。
背在身上没有多少重量。
他双手垂在我胸前,和我说话:“我以为会是妈妈来接我,再不济是爸爸。没想到是哥哥…”说到这他顿了一下,问我:“是妈妈让你来接我的吗?”
我嗯了声算作回应。
他同小时候那般亲了亲我的侧脸,湿漉漉的双唇冻到没有一点温度,像冰一样,他哦了一声说:“谢谢你,哥哥。我以为我会等到晚上,刚刚保安叔叔问了我好多次为什么还不回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他垂在我胸前的双手食指搅动起来,我听出他话里的惴惴不安。
我说:“下次你就告诉保安叔叔,爸爸妈妈很快来接你,他们交代过你在原地不要动,免得他们找不到你。”
他点点头,发丝甩在我脸上,冷冰冰的。
我把空调开大,让他拿着毛巾擦身上的水珠。
后座宽敞,他非要坐在中间,他把书包抱在胸前拍了拍,然后从主副两座椅之间伸头来看我,他问:“哥哥,你淋到雨了吗?”
我说:“没有。”
我欲盖弥彰的把淋湿的裤腿往座椅下藏了藏,再往前跨出来时干燥温暖。
身后传来小大人似的叹气:“可惜书包淋湿了。”
他嘟着嘴很不开心,我动了动手指,差点没忍住给他把书包烘干。
“打开看看课本有没有问题。”我想了想,又说:“我把暖气加大,一会就干了。”
晚上时邻居夫人又来劳烦我,她哈哈着腰,“小玄,真的不好意思,老肖手机也打不通,他平时不会这么晚回家,有事也会打个电话回来,今天这样……可以麻烦你帮忙跑一趟吗?这大雨天我实在担心他…”
肖知也仰着头看我,他和邻居夫人的手紧紧抓在一起。
像是天寒地冻里结队无家可归的旅人抱团取暖。
我本来想拒绝。
我察觉到近两年我神力消耗极快,有时散发神通都有点力不从心,我的身体开始趋于凡人,需要喝水吃饭补觉。
但看到肖知的眼睛,我突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邻居人不错,肖知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就帮一帮罢。
车子跑在空无一人的街道,雨天少有人车出门,雨刮器的速度不及雨下来的速度。
肖知非要和我一起来。
他穿了一双雾蓝色的雨靴,褐色背带五分裤,外面罩了一件透明的小雨衣。
下午我们才在这张车里交谈过,不同的是现在他坐的是副驾。他抓着身前的安全带,皱着眉说:“哥哥,我爸爸不会有事吧?我心里有不好的感觉。”
我摇摇头,开导他:“没事的,可能就是手机没电了。”
“我很爱爸爸,也很爱妈妈,我不想爸爸出事。哥哥,我也爱你。”
我啊了一声,对突如其来的表白有点不知所措。
我睁着眼努力看玻璃外的路。
没得到他想要的回应,肖知有点失落。
他追问我。
“哥哥,你爱我吗?”
我想肖家夫妇可能没同他说过,我只是突如其来的邻居,算不上他们的亲戚,这声哥哥我从前只当是凡人的客套。
爱…我不知道,常有人说爱我,但问我爱不爱他…还是第一次。我甚至连感情是什么都不懂。
我有点沮丧,我竟这般没滋没味的活了数万年之久。
我不知道答案,没有贸然开口回他,他难受了,偏了偏身子,头搭在车窗上,随着车子的颠簸一晃一晃。不一会他就耸动着肩膀抽泣起来。
到底是我看着长大的。
这句话在肖知十二年的生命里我不知道说过多少次。
我还是不忍心他难过。
“哥哥也爱你……”
干巴巴的…没有一丝人情味。还好肖知年纪小,听不出来。
他转过头来,脸上鼻涕眼泪一堆,像个花猫,还确认道:“真的?”
我抽了张纸递给他,“哥哥是大人,大人不会骗人。”
谁知道这句话犯了大忌,他念叨起来:
“说谎,大人经常骗人…”他响亮的擤了个鼻涕,又说:“我爸爸妈妈就经常骗我。”
“何时?”
他扳着手指头,真真的一件件数出来,“幼儿园时候说好开亲子运动会,只有妈妈去了。春游的时候爸爸说他来接我,最后是校车送我回去的。小学时我考了一百分,他们奖励我坐过山车,最后只让我坐了海盗船。”他说着又哇的哭了出来,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根本不害怕过山车,我想坐过山车。”
我记在心里,想坐就坐,改天带他去。
谁知这一想就过了好几年。
“国中的时候爸爸妈妈说好给我买我喜欢的玩具,最后却说影响学习………”
一桩桩一件件,果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此时也到了邻居的厂子。
我打开车门,把肖知关在车里,我告诉他:
“外面雨大不安全,哥哥去找你爸爸,但是你要乖乖呆在车里,不许下来。”
他倒很乖巧,把头点得噔噔噔的。
我把后座的车窗开了一些,以免没有氧气,临走时寄托了一丝神力,万一他有事我能及时回来。
风雨交加,举步维艰。保安值班室是个破烂的小亭子,在雷电下显得摇摇欲坠。
里面没人。
我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有点无头苍蝇的意思,绕着沙场走了一整圈也没找到人。
我抬抬右手,神力和断线的电路一样,滋滋滋几下就没了动静。
哎,打铁还需自身硬,找人还得双腿磨。
“肖毅,肖毅…”
整个沙场空无一人,通向大门的道路宽阔平坦,有卡车压过的车轮印,两侧堆着碎石半成品,一堆一堆。
我的声音回荡在这方天地,无人应我。
崖下堆沙的地方有个极大的碎石机器,旁侧有个钢桶。
不知道作用是什么?
现下我也顾不上好奇这些。
没有神通的我像个普通的凡人,走在崎岖的沙路上面连自己的双腿都快要使唤不动,我撑着伞费劲的走过去。
“肖毅,你在吗?”
沙子和碎石不一样,踩上去初始硬硬的,然后陷下去,一脚一坑一脚一坑。
我打着手电往钢铁一看,顿时头皮发麻。